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的叙述视角转换研究

2018-10-24 06:04孙晨晨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全知呼兰河传呼兰河

孙晨晨

江苏师范大学

《呼兰河传》是一篇以呼兰小城为主角的作品,它的创作从抗战爆发时构思酝酿,退居武汉时开始创作,最后在香港最终完成,该小说没有贯穿整部作品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叙述视角也不尽相同,每一章稍加整理都可单独成篇。《呼兰河传》共使用了三种叙述视角,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主要集中在第一、二、四、五、七章,儿童视角贯穿于第三章及之后的所有章节,成人视角则集中在第三和第四章,这三种叙述视角相互间的转变、重叠与补充共同构成了《呼兰河传》的叙述视角转换。本文主要以《呼兰河传》的叙述视角转换为切入点,探究小说暗含的萧红创作情感的转变和其小说创作后期思想的改变,从而在该小说主题一直以来遭受多歧性的状态下归结为“改造国民性”的主题。

一、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向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转变

《呼兰河传》中对于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使用主要集中在第一、二两章,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却贯穿了其余的所有章节,萧红对于这种从第一、二章到之后章节叙述视角的突然转变是随着她情感变化而形成的,同时也是作者创作意图的需要。

(一)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客观下的主观性

《呼兰河传》的第一章以东西南北的空间坐标的方式来描述小城的地域风貌、城市架构,展示着一年四季呼兰城中人们循环往复的生活场景。第二章主要写了“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等精神盛举。小说开头使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中华民族传统而真实的呼兰城似的生存状态,“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地点,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①。这种对于呼兰小城环境、精神生活的书写没有融入任何主观性的评说,客观地展现生活的原生态,然而却隐藏着作者极大的主观色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萧红与叙述内容的关系。萧红第一次出走被迫返家后长达十个月的软禁生活中,“看到了农民悲惨的生活,了解了他们的身世和遭遇,为她日后描写积累了丰富的素材”②。作者对呼兰城事物多是间接的了解,为了加强叙述的客观性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展开内容较为合适。二是萧红的创作意图。小说的前两章显然是为小说人物的出场和行动设置一个舞台,与其余五章的叙述内容相呼应,这种宏观背景的设置涉及的人、事、景、物的复杂只有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全知性才可以做到。三是萧红创作心理的变化。1936年身处日本的萧红因朋友的缺失,语言的不通,与萧军感情的破裂,加上得知鲁迅先生逝世的消息,萧红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悲伤与落寞,“总想哭,可又不知道是哭什么,是乡愁,没有家的乡愁。”③因此《呼兰河传》第一、二章明显是作者思乡之情下对故乡的整体感知,为了把握小城的整体全貌只得将主观乡愁暗含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之下。

(二)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主观下的艺术性

从第三章以“我”字一下子转向了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使用,并贯穿了接下来的全部章节。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又称为“内聚焦”叙述,是叙述者从文本故事的内部角色来观察故事的发生,此时采用的第一人称“我”作为事件的参与者与经历者来讲故事,还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三、四章是“我”在讲故事,并且我是故事的主角,而第五、六、七章虽是“我”在讲故事,而我只是事件的旁观者。

《呼兰河传》在作者主观性选择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不仅体现了作者的艺术追求,也使作品极具审美效果。首先与萧红文学创作原则有关。萧红曾说:“一个题材必须要跟作者的情感熟悉起来,或者跟作者起着一种思恋的情绪”④,这种独特的创作追求从萧红的诸多散文与小说的创作中不难发现,所以从第三章讲述作者童年所熟知的人和事开始,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必然会成为作者的首要选择。其次与小说创作的技巧有关。“萧红的作品,就其内容而言很多是悲剧性的,表现方法又是喜剧性的”,⑤与古代诗歌中“以乐景写哀情”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在叙述团圆媳妇洗澡时,“她在大缸里,叫着,跳着,好像他要逃命死的狂喊”,看似像一出喜剧,实际上就是一出女子命运的悲剧。最后与小说的审美效果有关。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使用使文本呈现出来的亲切感与感染力都大大提升,能够拉近读者与故事之间的距离,从而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情感与思想的共鸣。到草房去看王大姐和他们的小孩时,“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好像小孩睡在喜鹊窝里似的”,完全将读者带入了那个场景当中。

二、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的重叠使用

《呼兰河传》这种回溯性的小说中存在着两种叙述眼光,一种是作为叙述者的“我”从写作时间点回忆过去所发生事件的眼光(成人萧红视角),一种是被回忆的小说中的“我”正在经历着事件的眼光(童年萧红视角),这两种眼光被里门·凯南定义为第一人称叙述中的叙述自我和经验自我。《呼兰河传》中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的重叠使用主要出现在三、四两章,而所谓重叠即在这两章中叙述视角有时是儿童视角,有时是成人视角,有时两种视角重叠很难区分开来,具有模糊性。

