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战略选择:以以色列为案例分析

2018-11-07 01:47周璐铭
新疆社会科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哈马斯恐怖组织巴勒斯坦

谢 磊 周璐铭

内容提要:以色列是世界上遭受自杀性恐怖袭击最多的国家之一。相对其他形式的恐怖袭击,自杀性恐怖袭击具有简单、机动性强、造成的人员伤亡多、引起社会恐慌大等特点。2000年9月以来,以色列政府针对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自杀性恐怖袭击,采取了增强防御力量、大规模军事进攻、定点清除和预防性逮捕等方式防止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蔓延。以色列的措施取得了一定效果,但同时也遭到了国际社会的非议,如导致巴勒斯坦无辜民众的死亡、加剧了巴以之间的冲突等问题。

以“9·11”事件为标志,越来越多的恐怖组织开始效仿基地组织的行动方式,自杀性恐怖袭击成为恐怖组织在后“9·11”时代普遍采用的一种攻击方式。总体来看,在“9·11”事件发生之前,恐怖主义使用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情况相对较少,在世界各地发生的恐怖活动中,恐怖分子采用的手段主要有暗杀、劫持人质、爆炸、劫持交通工具,等等;而“9·11”事件导致的大规模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以及随之造成的巨大影响使恐怖分子深受“鼓舞”,此后,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数量日益增多并成为了恐怖分子最常用的攻击手段。[注]美国学者戴维·拉波波特(David Rapoport)认为,从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第四波恐怖主义”的行动方式就是以自杀性袭击为主。参见David Rapoport,The Fourth Wave:September 11 in the History of Terrorism,Current History,Vol.100,No.650,2001,pp.419-424。据统计,1981~2016年全世界范围共发生了5 770起自杀性恐怖袭击。1998年以后、特别是“9·11”事件后的一段时间里,自杀性恐怖活动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到2016年更是达到了历史最高点的982起。

图1 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发展趋势(1981~2016年)[注]资料来源:美国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http://www.start.umd.edu/gtd,2018年6月19日访问。

对于自杀性恐怖袭击,学术界已经进行了较为充分的讨论。一般认为,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发生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袭击的成功首先主要依靠袭击者杀死(kill)他人,同时,这种袭击行动也会导致袭击者死亡(die)。[注]Ariel Merari,The Readiness to Kill and Suicide:Suicide Terrorism in the Middle East,in Walter Reich,ed.,Origins of Terrorism:Psychologies,Ideologies,Theologies,States of Mind,New York:Woodrow Wilson Center for Scholars,1990,pp.192-210.美国著名学者斯科特·阿特兰认为,自杀性恐怖主义是指当事人采取自我摧毁的方式对抗非战斗人员——主要是平民,从而希望能够影响政治进程的一种行动方式。他指出,虽然自杀性袭击从形式上看,主要是为了摧毁物质目标,但它更多是一种心理战武器,目的是影响一个较大范围内的普通民众。[注]Scott Atran,The Genesis of Suicide Terrorism,Science,Vol.299,No.5612,2003,p.1534.自杀性恐怖袭击的终极目的是,强迫政府改变自身的既有政策。相对于其他形式的恐怖袭击手段,自杀性恐怖袭击具有简单、[注]自杀性恐怖袭击主要采取人肉炸弹的形式,而制造炸弹比较容易,甚至通过互联网都可以搜索到相关信息。在具体的袭击中,自杀袭击者只需引爆身上的炸弹引信即可,因此操作非常简单,并不需要太多的专业培训,对自杀袭击者的个人素质没有太高的要求。参见Mordecai Dzikansky,Gil Kleiman and Robert Slater,Terrorist Suicide Bombings:Attack Interdiction,Mitigation,and Response,Boca Raton,FL:CRC Press,2012,pp.19-24。廉价、[注]一次自杀袭击需要的成本大概只是150美元左右,而每次袭击成本最高的部分仅仅是将恐怖分子从恐怖组织所在的基地或训练营通过各种交通工具运送到袭击对象所在的地区而已。参见Scott Atran,The Genesis of Suicide Terrorism,p.1537。机动性强、[注]恐怖分子是最聪明的炸弹,他(她)可以在选定的任意时间、任意场合自由决定攻击的人群,而不容易被政府和有关机构发现,并且自杀性袭击者往往在袭击之后会死亡,所以很难通过事先或事后审查的方式对袭击者进行审查,以获得恐怖组织的信息。引起的社会恐慌大[注]自杀性袭击主要发生在人口密集区,这些地方往往也是媒体发达的地区。对于这些事件,媒体会迅速报道,同时随着各种自媒体的广泛运用,普通人也可以对这些恐怖袭击做出即时报道。但对于这些事件的大量曝光可能会造成普通人群的极度恐慌,甚至影响政府在与恐怖分子的谈判进程中做出妥协。及造成的人员伤亡严重[注]兰德公司的一份资料显示,自杀性恐怖袭击造成的人员伤亡数量是其他类型恐怖袭击伤亡数量的4倍;托德·桑德勒(Todd Sandler)等人更是认为,一次自杀性恐怖袭击所造成的人员伤亡为其他类型袭击造成伤亡数量的12倍。参见Bruce Hoffman,The Logic of Suicide Terrorism,The Atlantic Monthly,Vol.291,No. 5, 2003,http://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03/06/the-logic-of-suicide-terrorism/2739/;Todd Sandler,Daniel Arce and Walter Enders,Transnational Terrorism,Copenhagen:Copenhagen Consensus 2008 Challenge Paper。等特征。因此,恐怖组织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更愿意采用这种方式组织袭击。因此,对于自杀性恐怖袭击进行全面梳理,[注]对于自杀性恐怖主义的一个梳理,可参见谢磊:《自杀性恐怖主义的行动模式及其根源》,《国际安全研究》2014年第6期。特别是选择对发生自杀性恐怖袭击较多的国家进行案例分析,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厘清自杀性恐怖袭击带给国际社会的危害,从而采取更加合理的应对方式。在21世纪初期前几年,以色列曾经发生过多起自杀性恐怖袭击,但是在多种行动方式的作用下,以色列已较为成功地遏制了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蔓延,因此,以色列的经验对于其他国家打击自杀性恐怖袭击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同时,以色列在应对自杀性恐怖袭击方面的一些做法也值得我们反思。本文重点介绍以色列在应对自杀性恐怖主义方面所采取的战略选择并对其产生的效用进行正反两方面的评估。

