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科学“话语”及“话语权”刍议

2018-08-23 10:10秦序
人民音乐 2018年6期
关键词:历史学音乐学话语权

一、简释“话语”及“话语权”

“话语”“话语系统”及“话语权”等语,《辞海》《汉语大词典》和《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等书均无词条,表明它们是近些年才兴起的学界术语。

“话语”与平常的“说话”不同,指具有一定专业技术特色的概念组织及表述方式,所以从“话语”自然发展出具有系统性、整体性的“话语体系”。各国各民族音乐艺术发展道路不同,思想概念体系不同,文化特色不同,艺术风格迥异,所以有种种不同的音乐学理论和不同的“话语”“话语体系”。本文讨论的中国传统音乐理论“话语”和“话语体系”,就是中国传统音乐理论在长期总结、探索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初具系统性的表述方式和概念体系。

与“话语”相关联的“话语权”,顾名思义是说话的权力。当然谁都有说话权,即便没人听也可自说自话;但我们所说“话语权”,主要指在公众或同行面前的发言权,比如可不可以参与讨论讲说,话语有无人听、受不受重视。“话语权”相对于“没有话语权”而言,后者一是不许说话,或不许“乱讲”;二是虽可以讲,却不能在公开、重要场合宣讲;或者,说了也无人理睬,没有发生实际的交流和影响,也就是说话不管用。

由此可见,“话语权”代表一定权威性和影响力,表明交流能够成功,所想表达的思想和情感,得以顺利传播,发生影响。

因此,所谓“话语”“话语系统”,实际上也密切关联着“话语权”。

二、文化不同方面或不同层级,

“话语权”内涵、外延也不相同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明,其现实生活中必然包含政治、外交、军事、经济、宗教、思想、文化、教育、科学、艺术,以及传媒、医疗、体育、日常生活等诸多方面,它们别具不同文化意义和价值,也有不同类别的“话语”“话语体系”,也就有不同的“话语权”标准。

例如,政治、外交方面的“话语权”是国家、政府政治影响力的表现,取决于有无突出的权威和强大的号召组织能力,有无民众的拥戴支持,能不能得到国内国际的敬重。政治话语权不仅需要强大的经济、军事、科技、文化思想实力作后盾,还需要具备先进的思想文化和精神追求,有影响力吸引力的高尚价值观,以及高度的道德信用。换句话说,就是要有強大的“硬实力”与“软实力”,还要言必行,信必果,言行一致,这才形成强大的话语权。中国古代强调“德治”,有“德”方能治人,还要以“德”治人,故要修身、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才拥有真正的政治“话语权”,才能“逨远人”,为远近各国尊敬服从。就像唐太宗李世民,不仅建立强大、开放的唐王朝,声威远被,他还批评历朝都鄙视周边各国各族,自己则“爱之如一”。所以,唐太宗深得各国各族拥护,纷纷前来依附朝贡,致敬输诚;太宗也才被各国各族推崇为“天可汗”,掌握了强大的国际国内“话语权”。

政治、外交方面“话语权”,还看你是否文明礼貌,尊重别人并愿意与之平等交往。就像一个人,如果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一味恃强凌弱,狂妄自大,不遵守人际交往礼仪和公认的道德法则,甚至损人以利己,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他也只会处处碰壁。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如此,即便有经济、军事强力作后盾,但一味恃强凌弱,横行霸道,其“话语权”也只是虚假的、表面的,别人口服未必心服,并不能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赞同拥护。

军事方面“话语权”,则首先决定于政治、经济实力,加上武器先进,士气高昂,人民拥护,还有正确的战略战术,能够出奇制胜。更上者,懂得自古知兵并非好战,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大最强的军事“话语权”。

经济上话语权来自经济实力,有没有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先进的生产关系和开放的市场,强有力的经济体制,以及高度的法治保障等等。

包括音乐学在内的学术、科学(本文主要指社会科学),则是另类“话语权”。我国近代大学者王国维,曾明确指出:

学术之所争,只有是非真伪之别耳。与是非真伪之别外,而以国家、人种、宗教之见杂之,则以学术为一手段,而非以为以目的也。未有不视学术为一目的而能发达者;学术之发达,存于其独立而已。(《静安文集·论近年之学术界》)

简单回顾近代物理学的发展历程,可以更好理解科学“话语权”的含义。

英国伟大科学家牛顿提出经典力学三大定律,代表了近代科学的发展高峰。他去世后葬入斯威敏斯特教堂,墓上镌刻之诗可译成“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神化了牛顿,将他比做上帝。这是借用赞颂孔子诗句:“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演化出来的译文。此时的牛顿和英国理所当然掌握着物理学及世界近代科学的话语权。

不料两百年后,世界物理学的“话语权”突然转移到不被学界看好的瑞士!瑞士伯尔尼专利局,一个年轻的小职员爱因斯坦,居然大胆提出创新理论——狭义和广义相对论,公然挑战、证伪牛顿的经典物理学理论,而且竟然胜出!

