贾文佳
英国评论家威廉·哈兹里特在《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一书中表示:”麦克白的能量源自内心的焦虑和躁动。”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通过对曾经屡建奇勋的英雄麦克白变成一个残忍暴君过程的描述,讲述了一个关于野心和良知的命题。
11月14日,英国TNT剧院的话剧《麦克白》在山东省会大剧院上演。演出之前,本刊记者采访了该剧的两位主演。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11月14日19:30,山东省会大剧院歌剧厅,大幕拉开。
冷色灯光下,低沉而轰鸣的雷声滚过黑漆的舞台,国王、女巫、将军、战士、杀手、路人等各种角色惊艳出场。风格复古的服饰,被雨水冲刷的斑驳的城墙布景,以及流畅自如、情绪饱满的对话和独白,将观众带入似真似幻、忧郁而光明的日子。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故事发生在战乱连年的苏格兰,三个女巫为麦克白做出命运的预言,预示着未来同时改变着未来。在女巫的蛊惑下,野心逐渐吞噬麦克白的良知,因觊觎他人的荣光,麦克白和夫人合谋杀死老国王邓肯,而后杀死伙伴班柯及其妻儿,最终众叛亲离,并难逃死亡的噩运。
全剧保留了《麦克白》原作中阴鸷可怕的气氛,舞台背景在森林、城堡和宫殿之间不断变换。威风堂堂、仁义贤明的国王邓肯,预知未来、魅惑人心的众女巫,忠诚崇高、意志坚定的班柯,追随光明、勇敢正直的麦克德夫……还有全剧的灵魂人物——英勇无畏却陷入欲望深渊的麦克白将军和美丽又富于心机的麦克白夫人更是以激情的表演和精彩的临场发挥而显得格外出色。
剧中所传达出的意象关键字包括:幻象、欲望,野心、男子气概,巫术、迷信、失眠与梦游(麦克白夫人有梦游的习惯,后来她一直想像自己手上的血污永远洗不干净)。“莎士比亚深谙如何使悲剧与喜剧融合,事实上他明白,含笑的人通过喜剧的表演可以更加领略悲剧的精髓,正如保罗斯特宾导演所说的那样——‘含着泪的微笑。”麦克白饰演者马丁告诉记者
一些“小人物”的表现可圈可点。比如麦克白家守门人的戏份中,融入了诸多颇具调侃意味的台词和夸张的表演成份。另外,班柯父子之间温暖而默契的互动、大小王子之间深情的离别、麦克德夫对夫人孩子之死的悲情表白,这些细节仿佛照亮了人性的幽暗。
“作为莎翁四大悲剧中最短的一部,TNT剧院的《麦克白》对莎翁原剧本几乎没有删节,这种对原作完整的再现也使得演出格外精彩。”马丁说,“此外,TNT版本的《麦克白》在原有经典故事的背景上,加入了现代词汇,改变了某些晦涩的表达,并配合现场中文字幕,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
该剧夺人眼球之处还有精心编制的打斗戏,宝剑从精美的剑鞘中利落地拔出,力与美的展现,罪恶与正义的较量,一招一式都传神到位。整部话剧幕与幕之间衔接自然,每一次灯光亮起,观众屏住了呼吸;灯光熄灭,观众掌声如潮。
《麦克白》的场景和故事都相当精炼而集中,其中有三分之一篇幅都是麦克白的台词。在整部剧的尾声,麦克白众叛亲离,惨烈赴死。“我不投降;我不能在小马尔康的脚下屈服,任由那帮乌合之众随意诅咒唾骂。尽管伯南姆森林已经移到邓斯纳恩,尽管你这非要跟我交手的东西,偏又不是女人生的,我也要决一死战。……猛攻吧,麦克德夫,谁先喊‘够了,住手,谁受诅咒下地狱!”演员大段的内心独白震撼着观众的心灵。
“我饰演麦克白这个人物是忠于原著、忠于本心的。毕竟他在成为暴君之前,是一位驰骋疆场、骁勇善战的将军,死也要死得惨烈。”马丁说。“直到最后,他还是要拼死一战。这也是他对命运抛下的赌注:‘还不如索性与命运拼杀,一决生死!”