一、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主义的基本情况

根据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的统计,“9·11”事件之后,世界上遭受自杀性恐怖袭击较多的国家有伊拉克、阿富汗、叙利亚、巴基斯坦和以色列等国。伊拉克、阿富汗等国自杀性恐怖袭击频发的原因主要是“9·11”事件后,这些国家的宗教极端团体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使得美国从本国境内撤离;[注]Simon Collard-Wexler,Costantino Pischedda and Michael G.Smith,Do Foreign Occupations Cause Suicide Attacks?The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58,No.4,2014,pp.625-657.而这些国家某些部族或部落地区的无政府状态更是导致了自杀性恐怖袭击事件的直线飙升。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袭击则主要是由于其长期以来与巴勒斯坦的领土争端,因此以色列成为巴勒斯坦地区宗教极端组织如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吉哈德)等的主要攻击目标。据统计,截至2016年底,以色列共发生过130起自杀性恐怖袭击。[注]据维基百科词条list of Palestinian suicide attacks,截至2016年底,巴勒斯坦恐怖组织共发动了172起针对以色列的自杀性恐怖袭击,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Palestinian_suicide_attacks。

针对自杀性恐怖袭击在伊斯兰国家和地区发生频繁的原因,许多学者认为,伊斯兰教教义中就指出了以牺牲为传播伊斯兰教以及为真主安拉献身的内容。[注]Masra Hassan,Suicide Terrorism,in Louise Richardson,ed.,The Roots of Terroris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06,p.30.例如,布鲁斯·霍夫曼(Bruce Hoffman)就指出,绝大多数的自杀性袭击都是由伊斯兰教的圣战者发起的。[注]Scott Atran,The Moral Logic and Growth of Suicide Terrorism,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29, No.2,2006,p.127.伊斯兰圣战意识形态促进了自我牺牲以有利于所在共同体的观念;同时,救赎在尘世所犯罪恶和希望死后上天堂的愿望,也推动了许多穆斯林从事自杀式袭击。圣战思想通过恐怖组织领袖和激进派阿訇的鼓动,使许多年轻人相信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对抗异教徒。对于穆斯林来说,犹太人和多神论者是最大的敌人。[注]Mohammed M.Hafez,Dying to be Martyrs:The Symbolic Dimension of Suicide Terrorism,in Ami Pedahzur,ed.,Root Causes of Suicide Terrorism:The Globalization of Martyrdo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p.62-72;Marc Sageman,Islam and Al Qaeda,in Ami Pedahzur,ed.,Root Causes of Suicide Terrorism:The Globalization of Martyrdom,pp.122-131;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New Jersey:Wiley,2009,p.90.

由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长期存在的领土争端,特别是以色列对巴勒斯坦民众的高压政策,使以色列境内发生多次巴勒斯坦恐怖组织针对以色列目标发动的自杀性恐怖袭击。特别是“9·11”事件后,作为宗教极端恐怖组织的重要代表,哈马斯和吉哈德发动过多起针对以色列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尽管出于对以色列的深深敌意,世俗的巴勒斯坦人也有动机加入自杀性恐怖袭击(如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下属的阿克萨烈士旅中的许多成员即是世俗的巴勒斯坦人,这一组织也发动了针对以色列的多起自杀性恐怖袭击),但相对而言,哈马斯和吉哈德更倾向于在虔诚的穆斯林中招募组织成员,因为这些教徒对于组织更为“忠诚”、思想更为狂热。这两个组织都希望通过发动“圣战”的方式将“异教徒的以色列从世界地图上抹掉”,与此同时,它们的自杀行动还兼有民族反抗的特征——反对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地区的占领和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压制。[注]Rashmi Singh,Hamas and Suicide Terrorism,New York:Routledge,2011.

