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麻
辞过送葬的队伍,我沿原路返回,走下南麦场边的大坡,无意间看到了坐在路边砖头堆上的老妇。她还活着。我在欣喜之余,暗自有些惊诧。
五年前的秋天,也是回村参加一位同族长辈的葬礼,也是在返回的路上,也是在这同一个地方,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那声音开始听来有些飘忽,后来变得真切。这个我从小就熟悉的声嗓,执拗并夹带着火气,毫不客气,硬生生把我的目光拽了过去。一位老妇坐在砖头堆上,手中斜扶一根白皮拐杖。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衣服,身型既不臃肿,也不瘦削,那身装束与那堆砖头以及周围残壁断垣的底色过于接近,模糊了她的存在。当她听到我的回应,接下来就是:“你娘的,还认得你大娘……记得你大娘不?”其实,我已经确凿地认出她来。我没有半点犹豫,快步上前,“怎么能不认识,怎么能不记得!”是啊,我们多年为邻。她住在拐尺胡同,她的家正好位于拐尺的直角上,街门朝北。北头,是一条西折下行的小道,紧贴人家的屋墙,不过百步,就是我家。我们住得太近了。就这里的住户而言,鸡犬相闻自不必说,连各家炒菜、包饺子、蒸包子的香味,仅凭弱风吹送,相互之间都能闻到。
那次见她,我已经吃惊于她的健康状况和长寿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压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
从我记事起,她有四十岁上下年纪,是我们生产队有名的“病呼噜”。她的气管炎、老胃病、子宫脱垂等病症私底下几乎妇孺皆知,感冒咳嗽是家常便饭。一年四季,无论春夏,出门时多戴一副发乌的白口罩,嗓眼永远安放着一只破风箱,与人搭话上气不接下气,冬天尤剧。孩子们看见她,像避讳什么似的远远躲开。村医频繁出入其家,不是为她打针,就是为她输液。谁都认为她熬不过多少岁月。
我的一帮小伙伴,假期、周末和夜晚,经常在胡同里玩耍,追逐,捉迷藏,熟悉各家屋院的构建情况,他们平素开着或虚掩着街门,屋里有时有人,有时没人。我们跑进院子,不管不顾,长驱直入,撩开门帘,推门进屋,径自钻到床下,躲进里间的谷仓,藏在盛水的缸脚,爬进结着蛛网的炕洞。我无数次地在她家躲藏过。冲进油漆剥光的街门,踩过青砖墁地的小院,轻轻提起、推开业已走形的格子门,轻悄进屋,把第二道厚重的对开的一扇屋门拉近身边,藏在后面。她很多时候躺在炕上,或者孤独地盘坐在火炕边,倾着身子,双手架在火口儿上取暖。光线昏暗,她更像一副剪影。她见惯了我们这些孩子的游戏,懒得说话,一声不吭。她那沉重的嘶鸣样的喘息,给人莫名的心理压力。我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不无害怕地回望她两眼,担心她被一口痰憋住,一头从炕上栽下来。她的牙齿不好,早年掉得所剩无几,脸颊塌陷,形成瘪坑,面貌像木乃伊,咀嚼食物,犹如水流在嘴里打转,让人觉得怪异而恐怖。因为女科病,她从茅厕起身,直至收拾停当出来,需要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的时间。一个顽皮的小伙伴,经常在她如厕时往里扔土块,弄脏她的头发和衣服,扒着茅厕入口的半截土墙,伸进半个脑袋嬉皮笑脸地逗弄、调笑她。是可忍而孰不可忍。等他玩够了回家,赫然见她坐在他家大门的台阶上,一脸愠怒,脸颊一鼓一陷,正严阵以待他的归来,天色昏黑也没有要撤离的意思。她对着躲在拐角,不时露头侦察却始终不敢过来的他,操娘日奶奶地臭骂半天,直到累了才罢休。然而,厕所边上的活剧并未就此停演。
与邻居们相比,她的家道算得上殷实。男人在公社铁木业社当厨师,有固定收入,按月拿回工资。而别人家到年底才能得到生产队的分红,人多劳少户不仅分不到钱,还会倒欠一笔。他十天半月骑车回家一次,人们普遍想到他又带回了好东西。好东西主要体现在以吃食为主的范围内。虽是猜测,命中率却极高。第二天,他家的街门关得严严实实,人们听不到院里的响动,包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咳嗽声,家里好像根本没人住似的,而一阵阵炖肉的异香从街门缝逸出,在街道上遛来遛去,风吹不散。人们互相努努下巴,噘噘嘴,道路以目。他们如此,是不想招至别人家的羡慕和嫉妒,招引来不速之客。谁家的孩子循味而去,哪怕极端吝啬之人,恐怕都不能当面回绝。
