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柯新
〔摘 要〕沂蒙小调展现了不同历史背景下女性的生存状态,表现女性面临的生存困境:家族观念扼杀了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世俗偏见对个体精神的无情戕害;道德良心对自由人生的羁绊。它揭示了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女性追求自由人生面临的艰难处境。
〔关键词〕沂蒙小调;女性;困境
民间小调之所以深受百姓喜爱,根源在于其对生活,尤其是对于乡土生活的艺术再现。所有的故事与人物都是从生活中提炼而来,带着深刻的生活印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在众多作品中,反映女性生活与命运的女性剧尤为震撼人心,如:《魂断望夫崖》《苦腊梅》《恋枝桃》《廉大嫂翻身》《芳草泪》《杜鹃改嫁》等。这类剧作展现了不同历史背景下女性的生存状态,表现女性的悲剧命运始终是其创作核心。
一、家族观念扼杀了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国是一个极为注重宗法家族制度的国度,长期封建社会形成的父权制度根深蒂固,一直占据并且在相当一段时期将继续占据人们的头脑、制约人们的生活。父权制度确立了男性在家族中的决定地位,也确立了女性的被统治地位。“子承父位”的家族统治秩序完成了对女性的性别统治,把女性安置于家族统治秩序中,一生都摆脱不了家族的规约。她们在宗法伦理体系中忍受压迫,成为父系统治秩序奴役的对象,女性主体地位丧失”。 [1] 女性失去自我,成为维护家族利益的工具和牺牲品。
《恋枝桃》中的陈秋桃是一个为家族忍辱负重、牺牲自我的女性。陈家在村里是独姓,势单力薄。秋桃为挽救家族命运,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嫁给刘希明——一个大二十几岁,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秋桃之所以愿嫁,因为她看重家族利益高于个人幸福:“有心不应娘的话,这个小家要塌崩。娘家遭难爹娘苦,还误哥的好前程。家庭利益比我重,我该为家作牺牲。……老夫少妻终生苦,如同判了无期刑。娘门幸福我心乐,我为娘门跳火坑。只要陈家能太平,刀山火海我敢闯。儿为爹娘也应该,尽孝也是情理中。”婚后生活的确不如人意,当秋桃爱上年纪相仿的大川时,却又陷于良心道义而不得不放弃对美好爱情的追求。
《苦腊梅》中的李腊梅,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大江,两人正满怀希望憧憬美好未来时,却被现实给了当头一棒,父亲李老蔫因为家境贫寒,儿子金川娶妻困难,多年前和别人定下了换亲的约定,腊梅的嫂子便是换亲而来。腊梅本不想屈从,也曾和大江努力争取,但经历了私奔不成、求助无果、上告无效后,腊梅泪水涟涟被迫出嫁。出嫁当日,她发觉自己嫁的丈夫却是一个傻瓜。在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中,腊梅服药自杀。
无论是陈秋桃,还是李腊梅,都陷于现实困境与精神枷锁中,难以解脱。家长往往出于家族考虑,首先考虑和保护男性在家族中的地位,随时为保全家族利益牺牲女儿的利益与幸福,这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秋桃的母亲为谋求儿子的大好前途、免除丈夫的牢狱之灾,毫不愧疚地劝女儿嫁给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并劝女儿婚后要安分守己,以免出错令父母家族蒙羞。腊梅的父亲李老蔫为让儿子传宗接代,毫不犹豫地答应用女儿换亲,即使在得知女儿有了恋人、对方儿子又痴又傻的情况下,仍然狠着心肠,不顾女儿苦苦哀求,逼迫她出嫁。另外,《廉大嫂翻身》中的玉莲因为父亲生病借“驴滚债”无力偿还,被用来抵债,12岁进入地主廉家作童养媳,面对傻丈夫、凶婆婆,吃着猪狗食,出着牛马汗。《芳草泪》中的韩芳草因为家里欠债,被迫定了娃娃亲,而这个娃娃亲带来了她一生的噩运。“两千年父与子的权利循环中,女性是有生命而无历史的。那里有妻子、有妇人、有婢妾,而没有女性”[2]。女性在家族中完全沒有地位可言,就好像父母生下女儿,只是为保护家族利益与男性权利的不时之需,为家族利益,女性不仅丧失追求美好爱情婚姻的权利,甚至连生命都要舍弃。
二、世俗偏见对个体精神的无情戕害
女性的生存困境,不仅是丧失自我,屈从家长意愿与家族利益,牺牲自我的权利与幸福。同时还要面临着来自于整个现实社会的眼光与评价,终生陷于世俗伦理的泥潭无法自拔,也没有自我辩白的权利和机会。
