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艳龙
摘 要:《祝福》是经典文本,篇幅较长,内容丰厚。教学时倘若忽视教学内容整合,追求面面俱到,课堂易滑向繁杂的困境。长文短教,涉及教学内容的选择与确定,关乎教学策略的探求。在《祝福》的教学中,教师可以尝试帮助学生构建更为有效的阅读图式,将学生置于着眼于主体的阅读过程,使他们在“摆”进文本且充分遭遇文本之后又能跳脱出篇章与文本的局限,形成对文类的共通反应。
关键词:长文短教;教学内容;《祝福》
《祝福》一文,长近万言。教学内容选择多样,几近繁杂;教学落点见仁见智,难以统一。如何实现长文短教?教师们多有探求。
教学《祝福》,我们绕不开去的或许是祥林嫂的故事、鲁镇的人们、小说的主题、写作技法等。我们以小说的“环境”“人物”“情节”三要素来教学《祝福》,当然没有错,但会不会使课堂变得复杂甚至琐碎?
“环境”方面,我们可以关注的有:四处祝福、鲁四老爷的书房、四场飞雪、五处写钱、篮子等。
“人物”方面,我们可以关注的有:肖像方面—— 三次外貌描写,十二处写眼睛,祥林嫂的白头绳、两次微笑,鲁四老爷的三次皱眉;语言方面——鲁四老爷的“可恶”“然而”、四婶的“断喝”、祥林嫂讲述狼吃阿毛的故事、短工的“淡然”;心理方面——河边偶遇之时、得知死讯之后。
“情节”方面,我们可以关注的有:祥林嫂的一生、小说的情节结构(尤其是倒叙手法)等。
面对如此多的内容,若取舍无道,便难以实现“长文短教”的教学设想。倪文尖教授曾指出,阅读小说,首先不是去“解释”,而是把自己“摆”进去,带着自己的人生经验去遭遇小说的世界,遭遇小说里的人生。[1]这样的小说阅读图式或许能为小说教学提供新思路,打开新局面。据此,笔者对《祝福》一文的教学作了如下整合:
一、走进祝福
清人范寅《越谚》释“祝福”为“岁暮谢年,谢神祖”。鲁迅先生以民间风俗为题,这为唤醒学生的生活经验且将其“摆”进小说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抓手。请看如下教学片段:
师:同学们,小说题为“祝福”,你来读读标题,读出祝福的味道来。
生1:我想读出“欢愉”的味道。因为这是年终的大典。
生2:我想读出“敬重”的味道。因为小说开篇花了不少篇幅来写祝福的景象。
师:哦?你把写祝福景象的语段念给大家听听。
生2:“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今年自然也如此。”
师:你从哪里读出了“敬重”?
生2:我从人们对“福礼”的准备看出了人们的重视;从动词“陈列”“恭请”看出了人们的敬重;从三个“如此”看出了人们的坚持。
师:来,我们一起读读这段文字,读出“欢愉”,读出“敬重”。
[学生读。]
师:从这段文字,我们还能读出什么?
生3:我读出了鲁镇人们的封建。“拜的却只限于男人”,男女有别,让我觉得很不爽。
从课堂反应来看,学生对“祝福”这一习俗有了不同感受,遭遇了小说直观的世界,生出了不同的理解,开始走近《祝福》,把自己“摆”进了文本。
二、我看见了
感受祝福的风俗,实为教学起点,如何由点而面,笔者抛出了主干问题:作为读者的我,读完小说《祝福》后,我看见了……
教学实录如下:
师:同学们,我们读完小说《祝福》后,看见了什么呢?请以“读完《祝福》,我看见了……”的句式来分享我们的阅读感受。
生1:读完《祝福》,我看见了祥林嫂悲惨的一生。
师:你来说说祥林嫂的一生如何悲惨?
生1:祥林嫂两次守寡,两次到鲁镇,死了自己的儿子阿毛,捐了门槛却未能参与“福礼”的准备,真的好惨,好悲凉!
师:说得真好。很简洁地把祥林嫂的一生梳理了,同时加上了自己的感受。来,你来说。
生2:读完《祝福》,我看见了祥林嫂眼睛的空洞。这种空洞是希望破灭之后的无奈、无助与无力。
师:同学们,他用了“空洞”一词,这种空洞是人生悲凉带给我们的黑暗与凛冽。来,你说。
生3:读完《祝福》,我看见了鲁镇人们的麻木,甚至残忍。我们来看祥林嫂讲完阿毛的故事之后,鲁镇的那些男人、女人们的反应:“没趣”“陪出”“特意寻来”“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这简直就是一群没心没肺的人嘛!
