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
《幻术师》试图讲述古老的眼睛骗局。鉴于欲望与现实的遥远距离,人们需要制造视觉骗局来劝慰失望的灵魂。于是,一种叫作“幻术师”的职业应运而生。他们运用幻术的魔法,架设出一种用以娱乐的街头幻景。这种魔法最初源自身毒,汉代开始在华夏地区流行,与杂技、角氐和游戏一起,成为城市世俗生活的重要部分。
但这种幻术一旦侵入日常生活,就会给心智带来严重的困扰。幻术引发了一种流行性疾病,那就是幻象依赖综合征。我们依赖幻象而生,犹如嗜好大麻,乐此不疲,直到眼睛及其一切感官的枯萎和死亡。
本小说里的幻术师是一名流浪儿,在一次与游方僧人的邂逅中,获得了制造幻术的異能。他靠这种法术行走于世界各地。幻术盛行的时代,通常就是社稷式微的时刻。南朝陈后主以诗歌书写语词幻觉,爱妃张丽华用肉身点燃情欲,而主人公萧象用魔术营造蜃景……面对异邦入侵,这场稍纵即逝的视觉游戏,满足了宫廷主人的欲望——他们需要视觉麻药来抹除存在的恐惧。
虽然这是一个完全虚构的古代故事,但它的主题却如此“现代”,逼近我们的当下人生。我坚持认为,所有的历史和神话,都是当代人的欲望投射,它代言了我们内心的恐惧。文化娱乐产业的从业者,就是活跃于我们身边的幻术师,他们正在按世人的订单(大数据)制造各种幻象,从流行文学、商业电影、庸俗电视剧到抖音视频。这些幻象游戏的唯一功能,就是让那些焦虑的灵魂获得短暂的安慰。
我试图在小说中表达这样一种源自佛法的观点:“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从符号学的角度,拉康重申了这种世界观,他宣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所指,生命的历程,就是用下一个能指去代替上一个能指,由此构成一个空无的能指流。
幻象写作的唯一意义,就在于它揭示出生命的本性。出现于小说里的乐府词“玉树后庭花”,曾是中国史上最著名的意象能指,它验证了生命狂欢(所指)的空无性,而在小说结尾,那些在风中凌乱的枯枝败叶,再次隐喻了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