在哈马斯和吉哈德组织内部,参与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成员被尊称是“烈士”(martyr),这些“烈士”所发动的自杀性袭击也被看作是为伊斯兰教义殉道的“壮举”。[注]有学者将哈马斯和吉哈德等恐怖组织定义为“原教旨恐怖主义”。参见Countering Suicide Terrorism,Herzliya,Israel:The Interdisciplinary Center and New York:The International Policy Institute of Counter-Terrorism,2002,pp.49-66;Rashmi Singh,Hamas and Suicide Terrorism,New York:Routledge,2011。1989年7月6日,吉哈德的一个分支机构在特拉维夫制造了一起公共汽车自杀袭击案,造成16人(包括两名加拿大公民和一名美国公民)死亡,包括袭击者在内的27人受伤。1993年4月16日,哈马斯发动了该组织的第一起自杀性恐怖袭击,该组织的一名成员驾驶一辆汽车停靠在以色列一家餐馆旁边,然后引爆了身上的炸弹,造成了包括袭击者在内的两人死亡、5人受伤。这两起事件标志着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主义的泛起。[注]Shaul Kimhi and Shemuel Even,Who are the Palestinian Suicide Bombers?Terrorism and Political Violence,Vol.16,No.4,2004,p.817.而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则将1994年4月6日发生在以色列阿夫拉针对交通工具并造成8人死亡、50人受伤的事件作为哈马斯针对以色列的第一起自杀式恐怖袭击。在长期对抗以色列的恐怖袭击过程中,哈马斯和吉哈德都从真主党和伊朗方面得到资金和爆炸专家的支持,因此无论在技术还是在资金上,这两个极端组织都有能力发动针对以色列目标的自杀袭击,这也直接导致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袭击日益增多。

总体来看,可以将以色列国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以色列境内发生第一起自杀性恐怖袭击,到2000年9月之前。在这一阶段,虽然以色列国内也发生过自杀性恐怖袭击,但是这些袭击的规模和造成的影响都较小,发生的次数也较少,其主要目的是巴勒斯坦极端派别反对1993年巴以之间签署的《奥斯陆协议》。

第二个阶段:以2000年9月时任以色列反对党利库德集团党首的沙龙强行“参观”阿克萨清真寺为标志,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了巴勒斯坦大规模的人民起义(史称“巴勒斯坦第二次人民起义”或“阿克萨群众起义”)。“9·11”事件的发生更是为巴勒斯坦激进派别的自杀袭击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包括哈马斯、吉哈德和阿克萨烈士旅在内的许多激进政治派别对以色列平民和其他战略目标进行了大规模的恐怖袭击,这三个组织发动的恐怖袭击占据了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自杀性恐怖袭击中的绝大多数。在这个阶段,恐怖组织最为倚重的攻击手段即是自杀性恐怖袭击。据统计,2000年9月到2002年8月的两年时间中,自杀性恐怖袭击只占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所有恐怖袭击总数的1%,但具体到数字上,由于巴勒斯坦恐怖组织自杀袭击导致死亡的以色列平民和警察至少有260人,另有2 200人受伤。[注]Assaf Moghadam,Palestinian Suicide Terrorism in the Second Intifada:Motivations and Organizational Aspects',Studies in Conflict & Terrorism,Vol.26,No.2,2003, p.65.不仅如此,自杀性恐怖袭击还引起了以色列国内的高度恐慌,影响了民众正常的社会生活。基于此,以色列将自杀性恐怖主义视作以色列社会的最大毒瘤,历届政府都毫不妥协地与自杀性恐怖袭击做斗争,通过一切手段遏制自杀性恐怖袭击在以色列的进一步蔓延。

第三阶段:从2005年2月8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马哈茂德·阿巴斯与以色列总理沙龙在沙姆沙伊赫举行会谈,巴勒斯坦同意停止一切针对以色列目标的暴力活动、以色列亦同意暂停一切针对巴勒斯坦目标的军事行动至今。沙姆沙伊赫会谈标志着阿克萨群众起义基本结束,从此以后,自杀式恐怖袭击在以色列境内数量锐减。目前,尽管巴勒斯坦地区的恐怖组织仍然采用恐怖袭击的方式针对以色列目标,但是自杀袭击已经很少发生,这主要是由于在第二阶段期间以色列采取了针对性极强的战略,从而遏制了自杀性恐怖袭击在以色列境内的蔓延。

表1 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次数(1985~2016年)[注]资料来源:http://www.start.umd.edu/gtd/search/Results.aspx?page=2&casualties_type=b&casualties_max=&dtp2=all&sAttack=1&country=97&count=100&expanded=yes&charttype=line&chart=overtime&ob=GTDID&od=asc#results-table,2018年6月19日访问。

图2 以色列境内发生的恐怖袭击数量(2000~2016年)[注]资料来源:http://www.start.umd.edu/gtd/search/Results.aspx?page=1&casualties_type=b&casualties_max=&start_year=2000&start_month=1&start_day=1&end_year=2016&end_month=12&end_day=31&dtp2=all&country=97&charttype=line&chart=overtime&expanded=no&ob=GTDID&od=asc#results-table,2018年6月19日访问。

