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慧
摘 要 自19世纪中叶,大量难民儿童涌入城市,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为此,感化院应运而生。它是国家强制征集城市街头的孤儿和贫困儿童,进行寄宿制职业教育的孤儿院。目的是让这些儿童掌握生存技能,也是为国家经济培养熟练技工和维持社会秩序的需要。感化院的开办,一方面是改革者們教育领域的新尝试,另一方面,它也反映了奥斯曼帝国对儿童福利方面的关注以及对儿童观念的转变。
关键词 奥斯曼帝国 职业教育 感化院 儿童救济
中图分类号:K384.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j.cnki.kjdks.2018.09.070
Abstract Since the middle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 large number of refugee children had swarmed into cities, causing serious social problems. To this end, islahhanes was built. It was an orphanage that the government forcibly collected orphans and destitute children on the streets. The aim was to equip these children with survival skills and to train skilled workers and maintain social ord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institute, on the one hand, was a new attempt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on the other hand, it also reflected the concern of the Ottoman Empire on the welfare of children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concept of children.
Keywords Ottoman Empire; professional education; islahhanes; children welfare
1699年,奥斯曼帝国与欧洲反奥斯曼联盟签订《卡尔洛维茨条约》(the Treaty of Karlowitz),不仅破坏了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完整,而且,它标志着内部分解达到顶点,帝国开始迅速走向衰亡。[1](P225) 到19世纪中期,奥斯曼帝国被长期的对外战争和平息地方叛乱拖垮了经济,同时,对外战事的屡次失败,特别是1893年以后,使它变成了所有欧洲列强的附属国。[2](P35)为了应对这样的局势,从17世纪末到19世纪末,帝国认识到向西方学习,进行多次现代化改革。1839年-1876年,奥斯曼帝国实行一系列涉及法律、行政、教育等多领域的改革措施,史称坦泽马特(Tanzimat,又译坦志麦特)[3](P128)改革。感化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1 19世纪末儿童成为社会问题
19世纪末,感化院开办的前提是,国家和政府对儿童的评价是“危险”。其中的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以儿童为主体的难民潮涌入城市;二是,难民儿童带来的贫困问题。
奥斯曼帝国长期的对外作战失败和疲于平定叛乱的现状,拖垮经济的同时,也造成严重的难民问题。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后帝国境内就爆发第一次难民潮;随后1877年-1878年的俄奥战争(土耳其历史称作“93战争”),[2](P47)使难民潮规模扩大;1894年-1896年奥斯曼帝国东部又发生亚美尼亚大屠杀(Armenian Massacres)。结果,造成成千上百的战争难民们,几乎是由孤儿和寡妇组成。他们被迫离开家乡,大量涌入城市,造成街头充斥着贫穷的儿童、未成年的乞丐。难民儿童占据越来越多地城市公共空间,这使得市政当局和当地团体感到不安,很容易被认为是潜在的流氓和罪犯。于是,1871年,“公共行政管理条例”[4](the Regulation on Public Administration of Province)开始执行,各省的市政当局加强了开办感化院的力度,力图最大限度地收集街头的儿童。比如,1873年埃迪尔内(Edirne)开办的感化院就是因为战争原因;伊兹密尔(Izmir)的感化院也承认是为难民儿童开办的。[5](P67)感化院首先作为收容机构,加强儿童管教,严格限制出入公共场所,是政府解决城市隐患的措施之一。同时,改革者利用它重新定义了城市化改革中政府与公民服从与违抗、安全与危险的界线。
