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祎
摘要: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李尔王》塑造了各类“疯癫”人物形象,他们身上具有“疯癫”和“觉醒”并存的特质。这类人物不仅是戏剧情节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同时也传达着某些观念和思想。解读这类人物需结合戏剧产生的时代背景,分析戏剧情节和语言,探索“疯癫”和“觉醒”存在的内在关系和深层意蕴。
关键词:莎士比亚 《李尔王》 疯癫 形象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8)13-0092-02
《李尔王》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家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戏剧取材于英国古老传说,讲述了老国王李尔将权力和财产分给两个女儿却被她们无情抛弃,只有一无所得的身为法兰西王后的小女儿出兵救父,最终身死,李尔也在悲痛之中死去。《李尔王》中有一主一辅的两条叙事线索,分别是老国王李尔和三个女儿,大臣葛罗斯特伯爵和两个儿子,二者从始至终交错发展,共同构成整部悲剧作品。值得玩味的是,这两个相互联系但又可相对独立的叙事线索中都存在着各种具有“疯癫”状态的人物形象,并且无一例外地与人物“觉醒”特质相依存。
一、天生的觉醒者
《李尔王》中从始至终置身于“疯癫”状态的,是伴随在李尔王身边的弄人。“弄人”并非精神存在问题,而是身为小丑,其职业就是通过插科打诨来逗笑。有学者将莎翁四大悲剧中的“疯癫形象”划分为四种类型:装疯型、逼疯型、职业型、惩罚型。①弄人显然是第三种类型,他从出场伊始就用颇具职业性的丑角话语揭示了李尔所作所为的愚蠢。
“嘿,这家伙撵走了两个女儿……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须戴上我的鸡冠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两顶鸡冠帽,再有两个女儿!”②弄人职业性的鸡冠帽象征着“傻瓜”“愚蠢”,他先将鸡冠帽戴在忠心耿耿的肯特头上,意味肯特是一个“傻瓜”,再说李尔也应该向女儿讨鸡冠帽戴,意味李尔也是一个“傻瓜”。看似疯癫的话语里是弄人无比清醒的头脑,他是年老愚蠢的李尔和老实忠诚的肯特之间的异类,扮演着觉醒者的角色。将“鸡冠帽”认为是“权力”的喻体③,是不合适的,因为肯特也需要一顶,在清醒的弄人看来肯特定然不需要攫取国王的权力,而是应该认识到跟随老国王李尔是一件“傻瓜”做的事。
第一幕第五场中弄人的连珠妙语惹得李尔怒气顿生,是集中展现弄人觉醒者形象的地方。“你的脑子不多,用不到穿拖鞋来保护它的冻疮。”“蜗牛为什么背着一个屋子……它不会把屋子送给它的女儿,害得他的触须没地方安顿。”“你应该先懂得些世故再老呀。”④在弄人语言的刺激下,李尔的怒气已由对大女儿戈纳瑞的不满转移到对自己鲁莽分权的行为上来。后来李尔亲眼见到了二女儿对自己的随从肯特的羞辱,弄人说:“老父衣百结,儿女不相认;老父满囊金,儿女尽孝心。命运如娼妓,不纳贫贱人。”⑤此刻李尔已经近乎觉醒了,他认识到了两个如珍似宝的女儿是怎样冷酷无情。
弄人“疯癫”与“觉醒”的特质是统一的,贯穿角色始终。他没有像李尔那样由愚蠢到觉醒,也没有像埃德加一样从被谎言蒙蔽到觉醒。像一条时间轴,疯癫开始的时候,觉醒也开始了,它们并驾齐驱。对于真理、世故、亲情、权力,弄人的预言就像宗教里的先知,像神庙里的神谕,疯癫形象之下是戏谑嘲讽时代的心。
二、遮掩“觉醒”的“疯癫”
葛罗斯特伯爵的长子埃德加本性善良,次子艾德蒙阴险狡诈。艾德蒙使计让父亲相信埃德加觊觎其权力和财产,图谋弑父;又使埃德加相信父亲决意要捉拿自己,不得已而叛逃。这一系列阴谋和谎言最终造成埃德加无家可回,流浪在荒原之上,伪装成疯叫花汤姆逃避追捕。他说:“我只有逃脱才能保全自己……可怜的疯叫花!可怜的汤姆!倒有几分像,我现在不再是埃德加了。”埃德加的自白可以看作他洞悉艾德蒙诡计之后的宣言书,是他智慧和生命意识的回归。