二、以色列政府对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基本策略

在阿克萨群众起义期间,由于巴勒斯坦极端组织发动的自杀性恐怖袭击造成了极大的人员伤亡,因此以色列采取了多种手段加以应对,主要包括增加军事力量和完善军事装备、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先发制人和定点清除战术、预防性逮捕/拘留行动等四种。应该说,这几种手段对遏制以色列国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由于在这些措施的实施过程中往往会使无辜平民的自由受到限制,甚至导致平民死亡,具有非人道的特征,因此国际社会对以色列的反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手段存在较大非议。

(一)增强防御力量,完善军事装备

以色列针对自杀性恐怖袭击采取的第一种方式是通过增强防御力量、完善以色列国防军军事装备的方式增强与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抗衡的优势地位,这也是以色列在与恐怖组织对抗中使用的常规手段。在阿克萨群众起义前期,以色列国防军主要通过增加路障、设立隔离墙、增加电子设备等高科技监控、加强边防检查站安保力度、对巴勒斯坦人的身份证件进行严格检查、在一些重要地区进行长时间的宵禁、通过摩萨德等情报机构对可能发生的自杀性恐怖袭击提前预警等方式防止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发生。

以色列政府从2002年6月起,沿着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前的巴以边界修建了一堵高8米、全长约700千米的安全隔离墙,主要目的就是遏制恐怖分子潜入以色列境内。隔离墙的修建曾经引起了巨大的非议,从国际法的角度来说也是不道德的,但从实际成效来说,从2003年底隔离墙第一部分基本完成到2006年最终完成,以色列境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数量呈现锐减态势。例如,位于撒玛利亚地区的恐怖组织,在阿克萨群众起义到2003年隔离墙修建之前曾经派遣了73名自杀性恐怖袭击者;而在隔离墙于2003年修建之后,该组织在2003~2005年只成功派遣了11名自杀性恐怖袭击者潜入以色列境内发动恐怖袭击。[注]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p.137.隔离墙阻断了恐怖组织运送恐怖分子的通道,使得恐怖组织进行自杀性袭击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大大提高。[注]Adam Lankford,Requirements and Facilitators for Suicide Terrorism:An Explanatory Framework for Prediction and Prevention,Perspectives on Terrorism,Vol.5,No.5/6,2011,p.73;Nurit Kliot and Igal Charney,The Geography of Suicide Terrorism in Israel,GeoJournal,Vol.66,2006,pp.364-365.尤其是2002年3月27日以色列海滨城市内塔亚花园酒店发生了一起由哈马斯发动的造成21人死亡、72人受伤的惨重自杀袭击之后,以色列政府果断宣布,要采取进攻手段对抗巴勒斯坦的恐怖袭击。在被认为是以色列历史上最强硬、“鹰派中的鹰派”的军方领导人沙乌勒·莫法兹(Shaul Mofaz)2002年11月到2006年5月出任以色列国防部长期间,他通过各种渠道进一步完善了以色列国防军的武器装备,目的是“毫不妥协地与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斗争到底”。例如,在他任职期间,以色列军队更换了更加先进的防弹衣,购买了大量便携式混凝土护体用于道路封锁,并从其他国家进口了可以抵挡大规模爆炸的重型坦克和更先进的侦察飞机。[注]Martin van Creveld,Israel's Counterterrorism Policy,in Doron Zimmermann and Andreas Wenger,eds.,How States Fight Terrorism:Policy Dynamics in the West,Boulder,Colorado:Lynne Rienner Publishers,Inc.,2007,p.167.作为以色列的传统盟友,美国也为以色列的反恐活动提供了大量军事援助。除资金支持外,美国派遣了专业的反恐专家对以色列的军事人员进行培训。以色列在长期的反恐怖主义活动中也建立了在世界上都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反恐怖主义相关产业和情报系统,亦为以色列国防军的安全设备更新和升级提供了大量物质和技术支持。

此外,以色列秘密精锐部队Yamas也在本轮应对自杀性恐怖袭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成为以色列对抗巴勒斯坦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利剑”。Yamas的成员主要以便衣的方式长期在包括加沙地带、约旦河西岸地区的城市、乡村、难民营执行渗透、侦查、抓捕、绑架与消灭恐怖分子的任务。由于伪装的需要,Yamas的成员需要流利使用阿拉伯语,熟谙阿拉伯人的风俗和生活习惯,甚至在外型上接近阿拉伯人。因此,Yamas的成员之中既有犹太人,但绝大多数是阿拉伯少数民族,包括贝都因人和德鲁兹人,甚至有一部分俄罗斯人。[注]Yamas成员在此轮行动中对于巴勒斯坦自杀性恐怖袭击发挥的作用,可参见Samuel M.Katz,The Ghost Warriors:Inside Israel's Undercover War against Suicide Terrorism,Boston:Dutton Caliber,2016。

