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词派经典化南宋雅词的意义

2018-11-13 05:20张燕珠
中国韵文学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词学选本草堂

张燕珠

(香港城市大学 专上学院,香港 999077)

一 引言

浙西词派以雅正开宗立派,标举醇雅与清雅的词学理论,歌咏太平盛世,故能在康熙(1662—1722)、乾隆(1736—1795)年间立于不败之地,当中实有赖南宋词选本的复刻。朱彝尊等人彻底否定《草堂诗余》以此去俗词选本的经典位置,继而重塑新的经典词选本,编纂《词综》以树立醇雅词的典范,开宗立派的意识明显,显示浙西词派有意在纷陈的词坛中定于一尊。更重要的是,朱彝尊等人依靠失传数百年《乐府补题》的复出,在京城拉拢不同群体的文人唱和,南宋雅正之声此起彼落,使雅正思想重现词坛。至乾隆年间,查为仁、厉鹗笺注《绝妙好词》,将词坛再推上雅正一路,追步南宋诸名家词,有机地完善流派的雅正主张,强化宋词选本的雅正功能。《乐府补题》与《绝妙好词》正好为浙西词派创造有利的条件,由此塑造成清人眼中的经典南宋词选本,转化为流派权力的来源,成为倡导雅正思想的工具,由此创造经典性词选本,有意识地强化南宋词选本的社会功能。

近来不乏对浙西词派的理论或思想的线性历史研究。如廖雯玲梳理浙西派词的形成与明词批评、其他流派的关系及推尊姜、张词派,并描述刊刻《词综》、《浙西六家词》等词选本能推动清初浙西派词的形成;又如,刘桂华从朱彝尊倡导雅风到厉鹗尊崇周、姜雅词再到吴锡麒和郭麐的“正变斯备”,论述浙西词派词学思想的发展演变;再如,云志君深入探讨浙西派词集序跋中的观点、词学思想渊源及形成,等等。总的来说,这些文章从不同时期的词选本或词集序跋探讨浙西词派的形成、发展和变化,并从经典化和词选本的关系带出雅正思想的教化作用,从而成为特有的文学现象,值得关注。此一现象背后,呈现清词人对南宋雅词及其选本不同的认知概念和重塑意义。雅词的概念在北宋后期已经逐步成形,至南宋,雅词词人群体也不断地扩大。宋元之际,沈义父、张炎和陆辅之全面论述雅词的美学思想规范,由此逐渐确立以姜夔为代表的雅词在南宋词的正宗地位。但是,相关讨论并没有进一步深化或拓展开去,南宋雅词也在有明一代受到冷遇,明清之际甚至出现了“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的局面。有鉴于此,清初朱彝尊等人试图通过搜集和重构过往被词坛忽视的南宋雅词,宣扬“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姜尧章氏最为杰出”的理论主张。在这一过程中,以朱彝尊为首的浙西诸家逐渐凝聚起一股新的词坛势力,形成了日后几乎影响有清一代的词派。本文即据此对浙西词派推崇的南宋词与雅正理论重新解读,认为在中断与创造词选本的过程中,流派不同时期的领袖为词坛呈现出不同于线性历史发展的谱系关系。

