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晦暗

2018-11-14 10:06李新立
辽河 2018年6期
关键词:中考女儿孩子

李新立

【壹】

按照往年,刚进入夏天,会有几场大雨闯入大地,让空气清爽,麦禾翠绿。而眼下,大地持续干旱,空气燥热,没有一点下雨的意思。手机订阅的天气预报,清晨会准时光临,告诉我们今天是雷雨天气。这样的信息,让人们十分欣喜,像过节一样准备出门的行装。比如我,在自行车的篮子里,每天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雨衣。但事实证明,天气预报只代表着人们渴盼下雨的愿望。

这是二〇一一年六盘山地区的情形,不安,焦躁,晦暗。

五月的某个周六,天近傍晚,坐顺车去平凉。天阴着,一副有雨的样子。我没有备雨伞,知道那是老天与人们开玩笑。第二天,天照旧阴着,虽然密云遍布,好像藏了不少水分,但苛刻得一直没有见到雨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这样的天气,温度不高,空间如同一个不透气的罐子,置身其中,心情难免有些晦暗。我在想,该不该来这个与我无关的地方呢?从当天晚上到第二天凌晨,一直觉得有些别扭。

按照经验,内心忐忑,必然有事发生。上午十一时三十分从楼上下来,站在街道边,看着下班的人群,突然有一股想回家的冲动---从四中走出来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互相谈笑着,脸上洋溢着开心。我的女儿,按时间推算,还正在参加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如果现在下课,想必正在回家的路上。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二哥打来的。他说:“你不在家?娃娃摔伤了!”我的头一大,眼前的人、车、建筑物,都在膨胀、变形。

女儿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受过一次伤。出门,朝南,家距幼儿园不过千米,但有一个没有红绿灯的“丁”字路口和“十”字路口。父亲送她过“十”字时,一辆小汽车疾驰而过,将老父亲和她一起挂倒。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那辆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一直不知道这事情,更不知道当时是否有人援手相助。父亲当时觉得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当手臂青肿得不能动弹时,才明白手臂骨折了。他打上石膏,十分固执地坚持送孩子上学时,发觉孩子走路有些艰难,带到医院,确定为膝盖韧带拉伤。那时,我带她去兰州看病,她毫无忧伤之态,来去的路上,在班车的走道里不停地唱歌。长大后,我多次提及此事,她竟然不记得了。

眼下,我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电话打过去,只听见妻子的哭泣声和零乱的表述。我估计,一向胆小的她,实在是吓疯了。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赶紧回家。平凉到静宁,要经过宁夏蒿店路段,不知什么缘故,这里经常堵车,这次也不例外,班车的速度还没有提起来,就会出现小规模的堵塞。我当时的焦急,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这个时间段里,妻可能也安静了下来,不时发短信问我走到了什么位置,告诉我女儿的状况。一路上,我把手机攥在手中,不敢放下,好像手中握着的是宝贝女儿。车过了六盘山,距家近了,约五六十公里路程。司机大致知道了我的焦虑,车速快了起来。就这样,从十二点出发,回家已经是下午五时三十分,一百一十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五个多小时。

按我的意思,下午女儿应该好好休息。妻说,她起床后,又去考试了。回去后,我先打的去了县医院,找到急救门诊,结清了“120”救护中心的费用,然后揣着葡萄糖药液和面包去了学校。学校门口的保安强调,学生在考试,谢绝非本校人员进出。我语无伦次地说明情况后,他将电动门打开一条缝,我赶紧挤了进去。安静,偌大的学校安静得像一座空城,没有半点声息。这情境,好像我的脚步会惊扰了学生们。我犹豫再三,决定走出学校。保安看了看我眼神充满疑虑,我说:“我还是外面等着吧。”下午六时半,学生开始陆续走出校门,几千名服装一样的孩子,撒了一大片,一时找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孩子。“爸爸”,孩子叫了一声。她已经站在我旁边,目光疲惫,面色发黄。愧疚、难过、心疼,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学校离家不远,出门,右拐,就可看见,我和孩子一直以为十分方便。学校地势较高,从校门到街道,要经过由高到低的几十个台阶。倘若遇到雨雪天气,我担心孩子们本性贪玩,不小心在这里摔伤,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女儿说,下午考试,头晕得厉害,没有答好。女儿说,她从教室出来后,就不知道是怎样走到家属院门口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倒吸一口凉气,谢天谢地,她幸亏没有在台阶上摔伤!后来几天里,通过许多目击者的叙述,我清楚了女儿摔伤的全部过程。