长期的战争和传统经济的萧条,使得受害的家庭和当地社区破裂。社会改革者对儿童社会类别的调查中,孤儿和贫困儿童在名单上列为榜首。[6](P64)孤儿、贫困儿童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或被迫沉重的劳动,被剥夺了想象中的“理想童年”。政府被来自安纳托利亚和欧洲省份的贫困家庭大量迁往伊斯坦布尔,以乞讨为生的现象震惊。1881年,莎菲特·帕夏(Saffet Pasha)就曾上书,向苏丹描述在鲁米利亚(Rumelian)的难民儿童是如何在街乞讨的。[5](P87)街上生病和智力障碍的儿童,无人照料;孤儿和贫穷的孩子也没有能力上学读书;女孩们在街上游荡,很可能被迫卖淫。
政府认为,难民儿童从受灾的家乡来到城市里,必然是因为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才造成的。改革者对儿童对经济的影响逐渐从完全消极的,转为积极利用。他们认识到,要解决儿童问题,除了加强管教,限制进入公共空间远远不够。让他们获得维持生计的手段,才可以减轻国家的救济负担。
2 感化院——职业培训机构
19世纪,奥斯曼帝国多次的现代化改革,从教育领域成果来看,国家权力逐渐代替宗教力量,渗透到教育领域,有效地推动教育世俗化的发展。其明显的特征:重职业技术培训;重实践。感化院(islahhanes)作为新的教育机构,是坦泽马特时代教育领域的全新尝试。它代表了在这个改革时代里,国家权力在教育领域的渗透和世俗化教育倾向的加深。
感化院(islahhanes)一词,是米德哈特·帕夏(Medhat Pasha)从《古兰经》中找到的灵感,意为“提高和改造”,但实际上就等同于“孤儿院”。之前它被很多人认为是政府管理少年犯的机构,但从它的实际运作来说,教育和培训之意远超管教和收容。19世纪60年代,米德哈特·帕夏首次在多瑙河(Tuna)省,进行试点运行,这是第一次政府为孤儿和贫困儿童救济的尝试;1867年6月21日,它作为一项规定被送往各省;1876年,第一条关于感化院的法令正式出台。[5](P78)自60年代开始,随后的三十年里,超过30所感化院在帝国境内建立。
针对目标是城市街头流浪的孤儿和贫穷儿童。市政当局的监察人员和警察部门负责上街收集儿童,年龄是5岁-13岁的男女童,学期一般为五年。但自它出现以后,政府对儿童的态度似乎偏激些,把街头干任何事情的孩子都被视为潜在的危险——流氓、小偷。
准确地说,奥斯曼政府将感化院定位于“职业教育的孤儿院”。克里米亚战争以后,帝国的传统手工业日趋衰落。奥斯曼政府为避免本地工业衰退实行诸多措施,感化院就成为维持和更新城市制造业的新式机构。感化院有男、女和混合三种形式,但以男孩的孤儿院为多数。课程设置上,强调教授商业和手工艺。男孩们专攻制造业,如:制鞋、裁缝、木匠、印刷工、铸铁匠、花匠、烘焙师等;女孩子则学习编织工艺,如:小地毯、刺绣、钩针编织,以及学做家务。除了根据性别分类教授外,还根据本地主要工业类型,培养孩子。例如,在布尔萨的感化院主要培养纺织工;在阿勒波只被培养成裁缝;在卡斯塔莫努(Kastamonu)被训练成木匠等。[5](P94) 课程安排上,每天孩子们至少花费六个小时学习工艺,只有早上两个小时用来阅读、写作学习。从这样的课程安排可以看出,感化院不是正规的教育学校,只是职业培训机构。它会导致将来培养出来的技工们,普遍文化水平较低,认知水平不高,从而阻碍帝国现代化进一步建设。教师构成上,工艺培训先由当地的工匠指导,等培训出一批学徒以后,再从中挑选优秀的指导低级的学生。其次,文化课上,穆斯林学生由穆斯林老师教授,非穆斯林的孩子由同宗教的人员担任。非穆斯林教师教授孩子们阅读课,称作“语言老师”。生活配置上,免费提供膳食和住宿,有统一的制服;允许不同宗教信仰的祈祷仪式。教学实践形式是送孩子们去工坊做学徒,或在感化院开办的工坊里工作。其中,少数学生还成为工艺领域的大师,像埃斯雷·埃芬迪(Eref Efendi)就成为制袜业的大师。19世纪70年代初期,政府还曾组织伊斯坦布尔和鲁塞(Russe)感化院里的孩子们前往巴黎留学培训,而且除了学习传统工艺外,还在巴黎学习机械修理、机床操作等现代工业技术,但学习时间过断,专业有限,但效果据当时的外事大臣反映并未达到预期目的。
提倡感化院的改革者们认为,要实现国家发展和现代化,职业培训是必要的,他们不仅是学生更是劳动力。大规模的工厂从感化院获得大量廉价劳动力,一定程度上促进生产,满足当地的自给自足,以应对外国商品的倾销形势。尽管开办感化院的成绩显著,还是有许多缺陷之处。如,职业培训的种类单一,具有局限性。政府和统治阶层单纯地从补充生产力的角度看待感化院,如同“廉价劳力制造厂”。