(二)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如果说以色列采取的第一种手段主要是以防御为主,那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则是以色列政府针对巴勒斯坦自杀袭击所惯用的进攻手段。根据安娜·盖特曼斯基和托马斯·热特佐夫的相关研究,恐怖主义导致的一个后果是,在民选国家,民众更倾向于选举强硬、而非倾向于与恐怖分子妥协的领导人上台执政,以对抗恐怖分子。[注]Anna Getmansky and Thomas Zeitzoff,Terrorism and Voting:The Effect of Rocket Threat on Voting in Israeli Elections,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108,No.3,2014,pp.588-604.在2001年以色列大选中,持强硬立场的右翼领导人阿里埃勒·沙龙取代温和派领导人巴拉克成为以色列新总理。沙龙认为,只有通过武力手段才能彻底遏制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对以色列的进攻。以内塔亚花园酒店事件为导火索,在沙龙的支持下,2002年3月29日至5月3日,以色列发动了针对巴勒斯坦恐怖活动的“防御盾牌”行动(Operation Defensive Shield)。这次行动是自1967年六日战争后以色列国防军发动的最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是以色列国防军反恐战略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以色列的目标就是要通过军事手段彻底摧毁针对以色列的恐怖袭击,特别是自杀性恐怖袭击,并完全“孤立” 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最高领导人阿拉法特。[注]Elie Podeh,Israel and the Arab Peace Initiative,2002-2014:A Plausible Missed Opportunity,Middle East Journal,Vol.68,No.4,2014,p.589;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p.90.从3月29日开始,以色列军队进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所在地拉马拉,包围了阿拉法特下榻的官邸以及约旦河西岸6座较大城市。

这次军事行动取得了明显成效,以色列方面逮捕了6 000名左右的巴勒斯坦军事分子,击毙了54名潜在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者,并制止了至少58起自杀式恐怖袭击。[注]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2009,p.122.另据以色列情报和恐怖主义信息中心(the Israeli Intelligence and Terrorism Information Center)统计,这次军事行动降低了约46%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当然,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平民的大量伤亡。据英国《卫报》报道,此次军事行动至少造成了巴勒斯坦平民500人死亡、1 500人受伤;同时,以色列的空袭和地面进攻造成了巴勒斯坦方面大约3.6亿美元的经济损失,以色列军队也付出了至少29人死亡、127人受伤的代价。[注]http://en.wikipedia.org/wiki/Operation_Defensive_Shield.

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尽管在短期内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从一个更长期的时段来看,这种攻击性极强的方式激发了巴勒斯坦民众的普遍不满,尤其是造成了巴勒斯坦地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反而导致了之后一段时间以色列境内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持续反弹。

(三)先发制人和定点清除战术

采取先发制人的方式、特别是定点清除战术对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重要领导人进行暗杀,也是以色列对抗自杀性恐怖袭击的一种惯用手段,这种措施的采用往往是发生在以色列境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数量增加之后,是对恐怖组织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果断和强有力的回应。[注]Edward Kaplan,Alex Mintz and Shaul Mishal,Tactical Prevention of Suicide Bombings in Israel,Interfaces,Vol.36,No.6,2006,pp.553-561.以色列在针对恐怖袭击的过程中,长期使用定点清除战术,由于具有打击目标精确的特征,更是成为以色列在阿克萨群众起义过程中对抗自杀性恐怖袭击的终极手段。例如,在每次自杀性恐怖袭击发生后,以色列往往会动用直升机或轰炸机对包括哈马斯在内的恐怖组织总部进行轰炸,造成建筑物的损坏以及人员的伤亡,2004年3月和4月的两次定点清除行动,直接导致了哈马斯精神领袖亚辛以及继任者兰提斯的死亡。早在巴拉克执政期间,他就成为第一位使用攻击性直升机和坦克对抗巴勒斯坦袭击者的以色列总理,在沙龙时期,这种政策得到了进一步强化。[注]Martin van Creveld,Israel's Counterterrorism Policy,in Doron Zimmermann and Andreas Wenger,eds.,How States Fight Terrorism:Policy Dynamics in the West,p.168.Yamas和以色列安全局(ISA)特工也采取暗杀方式对巴勒斯坦恐怖分子进行定点清除,其主要对象是恐怖组织的高级官员。此外,以色列定点清除的目标亦包括具体的自杀式恐怖袭击者、制造自杀性炸弹的专家以及自杀袭击者的招募者。[注]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2009,p.126.据统计,从2000年9月至2017年11月30日,以色列发动的针对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定点清除行动共造成巴勒斯坦2 901人死亡。

定点清除可以减少迫在眉睫的可能袭击,削弱恐怖组织的稳定性,增加恐怖组织中可能继承者之间的紧张和敌对情绪,迫使恐怖分子花费更多的资源保护其领导人。[注]Boaz Ganor,Israeli Counter-Terrorist Activities,http://212.150.54.123/counter_ter/Is_ct.htm#background.同时,手术刀式的定点清除行为更具有针对性,更加有效,也更加具有威慑作用。据以色列方面估计,定点清除阻止了超过80%的自杀式恐怖袭击尝试。据2001年的一份民意测验显示,90%的以色列民众支持政府针对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定点清除行动。[注]Steven David,Fatal Choices:Israel's Policy of Targeted Killings,in Efraim Inbar,ed.,Democracies and Small Wars,London and Portland:Frank Cass,2003,pp.139-140.当然,由于定点清除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精准,同时恐怖组织领导人往往藏匿于平民聚居区,因此,对于恐怖组织领导人的打击往往会造成大量无辜平民的伤亡。

