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的“罗生门”

2018-11-14 15:09左雯姬
黄河 2018年3期
关键词:罗生门海德格尔梵高

左雯姬

最近,“读书大业”搁置了。去年最后一期《读书》杂志放在床头,一直未能翻动,直至昨日清晨,封面上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了我——《梵高的鞋踩出一个罗生门》,将之看下去。

“罗生门”,文艺老中青们都知道,芥川龙之介一篇极短的小说,但众人皆知的,恐怕还不是小说,而是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这个电影是根据芥川龙之介的另一篇小说 《竹林中》改编的,此《罗生门》非彼《罗生门》。不管人们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罗生门”现如今已经成为悬案的代名词,还有一层意思是,人们对同一事物,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按现在的网络语,屁股决定大脑。背景和职位,决定人的思维方式、信念及言行。

《梵高的鞋踩出一个罗生门》,短短行文,道出美学界一件“悬案”,推断出处在当年历史洪流中的两位主人公,在这场纷争中所站的各自立场,不同意图,甚至深层心理。

“案件”是:美学大师海德格尔对梵高一幅画的评论,引起美术史学家夏皮罗的质问。梵高编号255的画作是一双鞋子,海德格尔在评论中说,通过梵高画的这双农妇的鞋子,仿佛看到“一个农妇分娩阵痛时的哆嗦和死亡逼近时的战栗”!夏皮罗高声喝断,255号画作上的那双鞋子,是梵高本人的。美术界掀起轩然大波,海德格尔一直保持沉默。

作为一代美学大师,海德格尔怎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真要把自己的脸面丢在地上,让别人当灯泡踩吗?夏皮罗的声讨则沸反盈天,有人分析,是因为海德格尔那令人仇恨的纳粹背景。但文章作者认为,是因为身为美术史学家的夏皮罗对于美学家的一贯厌恶。美学家总是喜好玄妙,而美术史学家讲求实证。夏皮罗在大学期间,就曾用辩证逻辑将一位老师逼哭。力求事实证据的史学家,抨击美学家信口雌黄,就在情理之中了。那海德格尔的用意何为呢?文章作者考证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夏皮罗一直求证的255号画作,是荷兰国家美术馆的藏品,只在当年秋季公开展出过一次,而海德格尔根本没去看那次公开展。也就是说,海德格尔当年所评论的那幅画与夏皮罗所求证批评的255画作,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幅画。多年来占上风的夏皮罗,在这一发现中,像是一下子踩空了!

进一步论证的是,对于讲求事实的美术史家与毫无根据发出哲学呓语的美学家较劲,到底有没有意义?两个研究方向不同,范畴不同。作者打了个比方,吴作人画齐白石像,只有头和手是照着齐白石的样子画的,而身子部分是吴太太穿着齐老的大袍而作。难道非要较真说,这幅齐白石画像的身体不是齐白石的?正如,梵高这双鞋子画作,又不是实物招领,爱谁谁的。文章作者的一番推论,更是高妙。他觉得,海德格尔是不是也有些狡黠呢?他其实也闹不清他看到的是哪幅画(梵高画了不少鞋子作品),索性叫别人依据他的文字去安上吧。夏皮罗中招了,他依据海德格尔的文字匹配了225编号画作。这就反过来说明,夏皮罗已经认可了海德格尔的解读。美术界的一个“罗生门”,我不觉想到《后视镜》,也有某些契合之处。

公司里的确也有“罗生门”,但是公司里的“罗生门”,从本质上来说,又不同于一个学界的“罗生门”。

一个女高管自杀,她周围的同事们无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在他们内心引起不同程度的震荡,而这些影响是“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的。我们扒开这些结果,去查看一下原因吧。包括这位女高管在内的所有高管成员,对于民营企业——他们赖以生存的,体现个人价值的这个平台,在运营、管理过程中遇到挫折和难题,就是一场“罗生门”的另一种版本的演变。每个人的意图不同,职位不一样,所作所为也不会相同,难免会有冲撞。人们在职场上的冲突,无论到达何种程度,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有人被逼到死角,而无人施以援手,人性的寒光毕现,绝大多数人选择沉默。

公司是人组成的。我选择了民营企业,而且是极为难得的生存了二十年的上市公司。的确,中国这样的公司凤毛麟角,不能说明它更优秀,但它绝对更集中体现了国民性问题。国民劣根性一直纠缠着我们,成为我们前进的绊脚石。旧的问题没有去掉,新的问题又来了,而新的问题更激发了旧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在解决问题,为什么这些问题明明是个问题,却偏偏解除不掉?国民性真的无法撼动?人们为什么那么轻易地低头,在利益、强权之下妥协,而且已经视为当然,最为可怕的是习以为常,改变或不从则成了不正常。

小说主人公史湘萍,跟我绝大多数作品一样,是有现实原型的。现实中的史湘萍就像夏皮罗,不断追问事情的成败与进程,追求真理,务实而较真儿。现实中的史湘萍我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尽管那时候,她是非常活跃而“热闹”的一个人物。当现实尘埃落定时,我开始写这篇小说。我才感觉,在写作过程中我逐步走进史湘萍的内心,能真切地感受到她那份焦灼的痛苦。现实中的史湘萍并没有死,当时,她的确处于最艰难的状况,精神上的裂变,痛苦万分。其实,现实中的史湘萍已经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过去的那个她已经死了。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现在,二十多年来,我们这一代从青年走到中年,十分清醒地经历了中国经济的腾飞。九十年代,我们无法想象普通人家会有私家车,我们的付款方式,主要用一部手机就可以完成。物质上的巨大变化恰恰是以我们生活的另一面大滑落为代价的,那一面就是最为珍贵的情感生活。我们的日子过得繁忙而冰冷。

我们在一些媒体上会看到,一些还不错的企业高管自杀的消息。一些分析其实很皮毛,无非个人经济问题,公司施压等等外界因素。可是有句老话,最坏不过死。死是最坏的事情,经济负债,生活拮据,难道比死还痛苦吗?我想,这些人是清醒地赴死的吧。我说的“清醒”有两层意思,一是他(她)不是死于神情恍惚,一时冲动而误死;二是,正因为他处事为人都太清醒,他(她)没办法糊涂,他(她)把自己逼到了不能存在的境地。我当然也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都太中庸,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希望有这样的人,因极端而走向极致,以警醒还在昏昏欲睡的世人。

尽管我开头的故事写了一段美术界的“罗生门”,也表明我这篇小说是公司里的“罗生门”。我们可以推演无数个可能性,可以认为是有意义的,也可以认为是无意义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我们这个世界是需要史湘萍这样的人的,在我们模棱两可时,这个人只坚定地走一头,并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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