(一)儿童视角下心灵的栖息

《呼兰河传》中儿童视角的使用完全是在叙述一个自由欢快、无忧无虑的生活,父母没有给予她的爱,萧红却从祖父那里得到满足,她说“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⑥萧红的寂寞思乡之情从20岁旅居他乡一直萦绕心间,她说:“我总是一个人在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走路,还想命里注定要一个人走路的”⑦,到了香港之后萧红的寂寞思乡之情更为强烈。三、四章儿童视角的使用其实观照了作者的两种情感:一是萧红内心追求的自由。“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这个大花园没有父亲、母亲的冷漠,没有祖母扎针,没有任何规矩的束缚,“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这是萧红一生都在追求的,也是萧红不断出走的内在原因。二是萧红精神上的寄托。后花园里我与祖父一起摘花、拔草各种嬉戏玩耍,这里承载了“我”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在这里“我”可以放下太多的无奈,寻找着心灵的慰藉,因为暂时的心理宁静是萧红继续前进的动力,也让她更清醒地看待生命与命运。

(二)成人视角下的现实情感

《呼兰河传》中成人视角的使用比较隐秘,散落在文章的各个角落。第三章开头“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小城”这样的字眼与儿童视角下的“大花园”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出自成年萧红的眼中。第三章中多次出现“我小的时候”的语句,同样来自成人视角的叙述。用成人的眼光去回忆儿童时期发生的一切,这时的眼光因人生的饱经风霜而展现出丰富的现实情感,并在不经意间投射到作品当中。在第四章的五个小节中以“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的语言开头,对于儿童时的我满眼都是可以寻找的乐趣,怎么可能体会的出“荒凉”含义,所以这些“荒凉”的话语全部来自于作品创作过程中作者情感的表达。萧红一生坎坷,与家庭的决裂、恋爱婚姻的失败、旅居异乡的艰辛、重病缠身的痛苦都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荒凉,居于香港回首往事,寂寞的心境依旧,思乡的情感更浓、更重。

三、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对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补充

《呼兰河传》的五、七两章中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对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补充是这部小说叙事的一大特点。萧红香港时期的作品多以故乡为题材描绘北中国的风土人情,“意味着作家经历仕途坎坷之后对童年生活的一种皈依,饱尝四海漂泊之后对故乡风物的思恋。”⑧由于这种思乡情绪的越来越浓,萧红的创作思想较前期有了极大的转变,减少了作品中阶级斗争的展现转而加强了对改造国民性的强调。在《呼兰河传》中这种转变通过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对儿童视角的补充上表现出来。

(一)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讽刺作用

儿童的眼光是纯粹的,第五、七两章中的第一人称限知视角基本上以儿童视角来观察社会底层人们的生存状况,展现出来的人与事的真实性,也正是这种真实性将成人眼光中的世界加以严厉的拷问,具有极大的讽刺效果。第五章中当老厨子告诉“我”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来了,立马使我产生兴趣,当看到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原来“不是什么团圆媳妇,而是一个小姑娘”。这种儿童与众人看法的差异不仅讽刺了成人世界的愚昧,也讽刺了整个封建社会的落后。这种讽刺性的表现还多次出现,别人都说团圆媳妇的大辫子睡了一觉自己就掉下来了,我却说使用剪刀剪掉的。当“我”知道冯歪嘴子住的房子的温度在零度以下就觉得是笑话,并认为房子和露天的温度一样不符合常规,这种单纯的儿童视角深刻反映出了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

(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启蒙作用

第五、七章所用的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隐藏在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下,所占的比例非常小。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作用是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不能满足作品需求时进行补充,同时起到启蒙的效果。第五章中在给团圆媳妇治病时有这样的叙述:“这个方法,倒也简。虽团圆媳妇害的病可不是惊风,掉魂,似乎有点药不对症。但也无妨试一试,好在只是二两黄连,半斤猪肉。”这显然是杨老太太介绍她的偏方时的心理活动。对于人物的心理透视,只有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才可以完成,显然这里使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第六章在王大姐死后别人都说冯歪嘴子完蛋了,可是“他不但没有感到绝望已洞穿了他。因为他看见他的两个孩子,反而更定下来。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长得牢牢的”。这里涉及的仍是心理描写,是冯歪嘴子在妻子死后坚定继续生活的想法,批判了众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同时,赞扬了冯歪嘴子坚强生活的决心。

《呼兰河传》突破了小说单一叙述视角的局限性,采取了多种叙述视角的转换来结构全篇,从表面上看这只是叙述技巧的使用,以实现童年记忆与生活体验的双重书写,却蕴含着作者情感由寂寞到思乡的不断升华。《呼兰河传》的主题研究一直以来是个颇受争议的话题,以冯歪嘴子的故事结束全作,是对“生的坚强,死的挣扎”最好的说明,也是《呼兰河传》的主题由寂寞、思乡、启蒙到改造国民性这一渐进的过程最大的证明,寄予了作者对底层人民的希望,即使最终仍以悲剧告终,也展现出社会底层人们对于落后生存状态顽强的挣扎。改造国民性是萧红自始至终的坚守,在寂寞与思乡双重情感的重压下,在生命的终点,她仍不断通过文学的创作试图在为底层民众寻找出路,为呼兰小城寻找出路,为整个蒙昧的中国寻找出路。

注释

①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250.

②黄晓娟.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2.

③季红真.萧红全传——呼兰河的女儿[M].北京: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2012:319.

④萧红.现实文艺活动与《七月》——座谈会记录[A]//萧红全集[C].黑龙江: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460.

⑤黄晓娟.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232.

⑥萧红.永远的憧憬和追求[A]//萧红全集·四[C].黑龙江: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166.

⑦梅林.忆萧红[A]//黄晓娟.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27.

⑧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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