二 经典的概念

从现实意义上看,经典是指后人仔细审读、鉴别和确定的远古时代的作家作品,其形成的过程要经过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因此,后人将眼中的经典概念合理化和经典化,提供了充分的先决条件来完成经典化的过程。西方世界,文艺复兴时期人们较多用此来说明作家,并引伸为出色的、杰出的、标准的等义,成为典范(modle)、标准(standard)的同义,再后来人们又把它与古代联系起来,出现了经典的古代(Classical antiquity)说法,于是古希腊罗马作家也就成了经典作家(Classical authors)。大约到18世纪之后才超越了圣经的经典(Biblical canon)的范围,扩大到文化各领域中,于是才有了文学的经典(literary canon)。于此,文坛逐渐出现了经典、经典作家、经典作品、经典文学等不同概念,但它们的形成、发展和变化也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演进历程。文学作品要成为经典,往往需要经得起时代的考验,即有一个转化为经典的悠长过程。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多样性的师法对象及非线性的发展形态。经典化的提出,是一种文人在精神上的审美倾向和追求,当中涉及诸如思想或价值的重建因素及其标准等问题,经典化的建构过程,已从不同侧面溢出文学的价值。本文以浙西词派对南宋雅正词家如姜夔、张炎等人经典化的论述理论为视角,探讨南宋雅词在浙西词派领袖如朱彝尊、汪森、厉鹗等人的理解和接受,分析社会文化因素对南宋雅词经典地位建构的影响。浙西词派在清代词坛上具有承接云间派、阳羡派等作用,又开启常州派,地位不凡,其经典化南宋雅词的现象是随着清代政治社会思想的发展而变化。浙西派领袖对南宋雅词的评价与定位,逐步完成了其经典地位的建构。通过对南宋雅词的推崇、转述和讨论这一过程,浙西派领袖进而确立了其经典性的词学地位。从文学发展历程上看,经典作家和作品的出现往往是少数当权的后人为了形成、发展、推翻或巩固某些思想或风气而形成的,具有策动群体或成立流派的指导作用,从而改变当时文人的文学趣味。

三 浙西词派推倒经典性词选本

在清初,浙西词派完全贬斥《草堂诗余》,宣告去经典化及复雅的开始。唐宋词选本流传至清初的数目较少,主要是《花间集》及《草堂诗余》。二集在明代是入门的词选本,故此流传甚广。胡应麟指出词曲滥觞始于此二集,“有唐三百年之诗,遂屹然羽翼商、周,驱驾汉魏,藉令非数君子砥柱其间,则《花间》、《草堂》,将踵接于武德、开元之世,讵宋元而后显哉” 。宋以后,《花间集》及《草堂诗余》先后成为一代又一代文人的词学楷模,是能让文人重读的作品,文人从中接受、创造和转化相关的词学知识,因为主流社会、群体或流派、文学活动等都是以二集为准绳,二集遂成为词学经典。因此,文人的审美领域往往流露一些从二集中溢出来的思想价值或美学观念。然而,朱彝尊等人没有排斥《花间集》,大抵与词选本的编选目的与编排方式有关。《花间集》在宋时已被奉为倚声填词的鼻祖,地位崇高。《花间集》是赵崇祚所编选的一本文人词选集,成书于五代十国后蜀广政三年(941),共计十卷,录五百首词,由当时重要词人欧阳炯写序文,他标举词曲之祖李白《清平乐》调与晚唐大词家温庭筠的词,“迩来作者,无愧前人” 。李、温一直都是文人心中的典范,朱彝尊等人自然会甘于膜拜流传已久的《花间集》。再有,《花间集》是以应歌为主,但它是以人编次,始于温庭筠而终于李珣,与《绝妙好词》属同一类的编排手法,又是著名词人的传世之作,为朱彝尊等人所推崇,故此成为编纂《词综》的参考对象之一。再者,《花间集》因成书于五代,故录小令。五代是词的萌芽期,文人多以小令创作作品。无论是时代、词体或词风,都不是朱彝尊等人要推崇、吸纳或排斥的对象,故此《花间集》仍是强势词人心中的经典文学。