在家属院的门口,她和一位同学说着话。这时,她软软地摔倒在地上,然后又从门口滚到马路边,手里的书包摔出两米多远。她的同学赶紧扶她,但没有成功。我的二哥,早就失业了的工人,正好经过门口,就给我打了电话,而他,一个男人,由于紧张,此时也手足无措。这时,正值下班放学高峰,随即围了不少人。一位院子里的女人,回家时看见围着的人群,便挤进去,瞧瞧,这不是院子里的孩子吗?赶紧将她抱了起来,紧紧地揽在怀中,像抱着自己的孩子。然后,她将孩子抱到门口的值班室,让女儿平躺在床上,掐她的人中,给她喂进了她正好刚买来的葡萄糖。几分钟后,女儿醒了过来---我尚在平凉,电话的一端,听见了她叫了声“爸爸”,声音微弱得只有我能感觉得到,瞬间,不由眼泪流了下来。

在平凉得知女儿摔伤的消息后,我一连给妻子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这不能怪她。女儿的同学,通过围观者的提醒,慌忙去我家喊妻子,妻子正在做饭,像往常一样等待孩子回家。她慌忙扔下手中的菜刀,衣服来不及换,手机也顾不上拿,就冲出屋子,奔下楼梯。她看着躺在门房里的孩子,眼泪狂涌而出,站在身后的二哥,也噙着泪水,一个劲儿的责备我们这样的家长。此时,不知道是谁呼叫的救护车,抽着恐怖的叫声,也停在门前。许多人,素昧平生,却出手相助,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他们,只好在微博上写道:感谢所有出手援助我女儿的人们!

女儿说,那天真的怪她,怪她早上没有认真吃早餐。其实,所谓早餐也不过是一杯水、一个菜夹饼而已。好几天里,孩子脸部青肿,散着微光。我盯着她每天吃下食物时,发觉她的牙齿也碰得残缺不全,不能咬动食物。看着她,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贰】

万人瞩目的高考过后,女儿也面临中考。在小城,中考的严峻甚于高考,尽管高考的声势大得惊人。人人都在叹息,高考的上线率过了70%,怎么中考的上线率才刚50%过一点呢!事实说明,中考就是孩子们的坎儿。而就在的这时,我的身体秩序出现紊乱。

女儿晕倒摔伤后,亲属、朋友,都异口同声责备我们家长没有做好,甚至成了学校批评和告诫家长的范例,妻子也抱怨我不该那天去平凉。作为人父人夫,我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妻打工,三班倒,她的疲惫只有我知她知。自此,我拒绝一切娱乐活动,晚上不再像以前一样上网,而是很早滚到床上去。早上五时十分,手机会响起一串清脆的闹铃。起床,打上豆浆,快速跑下楼去,在附近的小吃店里买来三个包子。回家,五时四十分,孩子起床,豆浆也已经打好。我守在一边,看着她吃完,再看着她笑吟吟走出家门,正好六时十分。接下来,就该我拾掇一下,七时正,前去上班。这些时间都是我严格计算好了的。

坚持了十多天。一天早晨下床,突然觉得左腿疼得没有力量,险些摔倒在地。对于一点小疼,我并不放在心上,怀疑不过是睡姿的原因,一时压迫麻木罢了。过几天后,却仍不见好转。公司距家,骑自行车也就十一二分钟的路程,因为腿疼,蹬起来老力不从心,中途还要歇缓好几次,短短的路程,竟然要用二十多分钟。这些症状,我没有告诉比我更加辛苦的妻子,也没有告诉孩子。

病痛是自己的。我照常上班。在公司,总有一堆零碎的事情等着我。往往是这样的情形:当我守在岗位上时,好像并没有多少工作,当我一时半会儿不在时,总有几个电话催促着。在楼道里或者院子里走动,没有谁看见你瘸着腿,或许,即便看见了,他们也会认为你是在装病,想争取几天的休息。某天下班,走下楼梯时,有人在背后推我,我极力躲闪,告诉他我承受不了他的这一推,但他还是推了,我差点摔倒。看着他笑嘻嘻地走掉,起初有些生气,片刻之后又坦然了起来,毕竟,能让别人愉快,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多年的练习,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许多生活。

不敢再拖下去。六月十六日开始中考,女儿分在一中考场,距家较远。我得和其他家长一样,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然后还要像许多家长一样,盯着孩子的背影,看孩子融入到参加中考的人群中去。然后,去上班,然后,在学校开放校门时,再站在说好了的地方,耐心地等她。然后,和平时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和她走回家。

为不误接送孩子,我决定去医院。按照好友的推荐,我找了一位大夫。大夫是中医,五十多岁,清瘦白皙。我告诉他,是某某叫找他的,内心里有些讨好的意思,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重视。可能出于职业习惯和礼貌,他“嗯”了一声,示意我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我简要地向他述说了病情,从他的表情上看,判断不出他听还是没有听。他用食指拉下我的下眼睑,查看眼底,然后示意我张开嘴巴,看了舌苔,又捉住左胳膊,将三根指头搭在脉络上,弹琴似的敲击,时轻时重。我先屏声敛气,极力配合。转眼一想,是不是将一些病历再讲清楚呢?