这样的结局也愈发引人深思——何为欲望,何为罪恶,何为惩罚,何为爱情,何为命运,何为人性。“在剧中体验过麦克白的人生,我也会自问:‘面对抉择,如果换了我会怎么做?每个人都有嫉妒、愤恨等各种情绪,也许演过之后会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欲望吧。”
在欲望与美德的挣扎和叩问中演员们重新诠释了《麦克白》的经典故事,探索了人性与命运这一永不衰竭的命题,正如马丁在剧中的台词所言:“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被欲望取代的“我”“爱”“恨”
国际莎士比亚研究学会的统计显示,莎剧里面最常出现的字,前四名分别是:爱、我、血、恨。然而,《麦克白》里面只有“血”,没有“我”,没有“爱”,没有“恨”,三者被欲望取代了。
话剧中对于音乐和舞蹈的运用突出了原剧中对于心理描写的刻画,把观众真实地带入戏劇人物的内心世界,聆听他们的挣扎与痛苦,富有动作性和表现力的语言更是展现人物神态、动作、心理的魔法棒。如麦克白夫人在即将迎接到来的邓肯,要付诸他们的谋杀计划时说:“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穿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
演员凯莉雄浑壮阔极富震撼力的语言、阴郁的眼神和由平静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容将麦克白夫人抛弃女性的柔弱而为丈夫的事业奉献一切的决心和勇气,用召唤黑暗的力量压抑内心一切的善意;唤醒暗藏在身体里的邪恶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中国演出,昨天晚上在北京首演,尽管是全英文演出,但还是可以和观众产生很强烈的共鸣,一起重温莎翁作品的魅力。”凯莉告诉记者。
麦克白夫人,从头至尾,莎翁都没有给予她一个名字。可是很显然,她不甘只做“麦克白夫人”。她有野心,有欲望,她想要打破固化的局面,然而身处的社会环境不给予她施展的空间,于是她就借助丈夫之手去实现。
“麦克白夫人的结局很惨,死的时候麦克白甚至不闻不问。可命运又曾放过谁?说她是第四个女巫也好,是悲剧的元凶也罢,在我看来,她更代表着从古至今无数悲剧女性形象。”
本次演出中,凯莉一人分饰三个角色。除了麦克白夫人,她还饰演了女巫之一及麦克德夫的儿子。在她看来,整部剧的节奏转换是非常快的。
一开场,三个女巫出现在雷电交加的荒野;紧接着,浑身是伤的人把战场上浴血厮杀的惨景和麦克白的战功向国王禀报,国王钦命嘉奖;而后,班师回朝的麦克白路遇三个女巫,女巫的致敬、预言和国王的封赏晋爵,交融在一起。此时此刻,潜藏在麦克白心底的欲望被点燃。后来,班柯的幽灵就出现在王宫夜宴中,然后又是荒野,三个女巫在洞穴里施咒作法,为麦克白设计新的命运走势,还故意以“八代帝王的哑剧”激怒他,使他陷入一种尚存一丝希望的盲目自信。最后,更匪夷所思的是女巫预言应验了,麦克白真的死在一个“不是女人所生之人”的剑下。
“麦克白犯下的所有罪恶,没有一件是女巫逼他干的。从谋杀邓肯、暗杀班柯到屠杀麦克德夫一家老小,麦克白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一步步前进,而女巫们自始至终都只是阴阳怪气地预言,一步一步诱惑他,让他自己燃起欲望之火。”凯莉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麦克白”,或许只是我们还没有遇到“女巫”或“麦克白夫人”。谁又能保证,当命运的恶作剧降临之时依然还能从善如流。麦克白的悲剧之所以被称为悲剧,大概是因为每一个自以为掌握了命运的人,其实依然紧困在了命运的枷锁之中并浑然不知。
当今的麦克白们甚至有的还比不过他,麦克白对人生还发出了那段著名的感悟,在迷惑中有质疑、疯癫中有清醒,而新麦克白们连起码的反思精神都普遍缺乏,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烫金的“成功”二字,而对成功的偏狭定义和过度渴望导致一些人走上的是自私自利甚至利欲熏心的不归之途。其实他们原本和曾经的麦克白一样杰出和优秀,演变成悲剧的原因只是缺乏了一件东西,那就是真正的信仰。
延伸阅读
《麦克白》在中国
《麦克白》在中国的第一次演出是在1916年,当时并不叫《麦克白》,而是《窃国贼》。据说,这部剧由郑正秋(中国电影之父,主要编导作品有《劳工之爱情》《玉梨魂》《姊妹花》)的“药风新社”进行演出。
演出形式也是当时风行的文明戏形式——幕表制。因为演出前没有台词和剧本,演出组织者仅仅提供一个人物名单、出场次序、大致情节或主要台词,便由演员自行排演,有时连必要的排练也没有,或将故事梗概画成连环画,或缩写在纸条上,张贴于后台,供演员上场前看上几眼。
在这种情况下,全凭演员临场发挥。显然,这样根本无法保证艺术质量,也反映了戏剧文学的薄弱。
后来,李健吾(戏剧家,著有长篇小说《心病》等)根据《麦克白》改编了古装剧《王德明》,演出时更名为《亂世英雄》。这部剧由黄佐临(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创始人之一,代表作品《布谷鸟又叫了》《黄浦江的故事》)导演,该戏1945年初在今长城电影院演出,据说当时演出了6个星期,叫好声连连。
1986年首届中国莎剧节,上海昆剧团由黄佐临担任总导演,推出了昆剧《血手记》的片段,并在隔年推出完整版。后来应爱丁堡国际艺术节邀请演出,并在英国23个城市巡演。
同样是在1986年,台湾京剧演员吴兴国创办的当代传奇剧场推出《欲望城国》。这出戏后来不但到英国的国家剧院演出,而且持续在世界各大艺术节巡演三十年。
1987年底,武汉市京剧团推出的京剧《乱世工》也是根据《麦克白》改编而成的,由周孝先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