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国湘绣的技艺及其产销

2018-09-20 11:22熊元彬
关键词:湘绣绣品刺绣

熊元彬

(湘潭大学 毛泽东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光绪初年是为“湘绣萌芽时代”[1],之后湘绣的商品化生产得以兴起,其技艺亦得到了逐步地提升,但是直至民国,始能让“湘绣出品之大放异彩”[2]239。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艺术名片,湘绣“蔚为国际友谊上之重要礼品”[3]25,其中尤以“绣像最难”[4]7,自清朝“即有为皇帝绣像者”[4]7,特别是民国以后,其“绣像之技术益精”[4]8,以致在各种博览会上“均系以绣相而得名”[4]8,如美国费城博览会上“威尔逊相”[4]9、芝加哥博览会上的“罗斯福相”[4]9,毛泽东第一次去莫斯科时的第一号寿礼“湘绣斯大林大元帅像”[5]等,均已作为中国的“艺术名片”[5],“代表我东方之精神文明”[5],出现在了国际舞台上。总体而言,学界已对广义上包括湖南、湖北的古代、现代湖南刺绣有了诸多深入的研究,但是由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刺绣有着相异的发展特征及其影响,而学界对民国湘绣的技艺、地位及其产销等问题又尚无专题研究。因此,笔者在研究清光宣年间湘绣的基础上[6],拟从民国报刊资料着手,对民国时期湘绣的技艺、形象地位及其产销进行逐一的分析,以便进一步透视出湘绣的发展历程及其特征。

一、民国湘绣技艺的提升及其影响

自光绪初年湘绣萌芽之后,湘绣的技艺得以逐步提升,特别是民国之后,作为精湛的艺术品,湘绣不仅赢得了国内军阀、大地主等群体的青睐,而且还连续在国内外各种展览会中赢得金奖及各种赞誉,甚至作为上层社会群体的贵重礼物和中国的“艺术名片”,出现在了欧美等国家领袖人群之中。

(一)湘绣技艺的提升

湘绣是湖湘民族文化和艺术的结晶,在中华民族非物质文化和整个中国历史过程中均占有重要的地位。从中国的刺绣技艺而言,作为中国的四大名绣之一,湖南刺绣[注]因为“湘绣”一词始于光绪初年,所以为学术规范,文章中有关光绪初年之前的刺绣,仍沿用湖南刺绣。起源与苏绣相同,最早均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但是在绣工重点方面,两者却各具特色,素有“苏绣花,湘绣画”[7]106的专号。其中,湘绣“重写真,凡绣花鸟鱼虫,皆精神毕现,栩栩如生”[7]106,而苏绣则“重传神,用线精细,绣品工致,非湘绣所能及”[7]106,但是苏绣对其书稿“太不考究”[7]106。

不仅如此,湘绣绣法还与粤绣及“外洋各绣均异”[8]35,因而备受青睐。湘绣是集书画家与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士“苦心研究,精益求精”[8]35的结果,也是“次第改良,始有”[8]35“尽善尽美”之绣品[8]35。1910年[注]为行文规范起见,全文所有资料已转化为公历纪年。,湘绣在南洋劝业会上就荣获“针绝”的美誉。1911年,在意大利“都朗博览会”[9]上,萧咏霞的绣品因“生动逼真,精妙超凡,一时有‘神针’之誉”[9]549,特别是在南洋劝业会及比利时美术展览会上,更是“获最优奖”[9]549。相对而言,日本刺绣则“粗笨,只宜远观,不堪近视,不及湘绣之精工”[10]342,比如在绣的图画方面,“日绣如油画,湘绣则如工笔画,两两比较自有天壤之别”[10]342。

随着绣庄对湘绣“精益求精”的倡导,民初之后湘绣的技艺有了较大地提升,专业性亦更为突出。据1937年《产业界》报道:“民初到现在”[11]69,湘绣界产生了三大著名的艺师,即饶省三、刘叔容、廖炳堃三人。其中,饶氏不仅以擅长风景著称,“且能花样翻新;凡是长沙新近培植的风景区,饶多以之入画”[11]69,其天心阁、爱晚亭、国货馆均是饶氏的“大好题材”[11]69。刘氏以善于绣花卉为长,而廖氏则以绣人物为佳,特别是在绣像方面,廖氏“更为特出”[11]69。