是2006年还是2007年,时间记不太清楚了。当时,右腿痛得不行,先由大腿后侧疼起,然后跑到前面,再跑到小腿,如果久坐,起来之后,疼痛会加剧,腰部也随之酸痛不已。在县医院里,医生用小锤子敲打膝盖关节,然后叫我去拍片。估计医生相当有经验,在放射室,我用三种不同姿势,拍了三张腰部的片子,黑白相间的骨骼清晰可见。医生对着光线观察片刻后,告诉我是腰关节病压迫腿部,引起的坐骨神经痛。医生说,你这个腰,不是腰椎间盘突出,而是强直性骨关节病。我不懂,没有乱问。好心的医生为我出具了休息的证明。那时,公司病假不给工资,我没有好意思掏出来叫同事看,叠起来放在一本书里。现在,找不见了,倒是那三张片子,据说还躺在医院的档案室里。

果然,又是坐骨神经痛。大夫建议打封闭针,我听从了。又去取了一堆药。可能是精神得到安慰,从医院走出来,表面上看,虽瘸着腿,人却少了几分萎靡。

【叁】

这个夏天,有过多有隐忧。

正值孩子中考,家长都有些全力以赴的味道。我也在所难免。手头上的一些业务,被我强词夺理地放在一边。但无法躲避公司出售的阴影。

改制,大约只是在汉语里才有的一个词语。这个动作不断的词语,在我的周围,流行了好多年。1996年初,我告别一个小企业,进入现在的这家公司时,这户企业才改制成立有限责任公司不久。十几年间,又轰轰烈烈进行了几场改制,诸如兼并联合、扩股完善、持大股经营、分设分离等等术语,像雪像水,概念模糊,表述不详,极具我们自己的特色。最后,如同盛大演出纷繁落幕,仅存此核心企业一家了。按我的理解,大凡没有明晰理念指导的流行,最终都会被时间湮灭。

虽然我把心思用在了孩子的中考上,但耳朵里偶尔还是会传进公司出售的消息。我的意思是说,“改制”一词变成了比较彻底的“出售”。有说要出售给当地煤老板的,有说出售给县上最具实力的私营公司的,也有说要出售给外地商人的。为此,我观察了一下公司高层,见他们不动声色,心里安静许多。当然,在我们身边,保密程度越高的,越容易泄漏,想必这些传言不会空穴来风。这很容易让人想起2008年的夏天。这年夏天,炎热得让人烦乱不安,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操作着,直到我们知道时,已经到了秋季。聪明的外地商人,以技术指导为名义,派进了一个内线。他不负他的领导的厚望,收买了公司内部的个别人员,很快摸清了公司家底,于是,他们通过招商引资渠道,和县上谈判收购事宜。后来,因为员工安置上的分歧,未能达成协议。我们都觉得日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刚进入十月,会计事务所驻进,开始清产核资,我们明白了过来:转让并没有停止。拉闸、停产、上访,最终终止出售。这些过程,我在一篇小文《滴水穿透暗夜》里有过详细叙述。应当补充的是,十一月,针对这次停产上访,一领导专程来主持召开员工大会。由于会议是临时召开的,建于七十年代初期的两层小楼前,聚满了人头。领导的讲话,声音高亢,抑扬顿挫,没有麦克风,大半个院子都能听到。他说,出售是迟早的事,势在必行。他说,现在失去出售的时机,你们会后悔的。他说的“你们”,就是我们这些站在院子的人群。

嗯,是迟早的事。市上说:今年底关闭。

事实上,这个消息传开后,公司似乎已经失去了良好的秩序,好多人开始盘算自己的出路,利用各种门路或者调走,或者合伙开店。人心惶惶中,竟然还发生了几起偷盗。守在公司的人,都是没有本事的,我不例外。因社会背景极差,真不希望下岗失业。可是,进入六月以来,公司出售的消息不断扩大,雾一样四处弥漫。终于,我看到了某上级部门提交上级的一份非正式方案,指导思想、过程步骤、形式思路,都不是我关心的东西,我只关心最为切身的内容。