3 儿童观念的转变
这一时期奥斯曼的儿童与童年的观念与西方此时流行的不一样。19世纪以来,西方国家强调的儿童观念是“以儿童为中心”(儿童本位),而奥斯曼的儿童观念则与社会规范和公民认知有关。坦泽马特时代的改革者们认为,街上流浪的孤儿和无家可归的穷孩子正在对抗城市秩序。因此,感化院的开办,反映此时政府对儿童观念的改变,即政府如何对孩子内在的改造。
改革者们建立的感化院,成为向年轻人传达主流思想和规范的场所,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机构,能够指导孩子们正确的品行,从而建立城市的安全和秩序。在街头流浪和乞讨的孤儿及贫穷的孩子,被认为是“懒惰”的,所以,进入感化院学习,以培养正直、勤奋、负责和努力工作的品质;又被认为是“危险”的,所以,教育服从、自律的观念。
19世纪50年代开始,在西方其他国家同样实行过政府强制将贫困的孩子从家庭中带离出来的政策。“国家家长主义”,即积极主动干预家庭的观念盛行起来。[7]同时期的奥斯曼政府也开始认为,国家对孩子的干预是必要的,质疑家庭的教育。特别是对贫困的家庭的抚养能力,是十分批判的:他们无法正确教导孩子的品行,纵容孩子上街流浪和乞讨。因此,感化院的开办,代表了此时奥斯曼国家权威开始代替父母权威。除了对儿童和家庭观念的转变外,帝国政府也通过改造孩子,来试图促进城市化改革。通过教育和灌输年輕一代服从、自律等观念,以培养未来遵守社会秩序的新公民。
4 儿童救济的新尝试
17世纪-19世纪中叶,儿童普遍被认为是父母的私有财产,如何养育和照料则是家庭的私事。尽管自英国《伊丽莎白济贫法》颁布以来,西方国家开始关注儿童救济事项,但认识只局限于对家庭无力抚养的儿童的救济,其程度也仅限于保证基本生存需要。这对同时期的其他地区国家解决儿童问题影响深刻。
奥斯曼帝国的感化院,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儿童济贫机构。其做法基本与此时西方主流国家济贫院的措施[7]一致。“拯救儿童”是这项改革的显著目标。改革者们坚持认为,解决儿童救济的最好的做法,就是为儿童提供工作。孩子们培训五年左右,就被感化院分配到相应手工作坊或现代工业工厂当工人。与此同时,在校学生们还有权获得政府贷款机构提供的日常工资,作为财政援助,到毕业的时候才会获取,用于自主创业。但事实上,政府并不愿意放款,在学院的孩子们基本上是无偿劳动。
1839年对外战事失败以后,帝国的商业路线和海外贸易也被边缘化。这种边缘化,导致帝国经济的脆弱性,使其失去之前的卓越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儿童的流动代表着家庭的流动,家庭的流动代表着家庭外部力量的变化。[8](P245)这就意味着大量原本在乡村从事传统手工艺的劳动力聚集到城市。劳动力分配的不均匀,又引起城市问题。
感化院,是改革者试图将现代教育与现代工业发展联系起来的举措,它是国家现代化发展的必然。它被认为是为新的国营或半国营企业提供生产工人的地方。根据米德哈特·帕夏的记录,在认识到多瑙河省感化院的成功之后,政府发展了整个收容体系,起着“保护和教育生活艰苦和赤贫的儿童”和“振兴国内经济和增加熟练工匠”的重要角色。换句话说,它们对国内经济发挥矫正作用。一方面,城市经济体制的变化,手工业的衰落,尤其是传统的优势手工业,对帝国的行政和知识精英阶层来说,是非常现实的。感化院将培养有才华和有技术工人的新一代,确保某些传统艺术和工艺的复兴,就成为改革者打击帝国的外债和对进口商品依赖的手段。精英阶层普遍认为感化院的开办对发展城市和改革当地经济是有帮助的。另一方面,地方当局因为“非常好的质量和非常便宜的价格”的理由,将市政当局和警察部门的制服和制鞋生产转移给感化院,就避免省政府和分包商的贪污和腐败,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政府的财政重组。
5 结语
感化院,作为职业教育培训的机构,与同期的其他工业改革学校一样,是改革者们为实现帝国经济复兴的举措。它提供了大量有才能的熟练技工,在一定程度上,对地方经济重组和国家工业复苏是有帮助的。但更重要的意义是,作为一项救济机构,为孤儿和贫困的孩子提供生存的必需,甚至是未来谋生的手段。这只是短期的效果,并未对儿童长远利益的考量。受资金和政策的局限,无法满足难民儿童的需求,仅借此帝国希望解决儿童问题,是不可能的。但它是奥斯曼帝国,在国家层面上,对儿童实施福利政策的新尝试,并且对其后政府的儿童福利政策产生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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