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融
(刘海粟夏伊乔艺术馆,江苏常州 213000)
“拟人化”指的是将人类的特征、动机、意图和情感附加于非人类个体想象的或真实的行为。阿尔丰斯·穆夏(Alphonse Mucha,1860-1939),等同于新艺术运动招贴画的代名词。其招贴画的规模和热度在世界传播和学习的广度中可谓少见,时间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对当今的商业插画、日本漫画仍有着重要的影响。不同于同时代招贴画家,穆夏的很多成名作品中都运用了拟人化的表现手法。
穆夏拟人化手法的作品题材广泛,涉及有花卉、季节、宝石、日月星辰、希望等等(见表1),可分为对具象物体的拟人和抽象事物的拟人,且都以组图的形式出现。如1897年《四朵花系列联画》的创作,把玫瑰、鸢尾花、百合花、康乃馨比拟成四个不同姿势、不同发型发色的女子,如女神一般优雅的身姿被鲜花所包围,又似乎与鲜花融为一体,成为了花朵幻化的精灵;1899年《清晨》、《黄昏》的创作,分别把清晨比拟成刚刚苏醒,迎着阳光,准备掀被起身的女子,黄昏比拟成面容倦怠,背着阳光,盖上被子的女子形象;还有抽象意味的《梦想》,比拟成一个身穿华服、妆容精致,美丽又带着智慧的女性,仿佛意味着人们所追求的美好而动人的梦想等等。穆夏频繁地使用拟人的手法,通过把事物比拟成不同的服饰发饰、肢体形态、面容表情的女性来表达不同的主题。
西方艺术中“拟人化”的观念早在希腊罗马文化中就有出现,是希腊罗马文化固有的特征。神明、自然现象和抽象概念都比拟成了人的形象,有着人类的特征:比如描写黎明女神厄俄斯是位妙龄女郎,有着波浪般秀发以及玫瑰色的肌肤,身披霓裳,手擎火炬,驾双驹金车引导日神出行;自然界的山、林、川、泽、泉水和海洋大多拟人化成女精灵们,这些女性精灵多为俏丽多情的美少女,称为宁芙等等。文艺复兴时期,“人”更是从神学的桎楛中解放出来,成为画家绘画的主要对象,波提切利在创作《春》时也曾提到:“只要把美德描绘成标志的姑娘,他们就会被它迷住。”对于早期抽象的概念,为了使人们能更好地接受、理解和被教化,都使用了“拟人”这一手法完成。到巴洛克时期,天主教试图想把人们的理想重新引向宗教崇拜,艺术重新服务于宗教。巴洛克时期的绘画中,已经彻底给出了众神以人物形象的范本。穆夏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南摩维亚一个虔诚的宗教家庭里,童年是南摩维亚布鲁洛圣彼得罗马天主教堂唱诗班的成员,这座教堂保存着丰富的巴洛克艺术。想必儿时的耳濡目染,已经让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巴洛克的艺术思维潜移默化地根植于穆夏的心底,1899年他创作的《黎明》、《黎明的期待》这两幅拟人题材的作品,画面中“黎明”变成了身披翅膀的少年,从天而降围绕在少女周围,像在指引着懵懂的少女,整个场景和巴洛克教堂内的装饰画非常相似,常常是画着拟人形象的众神们在天界无忧无虑地飞翔,脚踏云彩、飞走顾盼,使得人世间善男信女无限地渴望与向往。穆夏招贴画中以花卉、时间、自然拟人化的女性形象都似女神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显然在他心目中已经把自然事物幻化成神明,通过拟人的手法让观者产生了熟悉又敬畏的心情,这和巴洛克时期宗教绘画“力图通过描绘自然事物来表现超自然,通过对人的描绘来表现神”如出一辙。
穆夏所在的19世纪末同样是象征主义诞生的时期,1887年穆夏便来到了当时的艺术之都巴黎,结识了以保罗·高更为代表的象征主义艺术家,他们对社会意识形态采用具象的隐喻和象征来表达当下人类和社会的真实,莫雷亚斯在《费加罗报》上发表了《象征主义宣言》指出象征主义所探索的是:赋予思想一种敏感的形式,但这形式又非是探索的目的,它既有助于表达思想,又从属于思想。艺术家使用形式来表达思想,恰巧女性是当时经常被表现的主题,不同的画面中,她们所象征的寓意也是不同的。象征主义者菲利普·朱利安(Philippe Jullian)在《颓废的梦想家》中描写女性:公主或艺术家的模特儿……世纪末要求面孔要被灵魂所掩盖,这是最成功的面具。为了在一个抛弃了功利主义的环境中引人注目,一个女人如果不想被唯美主义者宣判为粗俗就要设法变成一朵水仙。或许是受到同时代的象征主义者对使用“女性”这一媒介来表达自己思想的启发,使穆夏想到了把女性与花卉、星辰、时光等美好的事物相结合,用拟人这一手法自然地让观众感同身受。但是,他把各种事物都比拟成“女性”这单一的主题,而没想到赋予植物、动物等以人的性格特质,也体现了其使用这一手法的局限性。
表1 穆夏招贴画拟人化作品
对艺术家来说,“拟人”的观念深深地根植于心灵深处,图形的拟人化表达可以赋予苍白的说教和观念以血色和丰满,贡布里希指出“拟人化”在西方图像学研究中有着重要的意义。穆夏作品中频繁使用拟人化手法,可能也是无意识的,而且这类作品的多是创作题材,不涉及商业性质,更多的是他自我的情感流露,他在1904年说到自己的招贴画创作目的“我不期望能给自己带来财富、舒适或者名誉,我只希望能够有机会创作出更多有价值的作品。”19世纪人类正经历着工业革命,大机器和大规模生产的束缚却在人们的工作和家庭中造成了丑恶悲惨的世界,这一点正逐渐引起道德伦理以及美学上的关注。正是由于对现实周遭环境的不满,艺术家们开始在作品中揭露现实,追求道德内涵、思想深度和情感表达。穆夏的拟人化题材作品的创作,多有对社会“美化和教化”的意义,他在认识到社会残酷的现实后,选择去赞美自然、赞美生活,把自然、把时光、把美好的信念比拟成美丽的女性形象,体现出对生活充满美好理想、丰富的想象力,通过艺术形象肯定人的力量和人生的欢乐,表现自己热爱生活的审美理想与趣味,进而表达出内心深处对于真善美人性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