(四)预防性逮捕/拘留行动

以色列针对自杀袭击采取的第四种手段是对巴勒斯坦人进行大规模的预防性逮捕/拘留行动(preventive arrest/detention)。这种措施被称作“行政拘留”,指在没有指控或是审判的情况下由行政命令授权而非司法判决的拘留。[注]Stephanie C.Blum,Preventive Detention in the War on Terror:A Comparison of How the United States,Britain and Israel Detain and Incapacitate Terrorist Suspects,Homeland Security Affairs,Vol.9,No.3,2008,p.5.预防性逮捕的基本假设是,对于一个有可能对社会和公共安全造成危害的个人应该采取及时措施防止其危害社会安全的行为发生。预防性拘留最初用于预防以色列国内的犯罪行为,但是从2000年9月开始,这种政策往往用于逮捕以色列认为具有恐怖主义倾向的巴勒斯坦人。依靠强大的情报体系,以色列通过预防性逮捕的方式提前逮捕了许多潜在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者,避免了多起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发生。

按照以色列执法机构的规定,行政拘留的时限最短8日最长可达半年;但实际情况是,大多数被羁押的巴勒斯坦人被关押的时间都超过了半年,甚至可达数年。在逮捕和拘留的过程中,以色列方面并没有严格按照以色列法律的有关规定,常常有违反人权和滥抓无辜的情况,一些人权组织也对以色列滥用职权、长时间羁押未经审讯的人员表示强烈抗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手段对于预防恐怖袭击的发生有一定的帮助。预防性逮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对可能发生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进行预防,终止恐怖组织正在筹划的袭击活动,遏制恐怖袭击的发生。

此外,对有人参与了自杀性恐怖袭击的巴勒斯坦家庭,以色列也采取了报复措施,例如,以色列警察部门逮捕自杀性恐怖袭击者的家庭成员进行长时期审讯、限制这些人的旅行和工作自由,甚至直接采用暴力手段拆除自杀袭击者的住宅,从心理上给巴勒斯坦民众以威慑。在应对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过程中,以色列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极高声望的情报部门发挥了重要作用,以色列军事情报局(Aman)、摩萨德和以色列安全局等三大情报机构在收集自杀性攻击信息、甄别恐怖分子、避免特定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发生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注]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pp.110-118.

三、以色列防止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效果评估和教训

应该承认,通过这四种手段的多管齐下,对减少以色列境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起到了积极作用,针对普通民众的自杀性袭击呈现逐渐下降的趋势。一个明显的例子是,2004年巴勒斯坦的恐怖组织针对以色列的自杀性恐怖尝试与2003年相比减少了大约1/3,成功的自杀性袭击更是减少了超过40%。[注]Hillel Frisch,Motivation or Capabilities?Israeli Counterterrorism against Palestinian Suicide Bombings and Violence,The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Vol.29,No.5,2006,pp.843-869.从数据统计来看,以色列境内的自杀性恐怖袭击于2002年到达最高峰的45起,但之后急剧减少,尤其是2005年以来,每年发生的自杀性恐怖袭击都少于5起,自杀性恐怖袭击得到了有效遏制。尤其是在阿克萨群众起义后期,以色列基本上放弃了大规模军事行动和定点清除的攻击式政策,主要采用预防性逮捕/拘留行动,这种较为柔性的手段使得2005年之后以色列境内发生的自杀式恐怖袭击呈现直线下降的局面。

尽管如此,以色列针对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方式在现实中也存在着很大争议,且负面效应远大于正面效应,尤其是以色列国防军的军事行动,被许多人批评为“不恰当”。特别是在阿克萨群众起义时期,以色列国防军大规模的军事打击和定点清除行动往往并不考虑攻击的对象,容易误杀无辜,甚至出现了以色列国防军故意枪杀巴勒斯坦平民的情况,因此许多著名的国际人权组织都对以色列的军事行动表示了强烈谴责。联合国方面通过了第1405(2002)号等多个决议和主席声明,“关切巴勒斯坦平民悲惨的人道主义状况”。[注]《中东局势,包括巴勒斯坦问题》,联合国第1405(2002)号决议,2002年4月19日安全理事会第4516次会议通过,http://www.un.org/zh/sc/documents/resolutions/02/s1405.htm。同时,由于恐怖分子往往混杂在普通民众当中,军事行动容易造成平民的误伤,也导致普通民众对于以色列不满情绪的加剧,反而为恐怖组织招募自杀袭击者、扩大在普通民众中的影响力起到了助推作用。