如此高超的湘绣技艺不仅备受文人赞誉,而且即使是在抗战时期很多绣庄相继倒闭之时,湘绣不仅“风行欧美”[12],而且还备受青睐,被欧美“竞相夸”[12]176。如1934年元文专题赠诗给锦华丽湘绣馆的对联所示,上联宣称其精巧的技艺“美术绣专工,巧妙玲珑。织织十指夺天工,人物逼真难判辨,誉以骞鸿”[12]176,而下联则指出其深远的影响“锦帜树长沙,色映云霞,风行欧美竞相夸,便觉眼前生意满,日进亨嘉”[12]176。抗战时期,虽然诸多绣庄难以生存,但是其技艺却备受青睐,如南洋华侨,“更派人来湘学习,艺成归去”[13]12。不仅如此,他们还将湖南的文物传到南洋等地,特别是“‘湘绣’二字,更给一般吃海水的人以难忘的印象”[13]12。此外,据1943年《贵州企业季刊》所载,虽然当时长沙绣庄仅有11户,“然所绣人物风景,飞禽走兽,仍极细丽致密、惟妙惟肖”[14]。

湘绣所用原料为川、浙所产的绸绫绒线,尤以杭州缎为主。因为杭州缎“质地柔韧,光泽细洁,用做湘绣,倍觉美丽,为海内外购者所欢迎”[15]18,而绒线原料除了购置与川、浙之外,也有湖南“育蚕自制,就本省购用”者[15]18,不过其产品大多为粗绣。但是1934年左右,由于杭缎价昂,每匹须60元,绒线每两0.5~0.65元,而华丝葛每匹仅需20元[16]1107,所以粗绣品改而用华丝葛。据时人调查,长沙、衡阳、常德每年购置杭缎、华丝葛、绒线等所需原料约值12万元[16]1108。

基于此,民国湘绣原料颜色和绣像方法的改进是其技艺提升的重要表现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随着国外市场的扩展,绣庄的不断增多,一般的画师都觉得原来的几个颜色的丝线、绒线“太不够用了”[11]69,因而对各种丝线、绒线“加调颜色”[11]69,从之前的几个颜色增加到“精染数十种颜色的丝绒线”[11]69,继而使笔底的画与针底的绣“合二为一”[11]69,以致在丝绒线原料方面“更不感觉任何困难了”[11]69。

同时,湘绣针法的改进也是其技艺提升的重要表现。传统的湘绣针法有连环针、接针、打子针、齐针等数种。绣品具有针脚整齐、线条洒脱、图案多样等特征。然而,辛亥革命后,随着发展实业的倡导,技艺的不断提高,湘绣逐步繁荣。作为刺绣中最难的绣像,湘绣的刺绣方法“也于此时大加变更”[11]69,已废除了之前的“勾绣轮廓法”[11]69,改而用“平铺法”[11]69,将“毫厘长短的针线”[11]69用一针一线的“平铺起来”[11]69,成为湘绣史上技艺的“一个重大的改革”[11]69。

湘绣技艺的提升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掺针绣法”[注]“掺针绣法”俗称“乱插针”,是苏绣套针与湘中汉族平针融合而成的。解决了色彩晕染的毛病,不仅丰富了画面的层次,而且还加强了描绘对象的立体感,从而为湘绣的繁荣奠定了基础。特别是鬅毛针在湘绣中的使用,更是完善了湘绣的针法技术。“掺针绣法”除了可细分为接掺针、直掺针、拗掺针等数种之外,还有旋游针、盖针等数种湘绣特有的掺针法。另一方面,“绒线擘丝”[17]26先运用荚仁溶液蒸发,然后再用竹纸包裹去毛,尤其是画师与绣工的协力配合,从而使针法与范本得以高度结合,既重视刺绣的工艺特征和材质,又继承了传统画绣对书画原作的尊重。据时人调查,各职业女校“多设刺绣一科”[17]26,他们追求“精益求精”[17]26,绣织的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无不毕肖”[17]26。