但内容让我失望,竟然还是十年前的规定!无言。冷汗。

由此,我接触到了更多的无法确定的传言。据说要收购公司的商人,是一位退居二线的领导从北京领来的,很有些不远万里的味道。这位商人,从不露面,好像传说中的黑马,尽管形象模糊,无法描述,但他住在宾馆的标准间内,与这位领导一起,每日三餐,交流信息,密谋收购公司的最佳办法。或许,他还要在傍晚时分,趁着散步的机会,站在附近的公路或者山包上,观察公司的地理位置:公司紧靠“312”国道,占地60亩,与东城区接壤。无论怎么说,这是一块价廉物美的肥肉!这个我没有见过的男人,据说已经入住宾馆两月多了,从耐心程度上判断,他已经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总会有人出现在不同场合,解释出售的种种好处。我坚信他们有一副好心肠。我们都知道:县上的某工厂,原建于解放前,社会主义工业化改造时转为国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倒闭,一下子搁置了十多年。而某工厂,去年由国内某集团公司整体收购,现在光阴很红火。结论:要把握大局和来之不易的良好机遇。

而我,仅看到了去路晦暗。

【肆】

总觉得空气里在酝酿着什么。

自然界总是拿人类最不情愿的事情开玩笑。电视和网络不断播放,夏初时节,南方地区好多地方先是水位持续下降,土地干裂,船只搁浅,继而涝混成灾。六月中旬,北京的街道也被混水淹没。这些都让人措手不及。

中考结束,天开始下雨了,空气显得潮湿不堪,被雨水压下去的浮尘,膻腥呛鼻。天气把孩子隔在家里,她便和电视为伴。但我和孩子一样,内心并没有丝毫放松。期待成绩,等待录取分数线,又成了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事实上,依我的判断,孩子考得并不理想。十六号中午,我趴在学校大门的栏杆上,一直盯着从考场出来的学生。原以为占有有利地形,一眼就能够看出女儿的面孔,可是没有。正在焦急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是孩子看着我。她的表情平静安详,好像没有一点压力。这种样子叫我有些安慰。孩子不知道,我的内心充满了隐忧,担心她会出现五月二十一号的那种状况。回家的路上,我顺口问作文是什么,她是怎样写的。听她简单地回答后,我叹息了一声。我感觉到,她的作文有些跑题。但我不敢再说,怕影响下午以及今后的考试。她问我:“怎么了?”我搪塞:“唉,是爸爸有些老了,你走出校门,我硬是没有看见。”

真是老了,健忘、眩晕、疲惫、懒惰。

如果有时间,我就守在电脑前,不愿意走动。那个教育网站上的查分窗口,被我翻了无数遍,可总不见结果出来。六月底,有人告诉我,可以通过中考查分台查询。拨通,顺着提示,一步一步将按键弄结束,成绩出来了。这时节,孩子去了乡下,不在身边。我想让她安心在老家多玩几天吧,并不急着告诉她成绩。晚上,她把电话打了过来,逼着我说分数。我反复强调:“不错,不错,好着呢,好着呢。”可第二天晚上八时四十分,她还是坐班车跑了回来。对照上年的录取分数线,她这个成绩,按我所料,好一点的高中,肯定是录不上了。孩子的脸上,布满忧郁,背着我流泪,让我有种揪心地疼。有时想,孩子,不念书就不行吗?我宽慰她: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呢,爸爸总不能叫你没有学上吧。

可是,我一个即将失业的产业老工人,能用得上的办法并不多。眼下,我能想得到的是,如何缓解她的压力。

孩子萎靡不振,出神发呆,真担心她生病。果然,过几天后,她说头晕,人也瘦下去了。妻子说,趁着这段时间,还是带孩子检查一下身体吧,身体最重要了。是的,我坚决同意。在此之前,确切的说在五月下旬,我就打算带她去兰州检查检查,可是,时间一拖再拖,一个原因是她面临中考,一个原因是杂事太多。比如,什么班组安全建设,就折腾了近半年,偌大的公司大院,到处弄得花花绿绿,像个幼儿园。这事还没有通过验收,又是公司出售。没有办法,只好带她去了当地医院。

早上,天下着细雨。像这种天气,自以为去医院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挂号和收费处还是排了不少人。在楼道里跑了几个来回,张口询问了别人,才找到要找的大夫,女大夫。我向她叙述孩子头晕的状况时,作为家长,可能有些私心,根本做不到言简意赅,只是力求详细,生怕忘掉最重要的细节。孩子一直拉着我的胳膊,显得有些紧张。量血压,正常。开了做心电图的单子,交费,上楼。好在做心电图的人不多,等了不一会儿,护士把心电图交到了我手上。五排跳跃的线条,我根本看不明白。大夫说,心速这么快啊。我紧张了,这意味着什么?看得出,女儿也相当紧张,还看得出,大夫在沉思。大夫问孩子:你做心电图时,很紧张吗?女儿点头。大夫沉吟了下:“估计是太紧张了。你们下午再复查一下好吗?”