相反,在词学发展史上,《草堂诗余》几乎垄断了明代词坛,影响了有明一代的词学,至清初仍然被名家奉为圭臬,如王士禛撰《花草蒙拾》词话,书目取《花间集》和《草堂诗余》之首字。《草堂诗余》是书坊编辑的词选本,为应歌需要而以类编次,与浙西词派的主张背道而驰,自然成为排斥的对象,故此朱彝尊与汪森在《词综》的发凡和序文中,共八次提及或批评《草堂诗余》的编选方针,全力去经典化,削弱《草堂诗余》的威力和影响力,完全中断了其可传播的途径。第一,朱彝尊力斥《草堂诗余》的流传直接造成明词之衰落,“独《草堂诗余》所收最下最传,三百年来,学者守为兔园册,无惑乎词之不振也”。第二,朱彝尊批评《草堂诗余》选录词之失当。《草堂诗余》选录词近百家,以周邦彦词最多,秦观、苏轼、柳永等人词随后,姜夔雅词则没有一首入选,导致姜夔、史达祖等南宋诸名家词失传,“世之论词者,惟《草堂》是规,白石、梅溪诸家,或未窥其集,辄高自矜诩” ,“填词最雅,无过于石帚,《草堂诗余》不登其只字” 。第三,朱彝尊批评《草堂诗余》将词调硬分为小令、中调、长调的失当,“宋人编集歌词,长者曰慢,短者曰令,初无中调、长调之目。自顾从敬编《草堂词》,以臆见分之,后遂相沿,殊属牵率” 。第四,朱彝尊批评《草堂诗余》分类编选失当,猛烈抨击它为词增题之可恶。“宋人词集,大约无题,自《花庵》、《草堂》,增入闺情、闺思、四时景等题,深为可憎,今俱准集本删去” 。由此可见,朱、汪为了要推出新的唐宋词选本《词综》,选择以暴力的手段摧毁《草堂诗余》,通过不断排斥《草堂诗余》就是要通过去经典化的举措,中断其线性的历史发展,将一些异质性的思想理论介入其中,让它逐渐脱离当前的词人群。这里所指的异质性思想理论,就是朱、汪提出复归于姜夔与张炎为首的南宋雅词的主张,表现出不同于时代的审美价值的变革思想。这些思想包含文人心理的感召、开宗立派的意图、清廷尚雅文化政策的响应等多重因素,但其核心思想还是文人在自我意识觉醒中建构起来的审美价值。这里涉及文学经典的生成机制和当代的生存价值。

康熙四十六年(1707),康熙皇帝御定《御定历代诗余》一百卷,特别标示不会依循《草堂诗余》以类编次的编排方式,“一洗旧本之陋” ,直接削弱了《草堂诗余》的经典位置,足见朱、汪的观点早已得到清廷的首肯,完全改写了《草堂诗余》的命运。从雅正的视角,朱、汪不断否定《草堂诗余》之俗,让词人群不再或不愿再重读它,减弱其对当下的影响力,渐次中断了其自然发展的轨迹。这是朱、汪以雅正思想重新审视雅词和俗词,所有的词或隐或显巧妙地被转换或倒置过来,达到去俗词及去经典化的目的,贬低《草堂诗余》的审美价值及其所张扬的词学思想,渐次中断其主导词学的发展路向,达到以复雅为目的,铺设了一条雅正的道路,是一次词学史上雅俗循环往复又成功转换词风的过程,颠覆原有的经典性选本、审美价值、文学趣味等。