虽然有人辩解到,一个民主国家的军队在与那些不遵守战争规则的极端主义团体,如哈马斯和吉哈德,对抗中是无法避免导致平民伤亡的,[注]Samy Cohen,Between Humanitarian Logic and Operational Effectiveness:How the Israeli Army Faced the Second Infifada,in Samy Cohen,ed.,Democracies at War against Terrorism: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p.150.但是以色列不进行区分的攻击行为以及采取的预防性攻击等行为,不仅违反了西方传统的正义战争理论要求在战斗中严格区分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的基本伦理原则,更是加剧了巴以之间的敌对情绪。一些持激进立场的人士更是强调,以色列大规模军事行为实际上就是针对巴勒斯坦普通民众的“大屠杀”。以色列军队甚至在哈马斯宣布“临时停火”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定点清除战略,这种过激反应引发了普通民众的强烈不满。加沙的一个企图进行自杀袭击的人士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就表示,2004年的时候,哈马斯曾经宣布了单方面停火,但是两天以后,以色列军队通过定点清除暗杀了兰提斯。由于兰提斯曾经试图杀掉受访者的兄弟,所以他一直对兰提斯抱有敌意,但是当巴勒斯坦人抬着兰提斯遗体在大街上游行的时候,他就将仇恨转化为对以色列的愤怒。[注]Nicole Argo,The Banality of Evil,Understanding Today's Human Bombs,Policy Paper,Preventive Defense Project,Stanford University,2003,http://www.allacademic.com/meta/p_mla_apa_research_citation/0/7/1/0/7/p71078_index.html.

以色列针对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进攻手段实际上是一种“以暴易暴”的方式,特别是对以色列采取的定点清除争议很大。持反对观点的人认为,这实际上是一种暗杀行为,违背了国际法相关准则,并且这种方式有可能恶化地区局势,导致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更多报复,加剧巴以之间本来就很紧张的敌对关系。[注]③ Daniel Byman,Do Targeted Killings Work?Foreign Affairs,Vol.85,No.2,2006,pp.95-111.p.101.此外,定点清除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平民的连带性伤害。既然国家打击恐怖主义是为了拯救更多平民,那么定点清除行动造成更多的平民伤害,这种方式就是不可取的。③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多次谴责以色列的定点清除政策,认为以色列的行为违背了国际法的相关准则并且阻碍了国际社会为中东和平所做的努力。甚至被认为亲以的美国总统小布什也在口头上不赞同以色列的这种攻击手段。爱德华·卡普兰等学者通过定量分析也证明,以色列针对巴勒斯坦极端组织领导人的定点清除方式增加而非降低了自杀性恐怖袭击。[注]Edward H.Kaplan,Alex Mintz and Shaul Mishal,Tactical Prevenstion of Suicide Bombings in Israel,Interfaces,Vol.36,No.6,2006,pp.553-561.但是以色列却一再坚持:本国采取定点清除打击恐怖主义是正义的,特别是针对像亚辛这样的恐怖分子,以色列将这种方式称作是“法外处罚”(extrajudicial punishment)。2005年12月11日,以色列最高法院作出裁决,裁定定点清除是对抗恐怖分子的一种合法自卫手段。[注]The Supreme Court Sitting as the High Court of Justice,December 11,2005,http://elyon1.court.gov.il/Files_ENG/02/690/007/a34/02007690.a34.htm.

定点清除也带来了回旋镖效应(boomerang effect),引发了双方敌对情绪的加剧。[注]Boaz Ganor,The Counter-Terrorism Puzzle:A Guide for Decision Makers,Herzliya,Israel:Interdisciplinary Center for Herzliya Project,2005,pp.129-135.定点清除虽然最主要的是针对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军事目标,但是却不可避免地导致平民的伤亡,因此会引发民众的不满以及自杀性恐怖袭击—定点清除—自杀性恐怖袭击—定点清除的无休止的因果循环。[注]Mia Bloom,Palestinian Suicide Bombings:Public Support,Market Share,and Outbidding,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Vol.119,No.1,2004,pp.79-85.盖尔·勒夫特就指出,这种方法只能让巴勒斯坦人对于自杀性恐怖袭击更加依赖,使得恐怖组织更为恐怖。[注]Gal Luft,The Logic of Israel Targeted Killing,Middle East Quarterly,Vol.10,No.1,2003,pp.3-13.此外,爱德华·卡普兰等人通过建立一个恐怖储蓄模型(Terror Stock Model)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打击恐怖主义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能否削弱恐怖组织成员发动恐怖袭击的能力,或是减少资源向恐怖组织的流动。他们评估了以色列的反恐政策,认为预防性逮捕与自杀性炸弹的数量减少有联系,但是定点清除战略却引发了自杀性袭击者的招募数量增多,反而导致了自杀性袭击数量的增加。[注]所谓的“恐怖储蓄”是指发动恐怖袭击所需要的人力、物质和货币资源的组合,参见Edward Kaplan,Alex Mintz,Shaul Mishal and Claudio Samban,What happened to Suicide Bombings in Israel?Insights from a Terror Stock Model,Studies in Conflict & Terrorism,Vol.28,No.3,2005,pp.225-235。

以色列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同时也造成了巴勒斯坦严重的经济损失。根据世界银行估计,“防御盾牌”行动造成巴勒斯坦方面大约3.61亿美元的经济损失。[注]United Nations,Report of the Secretary-General prepared Pursuant to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 ES-10/10 (Report on Jenin),United Nations,May 7,2002.在20世纪最后几年,巴勒斯坦地区的经济曾经出现了较快增长,重要原因就在于以色列放松了对该地区的控制,给巴勒斯坦的经济发展创造了有利的外部条件。但是自2000年9月之后,以色列重新加紧了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导致巴勒斯坦地区失业人数的急剧增加,由于冲突的持续加剧,巴勒斯坦某些地区的失业率甚至达到50%以上。一些学者认为,经济原因是巴勒斯坦人发动针对以色列自杀性恐怖袭击的重要原因。[注]Assaf Moghadam,Palestinian Suicide Terrorism in the Second Intifada:Motivations and Organizational Aspects,pp.75-76.贫困导致了哈马斯等恐怖组织能够招募到能力更强并接受过更好教育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者攻击以色列目标,这直接提高了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质量”,导致了以色列更大的损失。[注]Efraim Benmelech,Claude Berrebi and Esteban F.Klor,Economic Conditions and the Quality of Suicide Terrorism,The Journal of Politics,Vol.74,No.1,2012,pp.113-128.