她的男人身体强壮,骨架很大,相貌奇伟,下颏尤宽,宽到令人不可思议,觉得他或许是蒙古人的后代。在大家看来,这样一个人应该活得长久,怎么也得在平均寿命之上,然而,却在五十岁上下患了绝症,不久弃世,剩下她和两个女儿过活。人们颇觉意外,一片惋惜之声。
她的两个女儿嫁得不错。一个嫁到了五里外的村庄,一个嫁在本村。这样抉择符合他们家庭的实际,留一个女儿在身边,相互照应方便。她的大女儿育有一男一女,在为其中一个孩子办完婚事后,不到五十岁年纪,或者刚刚出头时,突然传来罹患绝症的消息,不久撒手人寰。女婿很快找了新妇,与她的关系急转直下。她的命运再度引起人们唏嘘,担心她承受不住这人间悲情和亲情的裂变。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人们随时能听到她不分昼夜、一声接一声的咳嗽。邻居们替她捏一把汗,感叹纵然生着一副铁喉也会被磨穿,暗自为她祷告。后来,出嫁的小女儿把她接走了。
我十八岁出门读书,两年后毕业上班,周末回家看望父亲,有关她和她家中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听村人讲述的。每当邻居提起她,说到她的不幸,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拐尺胡同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实行计划生育前,一般家庭生养子女较多,四五个、五六个孩子很常见,胡同里的热闹可以想见,时光流逝,随着老一辈的死亡,成年人外嫁和搬迁,每天饭时的热闹和喧嚣渐趋沉寂。
疾病总是默然登门,即使家人三缄其口,消息仍然不胫而走。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先后悄然患病,悄然卧床,最后悄然离世。对于瓜熟蒂落的死亡,人们习以为常,长叹一声就过去了。大人照常出工,孩子照常上学,牲口的四蹄照常叩响街道,女人照常生儿育女,吵了半辈子的夫妇,照常在夜里袒胸露怀,赤条条在炕上打架……下一辈儿长大了,到了要成家的年龄,父辈才意识到原来的住房太小了,原来的土炕太小了,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憋憋屈屈、尴尴尬尬、没有隐私地过了那么多年,觉得再也不能这样下去,张罗着出去盖房。家家都有子女,家家都要盘算。年轻人竞相往外搬。搬离路线朝向东南,目标是麦场边的高地。那里原是成方连片的农田,一条垅口抬在高处,蜿蜒开到地边,由高向低输水,旱能浇,涝可排。成熟期的小麦和玉米,大豆和谷子,萝卜和白菜,让路过之人心跳加快,暗生觊觎。多年下来,这片膏腴之地被林立的新房侵噬殆尽,形成新的聚居地。胡同里的少年长成了青年,青年变成了中年,有些人来不及搬走,来不及步入老年,疾病便找上门来。令人慨叹的消息传来,某某前两天走了……某某得了不好的病,恐怕过不了秋季了……他们躺倒在炕上,最终没能站起来……男的果真就死在了自己的生日前……毫无秩序和道理可言。他们的未亡人在愈见冷清的胡同里默默活着,渐被外界遗忘。
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我有意从那里走过,想要重拾童年与同伴在此嬉戏的快乐时光,掬起的却是满目萧索,一派悲凉。我没有见到一个人。胡同里没有了鸡鸣鸽叫的声音,没有了生火劈柴的声音,没有了清扫院子的声音,没有了呵骂捶打孩子的声音,没有了指桑骂槐的抱怨声,没有了人的脚步声、咳嗽声和放屁声,屋虽在而灶冷,门虽设而常关,炊烟散尽,人迹杳然。墙根的积雪说不清是去年的还是前年的,颜色已改,污黑坚硬。北头那堵青砖照壁摇摇欲坠,挡不住尖啸的北风,反倒让它在经过那里时,发出阵阵令人心惊的哀号。它从街道呼啸窜过,尖利而强势,凛冽而凶狠,横冲直撞,肆无忌惮,我体会到了“狠扫”的意味。它仿佛在宣示主权,告诉你它才是这里真正的永恒的主人。我心里一阵发毛和害怕。后来听说胡同里只剩下两位寡居的老妇人,其中一位就是这个“大娘”。而那一天,所有大门都紧紧锁闭着。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另一位寡居的老嫂子已于十年前走了,唯一活着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剩她了。再回首时,你蓦地发现死亡带走了一批人。人是庄稼,必被收割——现实如此,夫复何言!