四 浙西词派重塑经典性词选本

浙西词派领袖重刻《乐府补题》及《绝妙好词》宋词选本,目的就在于重塑经典性词集,大力宣扬流派的复雅之声,完成张炎所倡导的正声之路。张炎因为“嗟古音之寥寥,虑雅词之落落”著《词源》,从音乐与文学方面总结词学的特点,力图以雅正与清空主导往后文人的词学思想,标举学习姜夔的骚雅词。这是宋代词学的总结,又是浙西词派雅正理论的开端。雅的趣味源自宋代士大夫理学对审美的追求及社会重文轻武的背景,宋代有俳词、谑词,如果当中没有涉及戏笑、嘲谑的成分则属雅的层面,这种风尚在南宋成形。文人往后越加热烈追雅弃俳谑,遂成为当前的风尚,以此逃离南宋偏安不可挽回的事实。因此,南宋词人所编选的总集和别集都冠以雅词之名,诸如《乐府雅词》《复雅歌词》《紫微雅词》等,俱以雅为旨趣,并不是俳谑之词可以比拟的。这种风尚反映南宋词风趋雅的原因,故通过雅这个大前提作为筛选、系统化词境和词风的技艺和实践,将词学推向高峰。从雅的根源上看,张炎承接了上述雅正风尚,他推崇周密的《绝妙好词》是诸词集中的“精粹”。从雅正词集的理解和接受上看,朱彝尊直接从南宋词选本入手作,“言情之作,易流于秽,此宋人选词,多以雅为目”,以此重建雅词选本的美学本质,重新揭示南宋雅词选本成为当代雅词词集的基础,浙西词派的雅正思想因而得以确立起来。在张炎论述雅词选本的基础上,朱彝尊等人所推崇的雅词选本如《乐府补题》及《绝妙好词》也得以建立起来,而俗词选本如《草堂诗余》就会逐渐消失,遂成为浙西派论词的标记。

《乐府补题》及《绝妙好词》都是南宋词选本,曾在明代受到冷落。浙西词派领袖通过重塑二集的经典性形象,勾起文人幽怨的民族情感,远追南宋诸贤的风雅,正好应和流派所倡导的复雅主张。浙西词派领袖选择二集为文学经典,并由此确立其主导地位,故以文化精英的姿态为导向,引出二集的当下生存机遇,由是回应清廷尚雅的文化政策。朱彝尊以名布衣称旨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汪森是京城的名士官累至户部江司郎中,厉鹗凭借自己的才华而得到名士如马曰琯兄弟的青睐,更是宋史的权威。朱、汪、厉既是文人心中的楷模、流派的领袖,且是学识渊博的有识之士。因此,朱彝尊等人侧重于关注二集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独创性的程度,并逐步虚化咏物体格的技法,由此适应清廷以文学作品拉拢文人的实用性功能。当中,浙西词派或许需要达成某程度上的妥协,诸如回避遗民身分和民族意识的命题和内涵,以减低清廷的戒心,克服各自对词学甚至是文学的观点与要求,当这两种权力达成妥协后,文人才会肯定和支持它,而词学甚至文学经典才能产生的。

《乐府补题》曾在历史中出现过,惜失传了数百年,汪森偶然从藏书家处购得,到朱彝尊携京赴考“鸿博”殿试,再到蒋景祁镂刻付印。他们都是当时的名流,一起在京城联手将《乐府补题》重现人间,容易引起士人的关注和激发彼此之间的感应。《乐府补题》一卷,作于南宋亡国以后,作者都是南宋末遗民,来自词社参与咏物唱和者,属词社的唱和之作,编辑者为无名氏。词社赋咏龙涎香、白莲、莼、蝉和蟹五物,共有五种词调,三十七首咏物词。从读者的角度看,《乐府补题》跨越时空来到明末遗民的面前,南宋遗民的作品就是自己内心的一面镜子,折射在改朝换代下的重重人生苦难等复杂情绪,故此普遍文人都愿意接受《乐府补题》,藉此映照自身那层层深隐的民族意识。从历史的角度看,《乐府补题》具有划时代的影响与意义,作者的遗民身份都是受亡国之音哀以思的影响,作品中的五调五题也别具比兴寄托的意义,成为遗民的符号或话语。从传承的角度看,《乐府补题》推动了一场连绵不断的唱和咏物体格的风尚,带出南宋咏物慢词可持续的发展路向。要学好咏物慢词就必须反复诵读《乐府补题》,学习、重读和唱和宋遗民的词作,就是追步他们那种已逝去的风骨与气节。