(二)技艺提升的影响:湘绣在国内外的形象

技艺的改良和国内外各种展览会的宣传促使“湘绣之名益噪”[11]69,成为中国的艺术名片出现在国际舞台上。20世纪初,不仅湘绣已与苏绣、蜀绣、粤绣成为中国著名的四大刺绣,而且由于湘绣“本极精巧”[18],因而还素有“湘绣甲天下”[18]的美誉。1935年在《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绣品》中有关湘绣的介绍就占了50%的篇幅,而其余的报告内容才是上海、浙江绍兴等地的绣品,甚至“顾绣”“苏绣”“粤绣”已不在该报告涉及范围之内[19]77,78。

作为一种奢侈品,湘绣向来被作为贵重的赠送礼品,出现在国内外上层社会群体中。如在联总驻湘工作离开之际,中国工业协会湖南省分会、商会联合会、妇女会、织造业工会等十二团体,“特发起购置民贵湘绣”[20]24,分别赠送给韩克利、何孚民等人士,“以留纪念”[20]24。韩克利等人对湖南商会联合会等团体赠送的礼品,“极表称赞感激”[20]24。同时,在交大唐院母校三十周年之际,校友胡安恪、唐子毂等校友除了捐款之外,在礼物方面还费劲了心思,因为此项礼品“既须壮丽美观,又须雅俗共赏”[21]5,甚至还“须合乎纪念意义”[21]5。最终,在校友权衡之下,认为“赠送湘绣一轴,颇合供献方物之意”[21]6。此外,毛泽东第一次访苏之时,“湘绣斯大林大元帅像”还成了中华民族的“第一号”寿礼[22],凸显在斯大林70大寿外国寿礼展览室的第一部分当中,为推动中苏关系起了外交使者的作用。

继1909年武汉赛会中湘绣荣获“头等金牌”[23]之后,“湘绣各著海内外”[23],“价值益高”[23]。1910年在南洋劝业会上,著名绣工沈寿与鉴赏专家张謇对湘绣作了高度的评价,认为湘绣绣像“惟妙惟肖”[24]66、山水绣“色晕墨润,浑笔墨于无痕”[24]66、字屏绣的“字格錾花,迹灭针线”[24]66,而水墨竹石绣则更是“刚劲扶疏,墨分五彩,为水墨绣画中之特出”[24]66。

民国时期,湘绣继续在国内外各种展览会上荣获金奖及各种赞誉。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博览会”上,湘绣获得4枚金牌。1929年湘绣不仅在国内举办的中华国货展览会上荣获特奖、优奖各三项,而且曾家大屋给孙中山、宋庆龄婚礼所绣的“百子图”影响颇深,以致孙中山去世后曾家再次献上“奉安大典”,以作棺罩。1933年在美国芝加哥举办的“百年进步博览会”[25]87中,湘绣“乐雅图”荣获金奖,而由长沙锦华丽绣庄呈现的“罗斯福总统绣像”[25]87更是引起全场轰动,“见者大半疑即罗斯福之摄影肖像”[25]87,而看不出绣的痕迹,因而价值高达1 000美元左右,继而使湘绣荣获了“誉满全球”[25]87的美名。据国民党戴竖将军所言,美国将军麦克阿瑟的夫人“对于本人赠送的湘绣‘雄狮图’赞赏不已,深致谢意”[26]。1935年在杭州的“西湖博览会”上,湘绣获“唯一褒奖”,被称之为“中美一绣庄出品最多,亦最佳”[19]77的艺术品。

除此之外,湘绣还曾多次作为贵重的礼品,赠与英国领袖。1936年,英王爱德华八世登位之时,国民政府财政部专门为其定制了大批湘绣品,赠与英王,使湘绣首次成为中国的“艺术名片”出现在国内外的高层群体中。1937年,在英皇乔治六世加冕之际,国民政府特派孔祥熙前往参加。在前往英国之前,孔氏“特制备湘绣缎彩一贴”[5]29,作为参与加冕大典之礼品,“代表我东方之精神文明”[5]29。之后英王等皇室、贵族、洋商,以及国内的军阀、大地主等均大批定制湘绣。