师:你的语言感觉真好,在你这里,这些语言有了温度,冰凉一片。
生4:(顺着生3的思路)读完《祝福》,我看见了柳妈那核桃似的脸,看见了四婶的势利,看见了四叔的道貌岸然。
从教学实录可以看出,学生很快就把自己“摆”进了小说。作为读者,学生“看见了”小说中外显的人物和故事以及内隐的心理與态度。阅读活动的成果需要外显,而朗读是外显重要的方式,于是笔者请学生读以下五句话,要求读出人们“又冷又尖”的情状:
可恶!然而……
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摆。你放着吧,祥林嫂!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我真傻,真的。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作为读者,我们看见了“有形”与“无形”,但这样的看见也许存在距离感甚至无力感。如何消解?这需要我们向文本更深处探寻。
三、“我”看见了
《祝福》的叙述如同《孔乙己》一样,采用“我”的叙述策略,“我”成了读者那只真实的“眼”,这给读者“我”与叙述者“我”提供了对接的可能性。因此,笔者继续推进,让学生说说“《祝福》中的‘我看见了……”:
师:我们常说“最美不过相遇”,《祝福》中的“我”与祥林嫂相遇了,这次“遇见”却并不那么美好。
[教师呈现图片——“我遇见祥林嫂”。]
师:请说说与这张图片有关的内容。
生齐:“我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
[学生分角色朗读相关文字。]
师:在这部分文字中,《祝福》中的“我”,看见了什么?
生1:“我”看见了祥林嫂样貌的变化。
[学生读相关文字。]
生2:“我”看见了不吉利。相遇之后,祥林嫂死了,鲁四老爷说她是“谬种”。
师:“我”还看见了什么?
生3:“我”看见了畏惧、胆怯。
师:你为什么这样说?
生3:文中有很多这样的词句,比如“悚然”“踌躇”“匆匆的逃回”。还有就是“我”是知识分子,却没法回答祥林嫂这样的农村下层妇女的问题。
师: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知识分子了?
生3:第一段里面有描述。还有祥林嫂的话“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在祥林嫂的理解中,“识字的”就是读书人,就是知识分子。(掌声)
师:同学们,这位同学读书能将前后文勾连,能从一句平常的话中读出隐含的意义,真好!
学生发现通过“我”能看到读者“我”尚未发现的内容——“我”真实的内心感受,发现“我”是故事的经历者、叙述者、见证者。这可以让他们感受到《祝福》的叙事策略。至此,学生慢慢“摆进了小说的深处甚至褶皱里。
那么,如何将课堂再次打开,开掘出文本新的内容,实现两个“我”的统一?
四、我们看见了
毕飞宇先生说:“我只能说,鲁迅先生太会写小说了。”[2]这句话成了课堂一颗新的种子,笔者请学生猜想毕飞宇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生1:毕飞宇先生惊叹的是鲁迅先生对人物的描摹与刻画,鲁迅先生通过细节、语言、肖像描写把鲁镇人们刻画得活灵活现。厉害!
生2:毕飞宇先生赞叹鲁迅先生很会讲故事,他让“我”来说这个故事。
生3:我觉得毕飞宇先生觉得鲁迅先生很会“融”。我发现《祝福》其实不只是讲祥林嫂的故事,还有“我”的故事,“我”和祥林嫂的故事。(掌声)
师:这位同学真了不得。《祝福》原来融进了这么多故事啊?!好像不止这三个故事哦。
生4:还有“我”与鲁镇的故事、祥林嫂与鲁镇的故事。
师:这样看来,“我”的故事与祥林嫂的故事构成了《祝福》的故事。
学生在猜想中发现了故事的层叠与交融,扩大了阅读视域;学生真切地遭遇了小说中的“人物”与“故事”,将小说的人物、情节甚至环境等三要素完全融汇。学生也能隐约感觉到阅读小说的策略与门径,读人物、读情节、读环境。但是,对于学生的反应是自觉行为还是最初的萌动,我们仍需冷静评估。认知的合理性与情感的可靠性,不断地逼视着我们的课堂,考量着我们的耐性。如何真实且有效地检视学生的实际学得?我们需要将学生“摆”进文本更深处,并观察他们能否跳出来。
五、《祝福》中彷徨
如果将《祝福》解读成“祥林嫂的故事”,此文主题的多义性与教学的丰厚性会被人为消解。如何保有文本的核心价值与文本的教学价值,这又是摆在我们面前无法绕开的问题。据此,笔者试图引导学生探讨“《祝福》最终选入了《彷徨》,我们又能看见《祝福》中怎样的彷徨?”这一问题。
笔者先让学生猜想:“读完《祝福》后,老师最想问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学生猜想后,笔者与学生进行了如下对话:
师:真厉害!你俩都已经做了这样的解读了……同学们,其实老师想问的问题是这样的:请看注释,鲁迅的小说集有《呐喊》《彷徨》,而《祝福》最后选入了《彷徨》,我们又能看到怎样的彷徨呢?
