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衣
与同龄人相比,我的发育要晚了许多,不仅是生理上,心智上也十分晚熟。在我的记忆中,大姊几乎都是坐在书桌前的,二姊则是小学高年级后就鲜少在外厮混,只有我耽溺在厮杀追打的童玩中不可自拔,若不是国中时举家迁出眷村,我的童年还不知道要泛滥到什么时候。
我读的和平国中是大型的都会学校,新生训练时,便明显感觉四周的女孩和童年眷村的玩伴是多么不同,斯文秀气得常让我自惭。开学大概两三个月后,班长悄悄地告诉我,回家是不是请母亲帮我买几件衬裙,白衬衫制服会透明的,不好空荡荡就这么穿着。实在怪不得母親疏忽,在差不多的年龄,两个姊姊是直接就穿胸衣了,而我,身形仍幼稚得可以。那时和常照顾我的班长说话是要仰着头的,不到一米四零的我站在她如山一般的身形前,真是渺小呀!我从来胃口就好,肚子吃得跟球一样,也胖不到其它部位,周身细条条,再加上晒得跟黑炭一样,自小就常被耻笑是非洲难民,直到国中除了肤色白皙些,身形仍不见改善。
后来不知道哪儿听来的,饭后躺着小憩一番有益长肉增胖,不知此法是不是真有效,还是时候到了,总之我真的就跟发面一样拔蹿了起来。尤其国二到国三,光看座位不断往后调整,便晓得发酵效应之剧。然而在此时,也是课业压力最大的时刻,当所有能量都去供应细胞分裂时,余留的一点精力实在不够支撑天天考不完的试。挣扎在床铺与书桌之间是当时最大的梦魇,几次天明醒来书包还挂在身上,那是前一晚吃饱回房间小憩前,决心还要起来夜读的缘故。衣服不换、书包不放是不能保证什么的,因为细胞仍坚持着它的步调继续分裂。望着窗外曙光越加分明,人真是绝望到了谷底。
升学压力和发育期撞在一起,真是很不卫生,别人怎么度过的我不晓得,一顿饱觉是我当时最奢侈的梦,梦醒时最好什么也都过去了。
经过那场联考浩劫不多久,一次搭公交车遇到分班已两年的班长,说话时才发现和她已平视而立,且身高几乎要超过她,才惊觉那两三年间,我真的发面似的冒高了近三十厘米。和她分手后有些惆怅,的确梦醒了,什么都过去了,却一点参与感也没有,包括刚经过的联考,包括这一场发面似的发育。
(费发云摘自中信出版社《来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