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苏轼“内圣”哲学之修身养性治心思想

2018-11-12 11:18刘芳
卷宗 2018年23期
关键词:内圣养性佛家

刘芳

“内圣”与“外王”是我国古代哲学家所关注的两大领域。苏轼的侧重,在“内圣”,他的哲学思想围绕着人生问题展开。其思想出入儒道,杂染佛禅,儒家思想给了他入世的动力和行为准则,道家思想给了他心灵憩息的驿站,提出修养的态度和手段,佛禅思想则给了他安心的途径,三者有机结合,相辅相成,互相渗透,外以儒家修身治世,内以佛老养性治心,内外结合追求圣人才德,方成苏轼之哲学。

“内圣外王”最早出现于《庄子·天下篇》:“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此即“内圣外王之道”,其中“内圣”是作者的人格理想,其内涵通俗来讲,就是修身养德,要求做一个有德性的人。自宋以来,随着儒释道三教合流,理学出现,随之开始用“内圣外王”来阐释儒学。本文所谈苏轼“内圣”哲学,扩大范围,依据苏轼对于儒释道三家思想的接受,来研究其修身、养性、治心的思想,此“内圣”哲学博采众长,自成体系。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复生,问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答曰:“子宜置一卷历,昼日之所为,莫夜必记之,但不记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人世间何药可能有此效!既无反恶,又省药钱。此方人人收得,但苦无好汤使,多咽不下。”晁无咎言: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予亦记前辈有诗曰:“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终身守之。

——《东坡全集·卷一百三·志林四十二条·异事·修身历》

这则故事读来很简单,大抵不过就是苏辙讲了一个小故事,死而复生之人问冥官如何修身,冥官給出答案,初读觉得有些荒谬,如“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这是何解?有何依据?苏轼记此有何用意?再读来,感觉其中的涵义与苏轼的某些思想是相通的,因此尝试着做了梳理:修身、养性、治心思想。

1 修身——“敬”

修身,是指修养身心,修身的具体行为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择善而从,博学于文,并约之以礼,其涵义为陶冶身心,涵养德性,修持身性。中国封建社会的个人修养,主要是儒家的修身思想,在“内圣”方面,孔子有言“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正所谓“我欲仁,斯仁至矣。”在“外王”方面,儒家以“修己”为起点,以“治人”为终点。《礼记·大学》对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进行阐释,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知儒家十分注重个人修身,这八个条目被视为实现儒家“内圣外王”的途径,其中修身是“内圣”之业之一。修身的理想结果就是德才兼备,修德是修身首要任务,要修德就要懂“孝悌”“谨信”“仁爱”,这些行为方式的根本源动力就是“敬”。

儒家思想体系是以处理社会上的各种关系为终极目标,可以归纳为处世的态度和原则,苏轼受儒家思想影响颇深,他博览群书、研习经籍,以儒学为治世之术,效仿儒者先贤,并一生践行修身准则,不仅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更以愈加广博的仁爱之心超越了它最初的内涵。宋代注重以修身来达到“内圣”境界,苏轼在其天道论和人性哲学思想中认为要给人的向“善”行为提供人性方面的根据,这就需要讨论“性”与“善”的关系,向“善”其实质便是修身,也是修“善”,虽然其天道论、人性论思想取自道家思想较多,但其亦有儒家修身思想做根基。在此背景下,苏轼所记《修身历》便有了思想依据,以儒家自古以来的修身思想为基础,借冥官之口言“子宜置一卷历,昼日之所为,莫夜必记之,但不记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儒家思想要求人要自省,但凡是日间不能记载下来的事或话,那么它们便是不能做也不能说的,与“三省吾身”是有相通之处的,这里,冥官所言,是为修身提供了一个具体的认识方法,依此法,便能知修身应针对哪些对象而进行。苏轼将此修身法记载下来,以此来勉励自己修身不懈,它为苏轼在沉浮的一生中依旧保持正直、高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 养性——“静”

《修身历》中冥官所言修身第二法是“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为什么“无事静坐”便可修身?其关键点应在一“静”字,上文我们已谈到要为人们向“善”的行为提供人性方面的依据,由其“性”推到“善”,其中的“静”一环便是养性之道。

2.1 苏东坡“人性”论

苏轼认为“道”是自然之全体的抽象总名,“性”是人情之全部的抽象总名,“性”的实现也就是“道”的体现。他驳斥了孟子“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说,他认为二人所说的“性”为善为恶,是由社会性的标准来判断的,并非“性”本身的自然属性,故不能说“性”本身是善或恶,他不反对从人“性”的深处为仁义寻求根据,但同时也承认食色亦出于人“性”之必然。在他看来,人之本性,无论圣人小人,莫不相同,而为善为恶,却有天壤之别。既然“性”非善非恶,那么“性”如何达到“善”呢?此时,便需要“静”这一方式、途径来养性,或以苏轼之语“存性”来概之。

2.2 虚静“存性”,心斋无为

苏轼一生与道结缘,接受道家思想体系,道家思想为其抒怀排郁起了重要作用,在其惊慌低谷的人生阶段,道家思想给了他致“善”的人生途径。苏轼言“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达”指识见通达而不滞阻,心胸豁达,能因缘而适,乃至履危犯难而泰然自若。而“静”则偏向于道家“虚静”思想。苏轼认为“性”自身是静止恒定的,他将这种恒定性称之为“贞”,而非善非恶的“性”,其“贞”是“静”的。守持这“静”的“贞”,来静观万物,才能因物制宜,使万物各得其道,最后合于“善”。由此则从自然之“道”引出社会之“善”。由此可见,“静”在苏轼的哲学思想中是极为重要的。苏轼哲学中,“性”虽被阐述为人所本有的天赋,但实则确实人的自我反省的结果,因此,“人”是首要的,是人来认识这一切道理,自觉地“静”下去体认“性”,体认“道”,而不是由“道”自己出发演进到人的具体行为。“静以存性”“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最终达到“性命自得”的境界。