二、民国时期湘绣进一步的商品化生产

在光绪初年湖南刺绣进行商品化生产之前,绣工主要是为了美化生活,与纺织一样,都属自绣自用或赠送亲友,而非商品生产[6]。但是,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助推,商品化的加强,“至光绪初年间”[1],湘阴人吴彩霞开设绣庄,“所绣出品,大为可观,大家争于购买”[1],从而开始了湘绣的商品化生产,甚至还形成了“湘绣甲天下”[1]的商品市场,特别是“绣像”更是成为湖南乃至中华民族文化的“艺术名片”,出现在了国际大市场中。继清光宣湘绣开始商品化生产之后,民国时期的湘绣商品化得以进一步发展。作为奢侈品,湘绣的生产是为了商品化所需。湘绣生产大致可分为“托影”“上绷”“批线”“下绷”四个步骤。按照产品,则可分为精细货和粗货两类。其中,专门负责人物、山水花卉和图案等专职绣工,因绣工程序复杂、精细,以致其产品被称为“细货”,而其他绣品则被称为粗货。

湘绣出品“种类极多,尺寸亦大小不一”[16]1109。湘绣价格据其尺寸大小和加工之精巧而定。如同一尺寸的山水、人物、翎毛、花卉等,因每根花线劈至32剖以上者为“精绣”[16]1109,“价格最高”[16]1109,24剖以上者次之,16剖以上者为细绣,更次之,4剖以上者为粗绣,“价格最廉”[16]1109。其中,细绣每方尺最低价格为5~8元,粗绣为2~3元。湘绣价格最高者为“绣刺肖像”[16]1109,由于“工程最大”[16]1109、绣工复杂,且极为耗时,所以“价亦最昂”[16]1109,其次为山水及古装人物、风景绣,而走兽翎毛又次之,花卉则更次之。

绣庄与绣工数量的增加是湘绣商品化发展的结果,而商品化的发展则又进一步推动了更多的民众转而从事刺绣业。传统刺绣者为女工,且属“自绣自用”[17]26,即使是光绪年间湘绣开始了商品化生产,但绣工基本为女性。20世纪初,在抵制洋货、发展实业的倡导下,民族工商业得以发展,农村妇女及城市贫民以刺绣为生者日渐增多。民国初年,长沙妇女从事湘绣者“甚伙”[17]26,甚至男女皆从事刺绣生产,不过他们在作业时间上有别。其中,男工作业时间为7:00—17:00时,每日工作10小时,而女工则为5:00—18:00时,作业时间长达13小时。除此之外,刺绣工人还有夜工,他们的作业时间是19:30—22:00时[27]。特别是一战结束后,由于欧美政局得以稳定,经济得以发展,从而使绣工人数不断增加。据湖南地方志所载,民国初年湘绣工人日渐增多,“人数已逾万,年产绣品2万件,值80万银元”[18]108,产品出口占总量的30%以上[28]108。技艺高超的绣工为节省成本,采取招收学徒的形式,进行扩大再生产。据时人调查,少数技术超群之人收徒甚多,多者有二三十人,其中尤以长沙东乡的袁家冲、沙坪两处的绣工最多,不仅“几家家有之”[29]94,而且“绣艺亦最佳”[29]94。此外,浏阳门内外的东山以及奎塘附近的绣工次之,而河西的鱼王市、龙王市、三汉矶则又次之。湘东各县,在湘绣最盛之时,如仅广华等绣庄,“承绣之女工,常在千人以上”[29]94。当然,同一女工,同时可在数家绣庄兼职。此外,据1942年调查粗略估计,湘东绣工在最盛之时,总数有五六千人之谱。但是,抗战爆发后,民众因战乱迁徙避难,或出嫁改业,以致“人数已顿形减少矣”[30]95,生产日益衰弱。其中,长沙湘绣的发展情况如下表所示。