即使是经济水平远高于巴勒斯坦的以色列,由于军费上的巨大开支以及在与巴勒斯坦对抗中造成的基础设施损失,经济增长速度也受到一定影响。2000年,以色列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速度一度高达8.17%,为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但是从2001年开始,以色列的经济增长速度突然放缓,在冲突最为严重的2001~2003年,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更是连续三年(2001~2003年)接近零增长,这与当时世界经济环境的向好发展大势格格不入(见图3)。

图3 2000~2016年以色列的GDP增长率变化趋势(按2010年不变美元计价)[注]资料来源: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 Database,2018年6月19日访问。

以色列的军事行动还导致了巴勒斯坦地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例如,“铸铅行动”对加沙地区的基础设施造成了严重损害,许多民众成为无家可归者,面临着严重的食品和饮水短缺问题,他们的基本医疗也无法得到满足,新生儿的死亡率直线上升。以色列军事行动的另一个负面效应是大量难民被迫涌入以色列境内,给以色列的经济和社会秩序造成了很大压力,一些恐怖分子也借机涌入以色列境内,成为影响以色列国内安全的重要因素。因此,总体来看,以色列针对巴勒斯坦恐怖组织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在阿克萨群众起义时期,以色列针对巴勒斯坦极端组织自杀性袭击的应对措施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其负面作用影响至今。最为明显的表现是:尽管以色列的行动在短期内遏制了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蔓延,但是以色列境内其他类型的恐怖袭击数量反而因为以色列的行动呈现上升趋势。特别是2014年,以色列境内发生的恐怖袭击高达293起,为历史最高点,造成这种局面无疑是由于以色列过于强硬的政治—军事政策所致。从发展的角度来看,以色列的各种措施只能治标,尤其是以色列以暴易暴的方式,只能导致犹太民族和阿拉伯人之间的敌对和仇视却无法消除恐怖袭击的根源。以色列更多地应该检讨自己的政策,正是由于沙龙的强行“参观”圣殿山,导致了阿克萨群众起义的发生,在这之前,绝大多数巴勒斯坦民众都是反对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而此后,作为巴勒斯坦抵抗以色列入侵的强有力的象征,自杀性恐怖袭击更多具有了社会意义,在阿克萨群众起义高峰期,有60%~70%的巴勒斯坦民众支持这种袭击方式。[注]Amir Kulick,Israel's Confrontation with Suicide Terrorism,in Ophir Falk and Henry Morgenstern,eds.,Suicide Terror:Understanding and Confronting the Threat,2009,p.97.尊重生活在同一区域的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尤其是正确处理几个民族共同拥有的宗教记忆和文化遗产,才是处理宗教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正确方式。

以色列是巴以冲突中的强势一方,在对抗自杀性恐怖袭击的过程中,以色列往往采取军事手段,希望通过武力方式彻底击溃包括哈马斯和吉哈德在内的恐怖组织,但是以色列的这种设想是根本不现实的。哈马斯和吉哈德在巴勒斯坦地区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因此以色列想通过强硬手段彻底击垮这些组织是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而双方“强硬对强硬”的敌对情绪更容易引发冲突的进一步加剧,这也是国际关系“安全困境”螺旋式上升的一个很好的观察样本。

从巴勒斯坦的角度而言,自杀性袭击只是巴勒斯坦恐怖组织使用的一种手段。因此,要从根本上解决恐怖主义问题,除了进行消极防御和军事进攻以外,以色列还需要努力改善巴勒斯坦地区民众的民生问题。最为根本的是,以色列需要与包括激进派别的巴勒斯坦各方展开谈判和对话,增强政治容忍,通过协商方式,逐步解决包括自杀性恐怖袭击的所有问题,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恐怖主义存在的土壤。[注]这一点存在很大争议,许多国家认为,与恐怖组织谈判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在实际生活中,政府与恐怖组织之间谈判的情况是现实存在的,而且政治上的妥协是彻底解决包括自杀性恐怖袭击在内的各种形式的恐怖袭击的有效出路。黎巴嫩真主党早期发动了数起针对西方国家和以色列的自杀性恐怖袭击,但是1992年在完成了其主要目标——要求以色列撤出1982年入侵黎巴嫩所占领的绝大多数领土基本实现以后,真主党决定加入议会选举,减少甚至放弃了自杀性恐怖袭击,最终成为黎巴嫩的主流政党之一。此后,尽管真主党依然被美国视为恐怖组织,但不可否认的是,真主党已经完全放弃采用包括自杀性恐怖袭击等行为作为达成自身政治目的终极手段的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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