相反,《绝妙好词》一直在历史长河中存在着,但在元明两代不为人所知,清初也刊刻了数次,也未能引起文人的关注。周密晚年辑《绝妙好词》七卷,专收南宋词人的作品,共132家,录词384首,于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脱稿。全书以人编次,按作者时代先后排列,始自张孝祥而终于仇远,“皆让其精粹,盖词家之准的也”。周密依照自己编选美学决定录选的词家和词作,故自选作品达二十二首,是本书词作者中作品最多的一位。而对世人所举崇的南宋大词家辛弃疾则只选了三首词,对于同时期词风旨趣接近的词人如蒋捷竟然未录一首。偶然间,汪森因柯煜携《绝妙好词》与其讨论,遂补《词综》遗录的南宋诸名家词。又,查为仁、厉鹗为《绝妙好词》作笺注,“查、厉皆博雅君子也” ,题作《绝妙好词笺》,《绝妙好词》因而声望日隆。因汪森、查为仁与厉鹗已在文坛享有崇高的地位,自然容易得到文人的认同和唱和,将南宋词推向顶点,也进一步加速浙西词派的成长,《绝妙好词》与流派相互大盛起来。汪森、查为仁与厉鹗是从读者的角度接受南宋遗民周密的编选审美标准的。不同的是,从编选者的角度,汪森选汰有关作品来强化《词综》的可重读性;从词选本角度,他借助南宋名贤的力量来抬高《词综》的声望。在《词综》的编纂过程中,汪森以《绝妙好词》为新的思想并引入其中,增补六卷共补122人合计补360多首词。而查、厉则是从再创作的角度出发,他们笺注《绝妙好词》就是提升其可重读性,从浙西词派的视角重新赋予其内在的价值与意义。例如卷七中的周密词,除了有作者小传外,某些入选作品后有笺注,如《水龙吟·白荷》后面介绍《乐府补题》的资料,《西江月·延祥观拒霜拟稼轩》则辅以《武林旧事》作补充说明等。这种做法既丰富了作品的内容,又能勾勒作品的特色,从而方便读者了解词家背景及词作资料。查、厉的笺注考虑周备,二人以自己的宋元知识重建《绝妙好词》的本质,发展出宋人选当代词选的自然秩序。从后人鉴定前人的作品来看,笺注成为既有作品的一部分,且转化出新的作品来,返过来以此经典化前人的作品。两者在当下相互建构起新的思想或价值,以配合时代的需要及文人的美学倾向。显然,浙西词派领袖的做法与一般文人的不同。以查、厉的经典性行为为例,他们为《绝妙好词》笺注时,往往会将浙西词派的雅正思想或理论介入选本当中,而柯煜及高士奇只是据原版刊印并未翻出新意。后人重读《绝妙好词》,就会潜意识地接受流派的宗旨及美学,也会再次将南宋诸名贤经典化,以此呼应朱、汪在《词综》中以列阵方式推崇醇雅的南宋词人群。