1913年—1935年长沙湘绣发展概况表

从上表可知,长沙湘绣产量逐年增加,特别是一战结束后,湘绣产量更是有了明显地增加,从1916年的2 200件增至1920年的7 000件,四年间增长了2倍有余。据统计,一战结束后,在新增的16户绣庄中仅4户闭歇[30]94。除了长沙市的40户绣庄之外,还有常德、衡阳5户,全省合计45户[31]95。1918年—1919年,长沙有两个著名的湘绣手工工场,即“锦华丽绣馆”“中美一绣馆”。十年之后,除了“锦华丽”“中美一”之外,最著名的湘绣馆又增加了“万源”“美霞”“云霞”“广华”“陈兆记”等十余家。其中,后起的“万源”除了在平津设绣庄之外,还与“锦华丽”“中美一”“云霞”等在上海也开设了绣庄,成为湘绣发展史上的“黄金时代”[11]69。

1920年《民国日报》以《恭贺新禧,长沙锦华丽湘绣沪庄鞠躬》为题名,对“锦华丽”在上海三马路石路东首同安里之处增设的绣庄进行了专题“恭喜”报道。据1930年调查,长沙城内绣庄有30余户,其中专门绣细货、粗货者均有10余户。从清末民国年间湘绣的发展历程可知,最著名的湘绣商号有清末年间开设的“万源住红牌楼”和“红霞住红牌楼”,两者资本分别有20余万、10余万元[15]22。据1920年《大公报》所载,云霞湘绣公司有很多分支机构,如长沙红牌楼、丽记、丽房。其中,长沙红牌楼云霞公司在成立五周年纪,“特别放盘”[31],宣称“如承光顾,无任欢迎”[31],以吸引顾客。

除了军阀、洋商、买办之外,一些官僚、大地主、富商亦成为湘绣的重要顾客,从而刺激了湘绣的大量生产。据估计,民国初年仅长沙地区的专业绣工就达2 000余人,绣庄及其分店遍及全国各地。20世纪30年代是湘绣的全盛时期,年产绣品30 000余件,产值120万余银元,行业资金积累约计50万银元[32]。

在比较利益的驱动下,官僚、地主、富商纷纷开设绣庄,推动了湘绣的进一步发展。资金方面,1917年长沙开办的“广华绣庄”资金仅有2千两银子[19]76,而到1933年则增至1万元,1937年更是猛增至4万余元[19]77。绣庄方面,1924年湘潭出现首家湘绣工场,有女工40名。1927年后,湖南湘绣专业性的绣庄更是持续增加。据调查,1932年—1940年,湘潭县城相继开设了5家湘绣工场,主产鞋、帽、被面、枕套、绣字等。1934年仅长沙、衡阳、常德的绣庄就有32户,其中10户成立于1927年—1933年,占绣庄总数的31.3%。1933年—1937年,湖南全省又新增设了16户绣庄[33]464。

此外,民间民族刺绣业也得到了发展。作为湘绣的发源地,长沙年轻妇女“几人手一绷,自成一业”[34]393,年均刺绣额为数甚巨。据实业部估计,1933年前后湖南民间绣工约15 000人,其中精绣绣工6 000人,粗绣绣工9 000人[36]394。

三、湘绣市场的扩展及其波动

辛亥革命后,虽然中山装、西装在中国各民族地区逐步盛行,民族绣业“一落千丈”[10]342,但是国外市场仍大量进口中国绣品。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即使是在西洋盛行的日本绣品,亦备受湘绣打击,诚如1935年长沙《大公报》所言:“十数年前,日本绣货盛行西洋,今则西洋弃日绣”[10]342,转而“欢迎湘绣”[10]342。

湘绣自光绪进行商品化生产之后,作为一种奢侈品,受国内外市场的影响较大。据《金融汇报》所载,湘绣“纯靠出口发达”[13]12。国内,在天津、上海、广州等地,“都有交易场所”[13]12,甚至在“国内各行省,凡巨镇商埠繁荣之区”[15]22,均“设肆行销”[15]22,而在国外则以欧美、南洋群岛的“销路最大”[15]22。特别是1913年,湘绣“尤为发达”[3]25。