生1:我看到了“我”内心的局促、胆怯、犹豫和彷徨,因为我们看见了作为知识分子的“我”面对祥林嫂之类的人们时的“支吾”与“说不清”。
生2:我看到了“我”的“返乡”与“走”的彷徨,文中反复说“无论如何,明天我决计要走了”,“我”真的好纠结,在纠结中又好像很决绝。
生3:假如我们把“我”的身份看作作者鲁迅本人,那么我们或许能看到鲁迅作为斗士的无力与彷徨,看到在那个年代一批人的彷徨。(掌声)
学生们看到了《祝福》中那么多的彷徨,但这些回答是否合理?是否深刻?我们须小心求证。
《彷徨》按写作年序辑录,这好像不容辩驳。但我们不可否认:作家的作品(集)在某种程度上是其心路历程的反映,与心境有关。竹内好曾揣摩“何以要引用《离骚》诗句,定名为《彷徨》呢?这似乎与他编这部集子时的心境有关”[3],并以鲁迅《自选集·自序》加以佐证。王晓明先生在《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中这样写道:“这篇小说似乎是继续《孔乙己》和《明天》的思路,借祥林嫂的故事来表现绍兴社会的一角。可是,就在用平实的白描的手法写出祥林嫂的一生的同时,他又忍不住用了另一种反复曲折的句式,对作品中的‘我细加分析,不惜将‘我的自语和祥林嫂的故事,隔成明显不同的两大块……在他的小说中,《祝福》是一个转折,正从这一篇起,他的自我分析正式登场了。他把它排在《彷徨》的卷首,这从他的小说的变化来看,不正是一个恰当的提示吗?”[4]按照王先生的观点,《祝福》正式开启了作者自我分析的序幕。
鲁迅先生在《题〈彷徨〉》(1933年)中如是说:“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在这首诗的语境中,“彷徨”二字可释为“游移不定,不知往哪儿走好”,作者彷徨于“新文苑—旧战场”与“两间”之中,历史“中间物”的特性让其游走于阴暗与明亮之间,这是其彷徨心态的真实写照,也是自我分析的真切表达。无怪乎汪晖先生在谈及《彷徨》的基调时会如此激動:“这是一曲回荡在苍茫时分的黎明之歌,从暗夜中走来的忧郁的歌者用悲怆、凄楚和嘲讽的沉浊嗓音迎接正在诞生的光明。”[5]
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学生对“《祝福》中的彷徨”的理解是合理且深刻的。
与把自己“摆”进去相较,“跳”出来则是阅读活动的升华。跳得坚实、跳得宽广、跳得灵动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受“摆进”的影响。在教学中,浅尝辄止或留遗憾,强行推进又觉粗暴,因此,在尊重学情及学生真实阅读状况的前提下,师生共同敲打并反思课堂学习活动已成必要。
六、对“摆进”的敲打与反思
我们努力将学生“摆进”小说,领着学生去遭遇小说的世界,遭遇小说里的人生;但我们仍然需要对学生的阅读活动进行回顾与反思。因此,笔者与学生一起通过询唤式的活动收束课堂教学:
1.读完小说,我们好像看到了祥林嫂的一生;而事实上,小说直接写的只是“我”回乡的短短四天。
2.读小说,不能只是简单地“读人物”“读故事”,可你是否也常陷入这种尴尬:读的时候,最有感触的未必是人物和故事情节,而真要表达自己的阅读感受,却除了“人物”“故事”以及“主题”,你又不知从何说起?
3.像这篇《祝福》,“我”的境遇和困窘其实早已令你关注,特别是小说开头部分“我”与祥林嫂相遇时的那段对话,更一直让你惴惴不安、莫名所以?[6]
长文短教,涉及教学内容的选择与确定,关乎教学策略的探求。“语文教学方法的选择随着教学内容而转移,同一篇课文的不同教法,往往意味着教学内容有所不同。”[7]王荣生教授的说法在“往往”意义上道出了普遍的教学取向,但我们可以尝试帮助学生构建更为有效的阅读图式,将学生置于着眼于主体(自身经验、阅读诉求、认知情感)的阅读过程,使他们在“摆”进文本且充分遭遇文本之后又能跳脱出篇章与文本的局限,形成对文类的共通反应。这或许是作为语文教师的我们,应该要做的事。面对纷繁复杂的教学主张,我们是否可以先悬置對教学内容的先在且固有的认知?是否可以在祛蔽的基础上,还原学生阅读文本的真实状况?长文短教,教《祝福》,虽显稚嫩,但笔者极乐意作出这样的尝试,但愿能给那些真诚的孩子带去感动与思考。
参考文献:
[1]倪文尖,朱羽.新课标语文学本·高中选修系列·2现代小说阅读[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86.
[2]毕飞宇.小说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09.
[3]竹内好.从“绝望”开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99.
[4]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M].台北:业强出版社,1992:118—119.
[5]汪晖.反抗绝望[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17.
[6]王荣生,倪文尖.国家课程标准试验课本(试编本)《语文》(必修·第三册)[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73.
[7]王荣生.听王荣生教授评课[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