《魂断望夫崖》中的梅清是一个心地善良、长相漂亮的下乡知青,她与高华两人志同道合,深深相爱。就在她与高华共同憧憬美好未来时,不幸接踵而至。她的父亲前来找寻,却不是源于慈父对亲女的牵挂,却是来胁迫她屈从自己。原来,梅清自幼丧母,稍长成人,被亲父霸占。梅清为躲避父亲,主动要求下乡,谁知父亲竟阴魂不散,以暴露两人的私情威胁梅清就范。村长的光棍儿子金牛贪恋梅清美貌,不止一次强行占有。为追求和高华的幸福未来,梅清忍辱偷生,强颜欢笑。然而,当她与父亲的事情暴露之后,金牛的母亲因梅清不答应求亲而挟私报复,到村里各处散播谣言,败坏她的名声。梅清成为笑料,走到哪里都是鄙夷的目光、恶毒的话语。在沉重的世俗压力下,梅清苦苦支撑,寄希望于高华带自己脱离苦海,但最终的救命稻草也折断了——高华被父亲接回城,禁止与梅清交往。极度痛苦中,梅清生下与高华的孩子。金牛却穷追不舍,硬说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梅清病中日夜盼望高华,但高华赶到时,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现代文明中的一切偏颇,一切过错,一切邪恶,都是因为女性天性的严重丧失,男人意志的恶意膨胀所造成的”。[3]这样一个善良无辜的青年女性,最终死于现实的无情戕害,无论是亲父的长期占有抑或金牛的强行霸占,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对她产生丝毫同情,反而本着社会舆论对于女性的偏见,一边倒地侮辱伤害她——被伤害的还要继续承受伤害。这源于长期的男权社会形成的带有深刻偏见的传统舆论:一切的过错,女性最终成为祸首。这种带有深刻女性歧视的世俗偏见始终维护男性权威,而置女性于罪恶深渊,世俗偏见是杀人不见血的无情刀剑。
三、道德良心对自由人生的羁绊
女性虽然在现实社会中面临诸多不公平,但缺乏为自己追求幸福与权利的勇气与力量,究其根源,一方面是受到传统伦理的约束,一方面源于内心深处的自我约束。这种约束本质上是女性对于自己道德完善的追求,如同余林所说:“女性似乎天生有一种殉道者情怀,即盲目牺牲精神。”[4]
《恋枝桃》中的陈秋桃为娘家利益而牺牲自我,面对老夫少妻的不幸婚姻,始终毫无怨言。和丈夫一起,辛辛苦苦供小叔子刘希亮上学,偶然的机会,她与同村的大川相爱,但始终以保全家庭为目的,不想与丈夫离婚,去追求幸福婚姻,而仅仅满足于偶尔品尝婚外情的甜蜜。作为刘家唯一的女性,她始终全力奉献,成为家庭支柱。丈夫和小叔子的信任和依赖使她不能离开家庭,守护家庭在她看来,就是道义良心。纵使与大川的私情败露,她纠结的不是要不要与丈夫彻底决裂,而是丈夫是否故意前去“捉奸”。当得知丈夫并非有意跟踪后,立刻决定继续守护刘家,即使丈夫此时愿意成全她而提出離婚。在这种殉道色彩的信念的支撑下,秋桃时刻提醒自己要“讲良心”,以此作为做人的准则,把自己对真正爱情和幸福的渴望深深压在心底。最终,当秋桃辜负了大好青春岁月,为儿子张罗婚事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都错了——儿子女友家不同意婚事,因为自己有婚外情但不离婚,同时霸着两个男人,想与一直相好的二嫂结亲家,却被当面指责不守妇道,秋桃多年的牺牲,瞬间变成笑话,毫无意义。自己辛苦多年“讲良心”,最终却面临众人指责,耽误了儿子的婚事,对道德孜孜以求却最终背上“不道德”的罪名,这使她多年以来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塌。女性在追求自由与遵从传统的二律背反中必然难以两全,同时,女性个人能力与传统势力之间力量悬殊,包括女性在不自觉中已被传统异化,不知不觉中已按照传统要求生活,这无疑又增添了女性追求自由人生的难度。
沂蒙小调虽然选取了不同时代的女性生活为题材,但对于女性生活与命运的反映极为深刻而全面,它揭示了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女性追求自由人生面临的艰难处境。一方面,长期以来占据社会主体意识的以父权为特征的家族观念扼杀了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一方面,维护男权、歧视女性的世俗偏见对个体精神无情戕害;再次,女性基于道德良心的自我压抑,也阻碍了对自由人生的追求。总而言之,沂蒙小调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生动而深刻展示了不同时期女性抗争的历史,也揭示出基于传统因素女性抗争的艰难,这无疑对于研究女性生活与文化有积极意义。
参考文献:
[1]张淑云.女性主体意识的失落与高扬——当代壮族家族小说中家族女性形象论[D].广西民族大学.2007.4.P2
[2]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P56
[3]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P24
[4]余林.电视剧创作中的女性视角.[J].新闻前哨,2012(08).P67
注:本文为2017年度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沂蒙山民间小调研究”(项目编号:20170653)的最终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