据1937年调查,民国初年湘绣之所以“尤为发达”[3]25“风行一时”[2]239,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北方军阀汤薌铭、张敬尧、吴佩孚“在湘时代”[2]239。当时,北方人对湘绣“倾倒异常”[2]239,从而为湘绣产品“辟一大好销路”[2]239。其中,张敬尧喜欢在“旗上绣像”[2]239,每当大操之时,均以数十面绣像旗“列队而出”[2]239。吴佩孚在湘之时,每当寿宴之时,“僚属贺仪”[2]239,百分之七八十“皆绣品”[2]239。由此可见,湘绣因军阀所爱,使其“风行之一斑矣”[2]239。

但是,抗战爆发后湘绣顿形萧条。1937年抗战爆发前夕,受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影响,经济社会萧条,即使是“已有之文物珍宝尚不可保,谁复有闲情别致?”[29]103当时,绣工四处逃难,“远徙他方”[29]103,或迫于生计,“而绣作工资非计日可得,工作繁难者,常须穷年累月,方可完工”[29]103,甚至大多绣工“不愿守此沉寂之针线工作,而多另谋出路。为此产量乃大减少”[29]103,加之原料来源困难,“成本日益增长,定价过高则苦无人顾问,过低又伤血本”[29]103,以致湘绣生产极为萧条。因此,相对于挑花业而言,由于美国商人在长沙开设挑花公司,“价值昂于绣货”[17]26,以致挑花公司的雇工工价,“亦较绣花业为优”[17]26。据时人所云,之前从事绣花者,“今多改习挑花”[17]26,挑花业的发展潮流,“已有盛极一时之势”[17]26。

交易过程中以湘绣产品质量定价。凡以杭缎、绒线绣成之湘绣品,“则看货定价,现款交易”[16]1109,但是在湘绣生产过程中,绣工仅是作为绣庄的工人,凡绣工代绣庄(包买主)之绣品,“则只得工资”[16]1109。湘绣在国内外的运销方式有别,其中在国内各埠的销售,“都用信件接洽成交,照定样绣成出品,运至各埠”[16]1110,主要为邮局运送,但是凡属出口之湘绣,则“均由洋商亲往采购”[16]1110,先集中于上海,然后再转销海外。

湘绣是湖南重要的税源之一。凡是关税、货物税、邮包税均按照估值的3.5%收取税费。其中,上海、汉口各绣庄运货以邮包税“居多数”[15]22,而出洋绣品则无固定标准,“均系外商亲自采购,随身携带”[15]22。

为推销产品,扩展市场,锦华丽湘绣馆、“万源”“采成”等湘绣公司作了大量的广告宣传。其中,有广告宣称:其承绣产品有“寿对”以及“寿堂点缀”[35],甚至“各种最新礼物,色色齐至全于花样、字句”[35]等,其方法“均采吉庆文雅者”[35],并保证无论“男寿”,还是“女寿”,其绣制的绣品,“取意适合毫无疵点”[35]。此外,在上海增设的“锦华丽”绣庄还在报刊上登出联系电话“中央三千五二十九号”[36],以便于销售。

为扩展市场,“万源”与“采成”“湖南绣艺”等湘绣公司的广告大致一样,均宣称以物美价廉的湘绣酬谢主顾。其中,长沙万源湘绣公司不仅在《大公报》上于1930年1月1日—25日连续刊登“国历新年礼物,湘绣唯一妙品”[37],而且还宣称“本所为推销国货,发扬美术起见,特由长沙本工场运来大批绣品。工质精良,花样翻新,极合装潢,以及婚寿、乔迁、新张礼品之用。为酬答主顾,价值特别从廉”[38]。