是的,胡同里的老人只有她还活着。她跟她的小女儿一起生活,活得健康,绵长,无忧无虑,甚至不失欢欣。岁月葬埋了她的两位亲人,葬埋了与她相关的痛苦往事,葬埋了所有跟她同辈的人,十年前,抑或二十年前,有的便与她永诀。她已经八十五岁了。这是令人羡慕的年纪,是可以笑傲江湖的年纪。她笑到了最后。她的头发依然只是花白,脑瓜依然清晰,眼睛依然明亮,咳嗽没有了,胃病没有了,子宫脱垂如果不是治愈,也是自愈了!她换了假牙。她的面貌比中年时还年轻,我看不到三四十年前在她脸上看到过的青灰、苍白、干瘪、丑陋的病态,却看到了中年妇女才有的湿润和光亮,还有发自内心的称心如意和欢畅。时光脚步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不前。她穿着一件暗红带花的夹袄,一条簇新的黑裤子,一双与夹袄颜色相当的便鞋,这让她看上去像个老新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问到她的健康状况,她像被问到是否藏着一洞金元宝,或者准备再走一个好人家一样开怀大笑。她的嗓音敞亮放达,没有半点杂音,显示拥有着强大的肺活量。她的小女儿远远站在高坡上,情绪高昂,嗓门宏亮地对我说,你看你大娘,现在多好,一年也没个感冒发烧,身子结实着呢,真应了那句话:破罐子熬过柏木筲!
与她不期而遇,多么令人高兴啊。除了亲切,除了令人感慨,还有对人生况味的别样体会。她隔着二十丈远一眼认出了我。其中历经了三四十年的跨度。她命途多舛,在死亡线上挣扎半生,如今心满意足享受小女儿提供的衣食无虞的生活,衣着洁净,身心健康,越老越硬朗……
从上次见到她起,一个问题在我脑海萦绕不去:谁在掌管人的命运,让我们生老病死?是什么力量突然中止了生命进程,让平日里看上去健康无比的人枝枯叶落,抱恨而去?又是什么力量终究遏止了死神之手,驱散了一直笼罩在头顶的死亡之云,让病魔缠身,受尽折磨和蹂躏的人,在晚年得享健康和长寿?……一切超乎预料和想象。我想获得答案,依旧不得而知。
穿过幽暗的过道,穿过不时从苇顶掉落灰渣的碾棚,我独自去往屋后。心中暗暗发毛。
经历告诉我,外面潜藏危险。老鼠在柴草堆下追咬,发出唧唧吱吱的嘶鸣;拇指粗的土花蛇盘在檩条上,时不时向外探头;蜈蚣沿墙脚游向更黑暗的地方,在发潮的尘土上留下若隐若现的足迹;肥胖的黑蝎子竖起尾刺疾速隐遁到砖石下面;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癞蛤蟆,虎视眈眈拦住你的去路;你惊叫着躲闪,却突然与一位面无表情的陌生人撞个满怀……
对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让他心动过速,冷汗乍发。事实上,当我连蹦带跳逃出这块风险之地时,依旧惊魂未定,站在碾棚外,面向幽暗的来路,仰脸大口大口喘气。
在每一个夏夜,每一顿晚饭后,在睡到东窗下椿木床上前,我都要离开屋子一会儿,重走这段路。这也意味着,我每天将经历至少一次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跳,即便我知道爷爷此刻已经守在了碾棚下那块长石板旁边了。
那是一块用石头和砖瓦支于西墙下的长石板,呈不规整的梯形,外头宽些,里头窄些,并且缺了一角儿,一块小石板垫在脚下作为补衬,否则躺不下爷爷高大的身躯。石板上铺着爷爷用麦草编织的草苫,上面是一块硬硬的帆布,帆布上是一条不厚的褥子,然后是洗得发白的中间快要洗化的粗布衬单,打了补丁的被子搭在上面。这是夜里的情景。白天,它们和草苫一同被卷起来,置于脚后,干净、光洁的石板裸露着。爷爷夜里睡在这里,有时也在此午休。
乡下的夏夜就是这样,人们搬离闷热的屋子,到外面过夜。有人在打麦场上,有人在门前的硬地上,不敢到野外的,就躺到了房顶上。故事由此滋漫开来。我爷爷则数年如一日睡在这块石板上。
这里还是一条通道。它从过道门边穿过,经过那块石板前通往外面。那些上下班的,走亲戚的,拜年的,相亲的,有意避开大路,选择这条小道,不惟省去一些腿脚,还省去了打招呼和解释的麻烦,避免了一些可能的猜测和嚼舌。