道家思想中还注重“心斋坐忘”与“无为”。道家修炼的实践要求是“慎内”和“闭外”。“慎内”要“心无所知”以达“神将守形”,“闭外”要“目无所见,耳无所闻”以达形清神静。苏轼对此进一步具化为“目无所见,耳无所闻”是要“无为”,“心无所知”则是要“无思”,“形清神静”则要“无欲”,如此形神便可合一而长生。道家认为修身养性的基本态度是“顺其自然”,修身养性的方法则是“心斋”,即是一种虚空的心境,始终处于平静淡泊之中,这也是无为、无思的结果。苏轼从“无思”角度承之,将道家的“心斋”看作是心灵上“无思”,一种清净无为的境界,是心境上的“无为”而不是生活中的无为,即心上的“静”与“达”,仍是侧重于“静”之养性。

“无事静坐”暗合苏轼思想中的道家思想,所谓“养性”,就是使心智本性不受损害,保持心灵的虚静,由虚静产生认知的“明”,去辨别物之真伪,事之是非,最终便能向“善”而为。静坐时,保持身体心灵虚静洁净,排除世俗杂念,使“无为”、“无思”、“无欲”合一,从而默悟天机,修身养性,澄神静虑,获得心理体验。而“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则是要求“坐忘”养性要积累,重在坚持,更含有道家“能量守恒定律”的科学辩证思想,“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足見“一日似两日”之思辨哲学。

3 治心——“净”

《修身历》末尾写道“予亦记前辈有诗曰:‘怕人知事莫萌心”,应与佛教思想有关。苏轼曾写一诗有“始知无尽本无灯”句,而“无尽本无灯”语出《维摩经·菩萨品第四》:“诸姊有法门名无尽灯。汝等当学。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其“一灯燃百千灯”法门,强调的是心不执着的妙处,即一是一切、一切是一妙处之所在。可知苏轼此时对佛家重“心”开始关注。《坛经》与《金刚经》都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为宗旨。《金刚经》云:“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达摩言“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苏轼说“不见有经,而况其字。字不可见,何者为金”,可谓得《金刚经》之骨。《坛经》是六祖慧能所悟的心语,强调自性清净顿悟成佛,自唐以来,士大夫把它当做精神的归处。六祖慧能说“自性化身佛”,谓吾人若能坚信自性之力胜于一切化身佛,则此心向恶,便入地狱,若起毒害之心,便变为毒蛇,若此心向善,便生智慧,若起慈悲之心,便变为菩萨。强调“自净”,人人心中都有佛性,本自清净,不必借助外在力量,强调内在力量,皆可说明佛家重内心的境界。

“怕人知事莫萌心”出自张载语“十载相从应学得,怕人知事莫萌心”,佛家讲以心传心,言“一念信,众生皆佛;一念迷,佛即众生”,可见心之念威力极大。《坛经》中有“仁者心动”的事典,苏轼解“心动”即起分别念头,故才有动静之分,心不动即不起分别念头,如此何动之有,又何静之无?可见“心动”之意义,“莫萌心”即“连想都不要想”之意,可以说暗合心动之理,若“怕人知事”便要做到“不动心”“不住心”,重“心”。在传统文化中,强调做人应努力自省修身,推崇做人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即使无人知晓也要做到“暗室慎独”,凡事但求问心无愧。由此可知文中司马光所言“我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此修身之至理名言,苏轼言可终身守之。

《维摩经》言“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死而复生之人可谓是过去生已灭,而未来生未至,至于现在生,则要求“无住”,即心无挂碍,于一切上念念而不住。《庄子》亦云:“人心如镜”,“人世间何药可能有此效!既无反恶,又省药钱。此方人人收得,但苦无好汤使,多咽不下。”此方有此效,人人收得皆是因佛家所言自净人人皆有,但多咽不下,则因道家所讲动了“念”,道家的“动念”与佛家的“动心”有相通之处,道家认为“动念”则有机心,有机心则违背自然之律,便无法达到“至道”,佛家也说“一念不生则见性成佛”,若有“一念”,哪怕是“真如”念,即便有想作佛的念头,也是邪念,就会成为成佛的障碍。怕人知的事是不能说亦不能做的事,如萌心动念,那便必走上不归路,因此万万不可萌心。苏轼记“怕人知事莫萌心”,足见其对儒释道三家思想的融合能力,与其接受能力之强大。

4 结 语

苏轼以不世之才,起于西蜀,英迈雄伟,实前世之所未有。他通过文字传达出的人生体验、人生思考、人生境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苏轼一生坎坷,宦海浮沉,若以一般心性处世,则早已心如死灰,然苏轼何如常人!儒释道三种信仰融合,在苏轼的人生中交相辉映,在《修身历》一文中颇有显现,儒以修身激励苏轼前行治世,佛老以养性治心缓释苏轼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三者结合共同辅助苏轼,不致苏轼有失偏颇,虽一生坎坷不断,滴泪泣血,但仍能从容不迫,潇洒旷达,以傲视群雄的精神态度屹立于东方,不得不令人称赞,后来人怀抱敬仰,以谦虚谨慎的态度向苏轼学习,终也能收获人生的些许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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