埃德加在荒原装疯之前是单纯的。他听信了弟弟所说的话,乃至以为弟弟是真心帮助他,直到无家可归方才觉醒。而觉醒的同时,他已经不再是贵公子埃德加,而是疯叫花汤姆。与弄人的“疯癫”“觉醒”并存几乎相似,埃德加的“疯癫”与“觉醒”也并存了,只不过这不是从时间轴开始即存在,而是在时间轴进行到戏剧的某一情节突转时产生的。与弄人无意识或者职业性地表露“疯癲”不同,埃德加有意识地用“疯癫”来遮掩自己以及“觉醒”的内心,在这一过程中他感到痛苦却无可奈何。“我的泪忍不住为他流下,怕要给他们瞧破我的假装了。”⑥
三、觉醒之后的死亡
李尔的疯癫是女儿的打击造成的,他在老糊涂的时候将所有的权力财产都分给了两个女儿,并且不听劝阻,放逐了忠心耿耿的大臣肯特。他最终在确认两个女儿都已经抛弃他之后,神经错乱地奔向荒原,陪伴他的只有疯癫的弄人和随后遇见的疯叫花“汤姆”。李尔的内心经历了由偏信戈纳瑞和里甘的甜言蜜语、敌视本分的小女儿到逐渐认清戈纳瑞和里甘的真实面目的过程。这一过程的全部实现的标志就是他的神经错乱。
毫无疑问,李尔的疯癫是源于病理层面的问题。他成了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认为“疯癫”与社会文明化进程分不开⑦,它不仅是病理层面的问题,还应从社会层面来探讨。中世纪的时候,英国疯狂进行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人民生活痛苦,人文主义的理想和现实社会中的矛盾日益尖锐。一方面人文主义提倡人的价值,追求理性,另一方面人们可能又陷入对个人欲望的追求之中,面临理想和现实的挣扎。李尔最初的设想是好的,以王权换得女儿永远的敬爱,但是事与愿违,戈纳瑞和里甘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老糊涂的父亲。李尔在现实的折磨之下认清了现实,但是突然的觉醒的现实又是他不能承受的,疯癫是必然结果。
李尔与埃德加不同,埃德加最终以觉醒者的身份成功回到属于自己的地位上,而李尔却在“觉醒”的“疯癫”之中因小女儿身死而悲痛离世。李尔代表的是从时间轴中间某一点开始的疯癫与觉醒,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生命的终结。
四、结语
三个疯子“疯癫”与“觉醒”的产生和结束都不相同,但有一点相同:他们的“疯癫”与“觉醒”是并存着的,同生同死。莎翁这样安排整部戏剧,可能有着借此表达对当时人们的理性和非理性的思考。从以上论述看,似乎 “觉醒”一定会伴随着“疯癫”,或者说只能通过“疯癫”的方式来“觉醒”。其实除此之外,莎翁还留下了一点没有彻底打碎的希望,即埃德加的回归。埃德加作为唯一一个从无知到觉醒的疯癫再到回归生活的人,他打败了命运、打败了恶人、打败了自己的恐惧和逃避,最终以一个理性智慧的正直人的身份立于世间。这可能是四大悲剧之一《李尔王》悲惨结局中的一抹温暖的色彩。
注释:
①胡俊飞.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疯癫形象”探析[J].四川戏剧,2008(6):64-67.
②(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喜剧[M].朱生豪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4:307.
③谢世坚,刘希.概念隐喻视角下《李尔王》傻子角色的隐喻修辞[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9(06):133-138.
④(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喜剧[M].朱生豪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4:314-315.
⑤(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喜剧[M].朱生豪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4:325.
⑥(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喜剧[M].朱生豪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4:344.
⑦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三联书店,2004.
责任编辑: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