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咪
摘要:“天人合一”的思想虽不源自儒家,却在儒家“独尊”之后,成为儒家一以贯之的思想内核。尽管儒家强调“外王”之治,然亦必尽其“内圣”之德,必先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而后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天人合一”之思想在历史的各个时期,虽也有虚胜强弱之别,但其于内的思想核心却未改变。内修不达,不足以外治,唯其合一,方得终始。
关键词:儒家 内圣 外王 “天人合一”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19-0181-03
中华文化向来崇尚“天人合一”,强调人自身以及人与外物的相应齐一,把“天人合一”当作至真的追求,这一思想成就了中华文化包容、共济的性格。“天人合一”的思想可以溯源于商代的占卜。《礼记·表记》中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殷人把有意志的神(“帝”或“天帝”)看成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万事求卜,凡遇征战、田猎、疾病、行止等,都要求卜于神,以测吉凶祸福。
但是,就“天人合一”的思想给予较为系统论述的乃是道家。道家始创自老子,道家所倡导的乃是“大道无为”,主张道法自然,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道德经》第十八卷)因而,儒家那种入世的情怀与道家出世的一贯主张所截然不同,同时也是道家所批判的。但是,任何一种思想的存在与发展都不是孤立的,除了思想本身的价值内涵,与时代的境况也是密不可分的。回溯到当时那个群雄并起、百家争鸣的时代,唯有合乎统治者的诉求,其思想主张才可能被推崇、树立,且不论道家如此萧逸,不合当时的政治需求,就是儒家所竭力推崇的仁义主张亦不能实行。因此,道家的主张放诸当时也就成为个人高洁的追求了。
但是,“天人合一”的思想何以在儒家存有并且成为儒门几千年来一以贯之的追求呢?儒家先宗孔子虽主张“仁义”,力图恢复周礼旧制,但从孔子思想的前后期比较可以发现,孔子由于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主张而未能如愿,故而后期更加表现出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据史料记载,孔子曾适周问礼于老子,孔子见过老子之后对他亦是盛赞,“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这里且不像钱穆先生在其著作《庄老通辨》里那般,对孔、老二人如何交往进行一番细致入微的考证。仅就史料而言,孔子晚年始作《易传》,对道家极为赞誉、推崇,思想上亦表现出与天地相契的倾向。“天人合一”的思想在儒家的变化、发展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来加以阐述。
一、先秦时期
虽说在西周时期,周公就曾“制礼作乐”,规定典章、仪法,及至先秦,在文明进程中可谓是又进了一步。但是,人们虽然从远古的巫神崇拜中走出来,却还未打破当时社会现实所具备的生产力,未能对自然界种种超出当时知识理解的现象作出解释,对种种未知的事物还抱有惊叹与好奇,尤其是“天”“地”,被看做是化生万物之主。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天”被赋予了人的意志和喜怒哀乐的感情,它通过祥瑞、灾异等自然现象来表达“天意”,以示对人的表扬或警告。实际上,所谓“天命”乃是不可违抗的自然力量在人的观念中的一种曲折的反映,迫于对自然各种超力量的无法理解的困境以及内心惶惶无知的恐惧,自然天地被赋予各种神秘的色彩且能对人间万事悉皆知晓,根据人们的行为赏善罚恶。在原始自然状态下,人类自身还处于对宇宙自然以及自身的巨大疑惑之中,彼时的人们最为首要的问题是满足自己生存和繁衍的迫切现实需求。那个时候的人类往往在强大的宇宙自然面前表现得无能为力,或者仅仅依靠某些自然的条件加以人的运用,在谋求生存的路途中艰难前行。
《易传·系辞下》里有记载:“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所以,人们很早就意识到“天”“地”具有超验的能力,是人所不能揣度的。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时期的“天”具有相对浓厚的神秘色彩,虽然一只脚踏进了文明的领地,但是神奇的自然依旧是个未解之谜,人们此时所取得的些许成果,在自然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随时都可能被取回。正是由于对未知的无解,所以当时的人们对“天”“地”自然怀有无比的敬畏。
从国家层面来看,那时有“祭天”之说,其规格之高、仪式之庄严都深深地透视出“天”至上的地位。所谓“敬天法祖”,天地哺育万物,于是先民把万物视作“天”“地”的赐予,“祭天”就显得尤为重要,历代“祭天”仪式都是由天子亲自主持,并在仪式中诵文、奏乐、献祭。“祭天”既有祈福之意,也是统治者借以巩固政治统治的一种形式。
另外,就个人而言,儒家强调成圣成贤,而欲达到这种层境就需得依靠个人的修养功夫,于是,有“德配神明”之说,虽在孔子是“敬鬼神而远之”,但是,孔子却视“天”为不可逆,故言:“唯天为大,惟尧则之”(《论语·泰伯》)。圣贤之人莫不与天同德,正是配于天地,才能具备圣人的品质,才能为民之始。当然,先秦时期的儒家并没有就“天”给出合理的论证,借着人们对彼时自然力的未知,并赋予“天”人格化的色彩来加以演绎,使之成为个人成圣成贤的最高规定。
二、汉代时期
汉代以降,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以之为代表的儒家的主张成为统治者立国的根本思想。基于政治统治的需要,因而要在思想上确立儒家的正统地位,并演绎出一整套看似合理的论证体系。
不得不说,相较于先秦那种带有神秘崇拜特点的敬天,汉代时期的“天”得到了较为系统的论述。董仲舒说:“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其道一也。”(《春秋繁露·同类相动》),还说:“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从这里可以看出,董仲舒对“天”“人”的阐述虽然还沿袭着自《易》以来的路径,但是,“天”“人”不再分而论之,而是把二者相融合,追求“天人相副”,这似乎带有孔子成圣成贤所要求的“德配天地”的影子。基于“天人相副”,董仲舒提出了“性三品”论,把人性分为“圣人之性”“中民之性”与“斗筲之性”三等,这为他更好地展开“天人相副”作了铺垫。endprint