1932年12月15日《大公报》上发表“万源湘绣天津发行所”,宣称“国产湘绣,美术第一。大小花样,各色均齐。冬至礼品,最为合宜。婚寿移居,货礼必需。酬谢主顾,价码大抵。并备赠品,以答高谊”[38]。同样,1932年4—5月“采成湘绣公司”也在《大公报》上连续刊登“您要办婚、寿等礼品请到采成公司,价廉物美,定能满意”[39],联系电话“二局三三八〇”[39],并宣称“现为酬应主顾起见,特又由长沙运来物美价廉,诸君惠顾,无任欢迎”[39]。在“湖南绣艺公司”12周年纪念之际,该公司宣称“为酬谢主顾起见”[40],自11月26日起,“大减价四十天,各货照价由五折至七折,各界诸君幸勿失此良机也”[40]。此外,丽记云霞公司宣称:“本公司特聘湘中上等刺绣女工,精绣”[41]昆虫、草木、花卉、翎毛、走兽、山水、人物、男女肖像及古今名人、牌贴、书画,“以备中西庆贺,赠答之”[41],其品质不仅“美丽,抑且质地精良”[41],特于5月8日做“特别廉价”[41]优惠活动,以答谢主顾。

除了湘绣公司自己广告之外,新闻媒体的报道亦推动了湘绣的发展,扩展了市场。当时,《清华周刊》记者见湘绣“工细光彩之夺目,颇欲购买少许”[42]。同时,据1926年上海《妇女杂志》所载,“今国内各大商埠,均设有湘绣发行所”[8]35,不仅是国内,还是国外人士,“采购者颇觉踊跃,几致供不应求”[8]35。因此,其他商家也加入兼营湘绣的行业,如湖南“虞云和笔庄”就宣称:“本庄兼营湘绣,采办各色屏幅及喜寿礼品、装潢,刻意求精,价值特别公道”[43]。

华侨也是推动湘绣出口、扩展市场的重要因素。据1922年《民国日报》所载:当仰光天来公司,经理华侨胡文虎协同“仰光报记者”至云霞路“中华女子美术学校参观”[44]之时,胡文虎“称赞不已,比即出资购买各种绣物十余件”[44],拟带往仰光各埠陈览,“籍资提倡国粹”[44]。此外,据1924年《诚德报》所载,澳洲华侨商人马应彪在上海南京路开设著名的先施公司“绸缎部”还特增设湘绣部,并在湖南绣艺公司定购“大批绣品”[45],其“种类甚繁,色样新奇,无不完美,尤合家庭陈设,及婚寿礼品”[45],并将其陈列于该公司二楼,“以应购者选择”[45]。

湘绣中的精细货、粗货销售市场有异。其中,湘绣中的细货主要行销各省及欧美、南洋群岛,而粗绣中的帐轴、神袍、堂帷则“仅销本省”[15]22。因此,湘绣备受国际市场制约。抗战时期,由于湘绣“销路不佳”[16]1109,因而“精货极少”[16]1109,市场上仅有细绣、粗绣两者。据1934年朱羲农等主编的《湖南实业志》所载,长沙、常德、衡阳年产284 800元,其中长沙占绝大多数,为278 500元,常德3 300元,而衡阳则仅有3 000元[16]1109。

虽然民国初年湘绣备受军阀、大地主、洋商、买办等阶层喜好,但是湘绣“尚未推销外埠”[11]69,只有一战结束后,“因为出品的坚俏”[11]69,“绣馆才日渐增多”[11]69。1921年《民国日报》也指出,“前两年因欧战影响,出洋者寥寥”[46],但今日则“有大批湘绣到沪”[46],最初拟赴爪哇参赛,但因未能赶上,“遂决计分赴欧美销售”[46],价值约50余万金[46]。1926年前后,湘绣“销路极旺”[16]1109。

