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卫娟
堌堆是鲁西南的特产,它没有进入字正腔圆的《辞海》,就那么本色地留在鲁西南的方言里,就像它自自然然地从黄河故道的黄土中,心随意转地隆起。
莫道是寻常,黄土堆而已。它星罗棋布在这片土地上,和处处可见的泽一样,是自然、历史、文明角力的见证。这里土质疏松、土地肥沃、易于耕作,也黄龙滚动、泽溢频频。洪水汹涌而来,生民们被迫离开旧居。洪水缓缓而去,他们又迤逦而归。他们付出的劳作、真情、欢笑和眼泪,让这一片黄土不可代替、难舍难离。在黄河覆盖过、黄土加持过的旧址上高高地重建家园,一次又一次,直到平地变高台,直到洪水奈我何?堌堆一层一层地收藏着一辈辈的生计与生活,记录着一辈辈的留恋和执着。这些堌堆就是先民们柔而不屈的生存智慧、繁衍意志的丰碑。
堌堆们土色灰黑,一层层蚌含着陶片、蚌器、骨器、动物骨骼甚至石器。每一个堌堆,都可采集到龙山文化和商代的遗物,有的甚至存有大汶口、龙山、岳石、商周等时代的遗物。多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堆积,层层叠压。堌堆上,或有灰坑、或有房基,可以让后人复原不同时代先民们丘之旁采集、水之滨渔猎、堌堆边养殖的画卷。它的纵切面,就是一部先民生活图景简史。堌堆,就是这片土著的生动年轮。
也有学者认为,“堌堆”是在第四纪新构造运动的产物。大洪水时期,一个个“堌堆”犹如漂浮在汪洋中的一叶叶扁舟,成了先民唯一的生地。大水过后,人员百存其一,原来的生活、耕作之地被埋在数米乃至数十米深的泥沙中。如此说来,一个个高出地表数米的堌堆,不仅是历经劫难从远古走来的村落遗址,还是华夏文明的圣地。
菏泽历史上堌堆遗址近500处,至今保存完好的就达100多处。数量之多、分布之广、布点之密,全国独一无二,世界亦罕见。越是高大的堌堆,越是多人聚居的繁盛之地,甚至是城邑所在地。
人们在这堌堆上生,也在堌堆上活,当然也在堌堆上叩拜和长眠。
燕陵堌堆,高4.5米,南北350米,东西100米,默守了大量的文化遗存:有商周的鬲、罐、盆、豆;有岳石的罐、甗;有龙山时期的夹砂灰陶、褐陶,或方格纹、绳纹,或素面、磨光……春秋时燕王之子“伯舜”陵墓于此,故称“燕陵”。
安陵堌堆,南北225米,东西150米。战国时期秦昭王之母宣太后芈月同父异母的弟弟魏冉墓葬于此。
梁堌堆,古称景山 ,亦名楚丘、桑台、邳(丕)山。相传是楚人早期居住地,商汤都亳,楚人南迁,楚丘仍是其宗庙之地。商汤灭夏,于此发布“景亳之命”。后梁氏在景山南建村,名景阳村,后改称梁堌堆。
“堌堆”,是先民留下的文化遗产,揭示了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艰與幸、智与勇。
除了堌堆,鲁西南也有很多“集”。自然是历代先民的集居集市之地,却远远超越了民间五日一集的内涵和外延。它是当时名副其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辐射方圆数里,甚至影响了之后几千年的历史走向。
土家集,如今只是一个村,因涂山而名,山南有汤陵。大禹曾路过,与涂山女结为夫妻。治水功成,大禹在涂山大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周穆王巡游列国,也有涂山之会。见多了这样的风云际会,土家集对之后的风云变幻,就等闲视之了。英雄际会,可以歌咏,而生民们于此种植、交换、生死顺遂,才是最大的繁华。
莘冢集,也是小村,明中期成集至今。村南500米高岗处,有莘国故城遗址,有夏朝莘仲君墓,旧有禹母祠、禹王庙、阿衡祠。鲧娶了有莘氏女修己生子大禹。商汤娶有莘氏女,莘仲君庖人养子伊尹(阿衡)陪嫁入商成为第一贤相。周文王姬昌之妻、周武王姬发的母亲太姒也是有莘国的一位公主?。夏商周三朝的开创者均可溯源于此。谦言为集,是见惯了朝代更替浮云苍狗的淡然自处。
每一个堌堆、每一个集,甚至每一抔黄土,都曾风云际会,也能如天地一样大美而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