根据上述,“一切强有力的文学原创性都具有经典性”。《乐府补题》及《绝妙好词》是南宋的文学遗产,也是咏物慢词甚至是词学的鼎盛标志。浙西词派得二集就是得词坛盟主的宝座,完全操控当时词学的发展轨迹,净化词学多元性的特质,使词学变得集权化,将二集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二集不再是单纯的词选本,而是复雅主张的有力工具。朱、汪利用遗民心态,有意无意号召群体,先是从地域上的同乡入手,后是思想上旨趣相投者,以南宋雅词解放时人的词学思想,强调词的心理感召、精神寄托及群体意识,强调词体的审美价值及实践意义。咏物词虚实相生的形式能表达深沉曲折感情的特点,思想内容趋向虚化,于是他们进一步赋予南宋词、南宋词选本、慢词及咏物词以新的生命,并以此建立雅正的旗帜,迅速扩散到词坛并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由俗风转换成雅风,着重词的状物言情的雕琢技法,形成清代词人的共同特色,成功带领清词走入中兴之路。由于追随者众,造成一股势力,由个人对南宋词的选择,逐渐转为群体的选择,由浙西地区扩散开去,在京城落脚,终以霸权方式统领清代词坛。在这种无可匹敌的形态下,“即强势人物和理论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浙西词派形成了知识、权力和话语的网状结构,其雅正的词学思想支配了当时词人本身的思想及其文学活动。浙西词派领袖强势主导诸南宋词选本,就是揭示清词自始没有脱离南宋词而消极地发展下去,反而通过不断误读、补充和规范南宋雅词的话语,由流派不同时期的领袖承担起积极的推动角色,将南宋雅词与清词相互联系在一起。通过对南宋诸名词家和词选本的控制,一切不符合浙西词派的理论主张将被驱逐出词坛,由此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流派,持续发展下去并整体上改变了当时的词风。这也显示了当时的词坛是一个比较开放的局面,其中部分或整体的关系是可以转换的。在感召心理因素下,文人经过改朝易代,看到民族矛盾,历尽人生的怀才不遇,这种种相似的现实人生造就了群体趣味的转向和选择,同时流派也反过来选择和推动了群体的趣味倾向。

在流派思潮发展及演变过程中,流派领袖以反经典、创造经典和维护文学经典为载体,促使另一种文学经典的诞生,与之对应,也可以消灭不符合话语霸权者美学的文学经典。浙西派领袖是当时词坛的强者,为了拓展自己的词学知识与策动群体的能力,着意重刻南宋词选本回应盛世之音,通过不断对《乐府补题》及《绝妙好词》的误读,努力探讨有关美学原初性的历史意义和当下的存在价值。以此观照文学经典的诞生,就是在提出新的思想或理论的同时,文学领袖为了清晰展示自己的知识和力量,在修正这一误区中,不断对前贤的思想或理论加以误读、修正和改造。只有将自己的美学渗入文学经典当中,才会在美学的力量中溢出文学经典的言说意图,而这种力量主要是一种既富创造性又富经典性的行为,包括流派领袖的形象、原创性作品、知识、策动群体的能力及创新的思想或特质。

五 结语

浙西词派领袖继承张炎的雅正词论而另有创新,其体现为在词学理论的发展过程中,有各种新的思想观点介入其中,不断修正原有的思想内涵,形成流派独有的一套完整词学体系,以旧群体号召新群体,又反过来以新群体巩固旧群体,并带出两者的从属关系,显示清词人以南宋词为个体及群体的特性选择。因此,流派不是依据南宋咏物词的功能发挥效力,而是依据南宋雅正词人群体的重新组合带出其效能。朱彝尊时代,浙西词派推崇以姜夔与张炎为首的南宋雅正词人群,故编辑唐宋词选本《词综》及复刻《乐府补题》,将清词坛引向唐宋词的审美领域,尤其是南宋婉约词境;到厉鹗时代,流派上溯周邦彦词并专取姜夔与张炎词,故笺注《绝妙好词》以经典化南宋词及再度提升其地位。由此可见,在流派的词学理论发展过程中,姜夔不断地被予以经典化,领袖往往借助他的形象、品格和地位,与流派的雅正思想内涵暗合起来,由此推动词坛向前发展并呈中兴的局面。与之对应,词选本以直观的方式,揭示词学的形式与内容,又可以跨越时空流传下去。简言之,浙西词派作为清代主要词学流派之一,总结、传承并开拓南宋雅词,同时以批判性理论与突破性创作建立较完善的体系,并有策略地相互影响,形成南宋雅词观念在清代的转换范式,进入推尊南宋雅词的独特性词学思想,推尊南宋雅词遂成为流派的标记及论词的核心。于此,流派利用南宋雅词可变的陈述话语和方式,以及多样存在的形式和特点,发挥其既可转换范式又能实践权力的功能,实现了强势的个人选择确立群体文学地位的转变,也可以说,强势的群体选择确立个人文学地位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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