既然讲“天人相副”,那自然要延伸到他的“天人感应”说。“天”作为最高存在,对人之道德与否进行赏罚。董仲舒把人与天相应,皆有阴阳二气,因而,人的所有行为都能在“天”那里得到映现。所以说,这里与先秦仅限于自然且带着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的认识所不同,“人”具备了与“天”共有之“气”,两相联动,因此能达到“天人感应”。“天”根据人的行为赏罚;人根据“天”的气象行事。
既然就“天人感应”做了甚为细致的阐述,不可避免的又要回到政治统治的现实需求上来。于是,董仲舒言:“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他把君臣、父子、夫妇三者之间完全看作是一种顺从、依附的关系,也就无所谓平等,董仲舒除了提出“三纲”之外,还煞有介事的对其进行论证和阐发,皆从“天人相副”的角度给予解释。“三纲五常”当然巩固了封建统治政权,但同样的招致了长久以来的反抗与批判。
自董仲舒之后的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较之以往似乎又有所不同,“天”“人”不再被孤立地对待,“天”依旧至高无上,但是,“人”却具备了与天相应的可能。
三、宋明时期
宋明时期,可说是儒家思想发展的一个巅峰。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被一以贯之的传承了下来,只不过彼时的“天人合一”早已不同于先秦自然层面的理解,亦相左于汉代董仲舒所阐述的那种基于统治需要而生发出来的主张。这一时期的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跨越了人与自然两相分离的界限,二者交互融合。“天人合一”更多的是从人的自身性情方面来加以阐述,逐渐开始向心性内在通达。
何以宋明时期的儒家“天人合一”思想会朝着心灵内在的方向转化呢?这与彼时的时代环境是密不可分的。宋明时代如若不考虑开国时的所有的安定,往后几乎都处于一种动荡、不安的境地,这使得当时的有识之士对国家的命运都抱有极大的忧思,而强调“学而优则仕”的儒生自然的怀着强烈的愿望和热血思索着家、国、天下的前途。
然而,雖“外王”之途不明,政治抱负无以实行,但是,彼时儒家“内圣”之道却得到极大的发展,他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人的内在心性。在思想建树方面,发展了诸如张载“气学”、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等,尽管各家的主张各异,但在自身学说建构上却都力图建立起有着本然规定意义的形上体系。
张载在对佛、道的“心识”“虚无”作了一番批判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理论学说——“太虚即气”。张载之所以把“气”作为他学说根基以及万物存在的本原,是因为在他看来佛、道两家之言都归于“空寂”,又如何能够“化生万物”?于是,他把既属物质又变化万千的“气”作为其立论的根基,张载言:“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正蒙·太和》。认为气聚而生“万物”,气散而归于“太虚”。作为“至实”之气,有着动静聚散之属、兼含阴阳,气化万物,“气”是“至实”,又是“太虚”,这种虚实统一的特性,使“气”可以转化成各种不同的事物,成为世界的本原。唯其如此方能生息交替,达到合一。
程朱“理学”乃是把天道性命归之于“理”,“天下只有一个理”(《遗书》卷十八)。把“理”作为至高存在,规定阴阳交替、四时变化万物化生……程颢言:“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识仁篇》)个人作为宇宙间之存在,必然要合乎道德,有浩然之气以及胸怀宇宙的气象。正所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遗书》卷二上)朱熹亦有“理一分殊”之论,万物虽禀赋迥然、形态各异,但作为万物本然存在规定之“理”却未尝不同。唯就其“理”人乃与天合。
陆王“心学”似乎并未言“天”,而是讲如何“识见本心”,其实不然,此“心”乃是与天地相似相通的“大心”,既赋有圣贤之德,又兼具天下善心。陆九渊言:“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如此。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卷三十五·《语录》下)所谓致知,乃是以正心、诚意……的修养功夫见诸本性、直指本心,以达到圣贤的要求,完善自身而后兼济天下,以胸怀天下的“大心”,顺万民之情,合于一体。
总之,宋明时期的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虽承袭自先秦以来的儒家主张,但是更直接的指向了人心,以“仁心”通达宇宙,实现“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的思想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丰富,早已越出了从自然层面意义上理解的意思,更是在“儒家独尊”之后成为其一以贯之的主张。尽管在历史长河中各人对“天人合一”思想提出了不尽相同的见解,但万变不离其宗,各家言说总是力图以圣贤之言为标杆,践圣贤之理以达到“天人合一”。只是愈发的向后发展,“天人合一”之思想更多的朝向了“人心”,凭借良好地修养功夫,剥离一己之私心,见诸本性,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当然,从历史上看,儒家在讲“天人合一”的时候,亦带有浓厚的时代背景以及政治需求,“儒家‘天人合一的主旨不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学的重心一贯在人伦礼教”。
及至现今,“天人合一”之思想既代表了中国哲学的特性,也是别人了解、认识中华文化的根本的思维路径。“天”和“人”之所以有着相即不离的内在关系,皆因为“天”和“人”皆以“仁”为性。“天”有生长养育万物的功能,这是“天”的“仁”的表现。“人”既为“天”所生,又与“天”有着相即不离的内在关系,那么“人”之本性就不能不“仁”,故有“爱人利物之心。”任何一种思想文化能够得以长久的留存,除了考虑不可抗的外力因素,更要从其思想自身予以认识,“天人合一”正是充分地认识到了人与自然、宇宙、万物的休戚相关的关系,才得以长久地存在,并为众人所接受。“天人合一”的思想已超越了历史,对当今人类认识人自身乃至自然、宇宙的关系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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