从医院到家的路上,我一直牵着孩子的手。在家,又抓着她的胳膊,盯着手表上跳动的秒针,默数孩子的脉动。一、二、三、四、五、六……九十。吃完饭,再数,一、二、三、四、五、六……八十九。

下午两点三十分,到医院。孩子抓了一下我的手,我知道,她又紧张了。还是那位大夫。她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又问孩子:“你没有紧张吧?”孩子说:“有点儿。”大夫犹豫了下,说,只有做个血样化验了。我就明白,孩子的心速又上去了。取样室,女护士白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让孩子有了安全的感觉。孩子问护士:“很疼吗?”护士摇摇头:“不疼的。”她用橡胶管扎住孩子的胳膊,孩子的血管立即浅析可见。针扎了进去,深红的血液流进了小小的玻璃器皿。护士说,叫娃娃在我这儿坐着吧。多好。我去送检。化验室的大夫年龄和我一样,叫我半小时后再来。半个小时里,我从楼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从三楼走到一楼,反反复复的次数,自己也没有记下。

又是一张看不懂的机打检验结果。送给大夫,她扫了一眼:“很正常啊。”她拿起笔,要开处方,沉吟了一下,取下捂在嘴上的口罩,又把笔搁在一边。没有开药方。从医院出来,天气落着小雨,心里觉得阴转晴一般。

【伍】

该是夏收时节了。

往年,在这个时节,六盘山下的老家,总能捎来口信:小麦已经开镰,速回家帮忙。今年没有这样的口信。老家的土地,一直到端午节时还干旱少水。我家种在山梁上的三亩小麦,到了拔节的时候,已经长成两尺多高,绿了一地,密不透风。今年却没有,只有匝长。位于六盘山中段的山顶湖北联池,人们都说是个灵湫,每逢天旱,方圆百里的人们集于池边,设坛烧香求雨,据说倾刻间会有大雨从天而降。今年,据说只是在山顶上布满了黑云,并没有降下雨来。想必,许多祈雨的法子也不灵验了。

气候和人类玩着游戏。六月下旬开始,西北的天气急转直下,阴,小雨,中雨,大雨,晴间多云,天气预报一报一个准。半夜,我还醒着,室内潮湿、郁闷,妻子还在回家的路上,或者正在车间上班,孩子说着梦话,真担心她承受不了心理压力。本来无须多想,但内心难以平静。透过窗玻,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心情开朗了起来。恍惚间,听见蚊子出动的声音,游丝一般孱弱。朦胧入睡,却已经天亮,这时,天气预报的信息马上走进手机,看看,又是小到中雨。拉开窗帘,屋外水泥硬化的地坪,已经洒过一般,湿漉漉的,原来已经开始下了。今年,真是怪了,南北的水,失衡得厉害。

上下班,我不打雨伞,带着雨衣,也不穿在身上。我不是浪漫的人,只不过心存小小的阴谋罢了:希望能得场严重点的感冒,真正放得倒我,而回避一些事情——我不是装病号的那种人。这个有些神经的想法,其实很实用,因为病了,起码能够赖在家里,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更不用去上班。可是,越有这个行为,却越不见效果。没有得上感冒,右肩却疼得抬不起来,手指压上去,有十分明显的痛点,估计又得麻烦医生了。

最不愿听到的“出售”,就像天气一样,消息变化,情况不明,让人提心吊胆。按照大家初步讨论的建议,我草拟的出售意见,保存在电脑里。但每次打印出来,送上级领导后,总要指示更改,目前,已经改过四次了,而每改动一次,就是一次不小的让步。不知道最后提交大会讨论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打字室里,经常是我一个人坐着,电脑、复印机、速印机、传真机和一件书柜、一张桌子,静静地守在一边,它们观察不透我的内容复杂的心事。同事也观察不透。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小楼,年老了,隔音效果越来越差。我能够听得见,好几个同事在楼道里说话,在隔壁房间里讨论南海风云、军事演习。

当然,许多同事是学生家长,高考和中考也不时挂在嘴上,而公司出售更让他们唉声叹气。而又有谁能阻挡了公司关闭的脚步!

外面的雨,继续下着——六七年过去了,而为活着奔波在外的我,心里依然被淋得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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