虽然湘绣的生产受战乱的影响极为明显,但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前,绣庄、绣工还是做了很大的努力,以减少国内战争带来的负面影响。1930年长沙“七·二七”事变之前,是湘绣“生涯鼎盛”时期,年均收入“恒达”40万元[2]239。当时,湖南全省新增设了16户绣庄,它们与常德、衡阳、长沙的5户绣庄,其绣品约50%外销国内外[35]464。虽然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湘绣每年收入“仅在”20万元左右,但是据湘绣中人所言,“当此湘绣既经没落”[11]70之时,“而有渐趋好转之势”[11]70。如湖南“自治”女学校,虽然所设刺绣科“规模不大”[11]70,但是在1930年全国“劳作展览会中”,“曾博得好评”[11]70,因而准备在1931年“充实刺绣科”[11]70。又如“衡粹”女学校,“以前曾负盛名,也准备”[11]70在1931年“力图振作”[11]70。

但是,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因出口道路受阻,以致湘绣业急剧衰弱。当时,“销场锐减,原料困难”[30]94,以致湘绣“一落千丈”[30]95。特别是1938年因长沙大火使诸多绣庄焚烧于火海,其绣品及画稿几乎被烧尽一空,因而绣品“销场大受影响”[38]103。

受比较利益的驱动,一些不法厂家进行投机取巧,从而影响了湘绣的产品质量。为谋取暴利,厂家已不再研究其艺术价值,而仅研究其如何偷工减料。厂家的营私舞弊影响了湘绣的声誉,继而使大批绣庄倒闭、绣工失业。据1942年调查,仅长沙的织工已减至3 000余人,精绣商号仅存20户左右。同时,抗战亦影响了湘绣的发展。湘绣作为高贵产品,在抗战爆发前,长沙经营绣品者有30余家,每年“吸入”100万资金。但是,抗战爆发后,绣庄递减。据《湖南省志》所载,1940年长沙绣庄仅有10余家[29]108。1944年长沙沦陷后,大部分绣庄更是相继歇业。

但是在国家民族利益面前,一部分奸商转而采取了一些措施,一致抵制日货。其中,曾理的长编小说《芙蓉坊密码》就集中反映了抗战时期湘绣人与奸商激烈的商战。如肖小宝的“宏昌绣庄”为独占市场,本来是不择手段、挑唆画师哄抬物价,抢绣“百子图”,以取代曾纪生“天然阁绣庄”的市场地位,但是在抗战民族统一战线面前,为抵制日本奸商大石洋行的野田松本,曾家与肖家的绣庄则团结一致,采取有理、有利、有节的方式,迫使两家收回次品,共同抵制日货。

解放战争时期,阻碍湘绣发展有五大主要原因。第一,绣货列入奢侈品行列,“课税过重”[3]25;第二,缺乏资本,“贷款维艰”[3]25;第三,缺乏外销专营组织;第四,“国外宜传缺如”[3]25;第五,“不明外人习好,针对改善”[3]25。

但是,解放战争时期湘绣也曾出现过短暂的兴盛。1946年—1948年,湘绣年产量约30 000件,绣工约15 000人,“产品约一半外销”[28]109。由于战乱,湘绣产品“稀少”[47],因而“莫不利市百倍,大走红运”[47]。但是,此时的绣庄生产带有很大的被动性,“绣庄只顾迎合”[28]109一些官僚、地主,以及美国驻军的喜好,“绣品内容较庸俗”[28]109。迎合性的生产自然束缚了湘绣自身的发展,以致在1949年解放前夕,“湘绣业务下滑”[28]109。据民国《湖南省志》所载,当时长沙绣庄不仅只有25户,而且“以粗绣小户居多”[28]109,绣庄的织工仅有70余人,其中老画师9人。虽然城乡绣工较长沙为多,有1 200余人,但“艺人星散,生产衰落”[28]109。

总之,作为中华民族的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虽然“湘绣萌芽”于清末,但是只有民国以来,“始能”让“湘绣出品之大放异彩”[2]239。当然,民国时期湘绣的发展也曾因商家的投机取巧和抗战的长期影响而备受阻碍,市场出现过波动,但是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助推、商品化的发展、湘绣手工技艺的不断提高,湘绣的市场还是得到了扩展,甚至还出现了湘绣的“黄金时代”,特别是其“绣像”,更是成为中国的艺术名片,出现在了欧美等国家首脑等上层群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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