许多时候,不,是经常性的,爷爷并没有躺到石板铺上。他坐在旁边。被褥放开了,整齐而平展。那把本色木质圈椅放在石板铺的右前方,与被褥保持一定距离。爷爷安坐在圈椅里,两手松松地搭在圆滑外翘的扶手上,面向碾棚外广大深远的幽暗,静默如一尊石像。我不知道他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谛视夜色,抑或倾听夜籁,沉陷于对往事的回忆里。
有一点可以肯定,夜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彻底安静下来。在另一个层面和频率上,它是繁杂的,喧闹的,有秩序的。狐狸、土豹子、獾、刺猬、黄鼠狼……这些昼伏夜出的动物,钻出窝巢,越过土坝,跳上堰头,顺着他们熟悉的路径,小心翼翼接近村庄和住宅,在夜幕掩映下,开始觅食、偷盗、狩猎和求偶。更小的动物,蛇、蝎子、蜈蚣、蚰蜒、蝙蝠、壁虎、猫头鹰……同样在忙着各自的事。
有人深夜从煤矿回来,有人起早赶往村外,他们从这里走过,从爷爷身边走过。可想而知,爷爷的夜晚是怎样一种情状,睡眠又是怎样一种情状。他夜复一夜丢掉完整而香甜的美梦。与其说他睡在夜里,不如说他守在夜里;与其说他在夜的怀抱,不如说夜在他的看护里。
与年轻人相比,上年纪的人的睡眠时间大大减少,即便如此,也应该有充分保证。爷爷的睡眠时间无法保证,同时,也无质量可言。他完全可以搬到别处,躲开往复不已的惊扰,但他没有。他似乎不太在意,或许已经习惯,坦然而固执地坚守着他的石板铺。我想看着他躺到铺上,知道他确切的起床时间,但总归是徒劳。他似乎总是在那里坐着,坐在夜里。你早上看见的,永远是板板正正的被褥叠放在石板上的情景。你知道的是,他要么已经在劳动,要么在去劳动的路上。
我注意到,整个夏季,过道两扇小门不用再关闭,一夜夜地虚掩着。而其余三季,是一定闩死的。从爷爷的铺盖卷儿搬出门的那天起,院里的人们就默认了,闩死小门纯属多余。还有什么比爷爷守在夜里,更令人放心呢!
多年前,那是一座一进三式的地主家的宅院,后来分住进六户人家,几十口人。爷爷如一尊神衹,把着宅院的咽喉。禽兽不敢近,百毒不能侵,盗贼憷以入。宅院平安无事。
我以为如此安详的夏夜会一直延续下去,如此安详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爷爷的决绝离去,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我不记得爷爷的哮喘病起于何年,仿佛随着冬季突如其来降临似的,隔三差五频繁发作,一次重于一次,而且多半是在夜里。我睡得正鼾,猛然被身边粗重的喘息声惊醒。爷爷直直地坐在被窝里,披着棉袄,一手抓着衣襟一角,呼吸困难,脸色发青,肩膀上下起伏,如同从百米深井汲水一样吃力。他的嗓眼儿发出嘶嘶鸣响,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外面落着雪,窗玻璃上结着冰花,汗水却顺着爷爷双颊流淌。黎明渐渐来临,在安茶碱等药物的作用下,爷爷慢慢平复下来。他长长吁气,有时摇摇头,发出深重的叹息。那样子让人难过极了。他躺下来。略有恢复,又起床干活去了。除了正常的休息,除了不正常的生病,他永远都在劳作。他是院里起得最早的人,而且永远都是。
依然是在冬天。一个早晨,爷爷在连续多日与哮喘角力后,决定休息。他鄙夷地扭转身躯。这是一次完全彻底的放弃,也是一次悲壮的胜利。他向命运发起最后冲击,毅然扼住它的咽喉。他以背弃的姿态战胜了疾病和时间。他的选择符合理性,符合他一贯勇于承担的性格。
思绪重回爷爷坐在碾棚下的那些夜晚。我现在意识到,在平淡无奇的表象下,掩盖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爷爷坐在黑暗里。他面前是潺潺东去的流水。他坐在河的南岸,不过二十米的地方。他凝视夜色,看见总是忙碌的人们看不见的景象;他谛听流水,听闻逐渐逝去的喧闹和岑寂;他聆辨夜籁,洞悉人们浑然不觉的欢笑、疼痛和叹息。他熟知他的村庄,感受它一点点从黑暗里升起,又一点点隐没进黑暗里。他最早迎来东方第一缕晨光,并目送它被收进夜的行囊,而后,真切感受推不开的幽暗的排挤。他历经夜昼的轮番更替,无悲亦无喜。他一定想过黎明到来的景象,也一定想过沉入永恒黑暗的自己……
他选择在晨光里隐进黑暗。
那是他熟悉的景象。
他一直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