科学话语权为什么转移?原来,爱因斯坦针对牛顿经典力学理论的缺陷提出自己的创新理论,更接近真理,更能解释自然现象,也更能接受实践的“证伪”。爱因斯坦的理论代表了理论物理学发展的新高度,由此便拥有了强大的世界性“话语权”。{1}

科学探求真知、追求真理,而“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所以科学面前各国各民族各机构各院校也都平等。科学的“话语权”,端看你的科学探索能否领先,能否解决各种疑难问题;尤其你的研究成果具有严密的数理逻辑,得到大量实证和实验的有力支持,并且能经受不断的“证伪”,这就表明你的研究成果更接近真理,拥有更多真理成分,也就具有了更强有力的话语权。

学问和科学的“话语权”,还看你能否勇敢追求客观真理,坚持真理,又能勇于修正错误,不断创新发展,也就是是否充分体现科学探索的精神和思想。按照美国著名的“科学学”家(科学哲学家)库恩提出的理论,判断一个学科是否成熟、能否独立,要看它有无特定研究对象,有无代表性突出成果,是否创建相应的成功的“科学范式”。此外还要有认同、运用并不断完善该“范式”的“学术共同体”(科学群体)。一个学科成熟或独立,也就形成了自己的话语系统,拥有了该学科的“话语权”,才能执学界之牛耳,受到同行关注和敬重。

三、学术科学话语权与大文化

方方面面糾结捆绑

清华大学何兆武教授也指出,学或科学,作为纯粹理性产物的知识(拉丁文的Scientia ,或德文的Wissenschaft),本无所谓中西之分。虽然学问和科学也会有精粗与高下之异,“但无本质之别”。也就是说,“学”虽有真伪高下之分,精粗之别,但东海、西海并无二致。因此严格说来,并不存在什么中学、西学之别,而只有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所形成的思想习惯的不同。他谆谆告诫:我们不应把对客观事物的知识判断与对主观的价值取舍的判断混为一谈。{2}

作为学术和科学之一的中国音乐学,当然应以追求真理为目标,以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为准则。那么,是不是只要以“是非真伪”为标准,不“以国家、人种、宗教之见杂之”,音乐学理论话语权的判断,不就非常简单易行?那还需要讨论、发展“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的话语体系”吗?这不就是一个多余的、矛盾的问题吗?

马克思有句名言: 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现实世界非常复杂,某一文化或文明,其内部有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等不同层级、不同方面,因而该民族国家文化的“话语”及“话语权”,具体涵义和标准并不相同,影响力也可能不同。但是,这些不同层级、不同方面的“话语权”,又相互影响、相互支持、相互依托,相互关照,它们组成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不同方面的“话语”经常携手形成合力,建构起整个文化(大文化)“话语体系”,发挥整体影响。所以也不能孤立看待某一方面某一层级的文化“话语权“(例如纯学术性的话语权),而忽视其背后特定“大文化”“话语系统”和“话语体系”的综合影响。

正如《荀子·劝学篇》所形容:“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西方学术和科学研究近代以来领先世界,影响深远,西方文明也随科学和大工业突飞猛进率先开始现代化进程。这是空前强大的历史潮流,其他国家和地区都被动或主动地开始自己的现代化进程。西方近几百年也由此执世界现代化之牛耳,引领世界前行。

西方列强依仗“船坚炮利”迫使清朝打开紧闭的国门。面对“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有识之士“睁开眼睛看世界”,开始了艰难而曲折的学习西方和努力实现现代化的进程。随西方不断地强势进入,清朝不断退让。从接受形而下的器用到接纳其技术、科学,再到教育、政治体制以及更多形而上的精神文化,直到百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高举民主和科学两面大旗,这才找到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关键。因此,迅速扩展的西方文明,不仅拥有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方面的“话语权”,并形成自己的大文化强势“话语体系”,也大大加速学术和科学方面的“话语”传播,长时期拥有、甚至垄断了包括东方在内整个世界的学术和科学话语权。

四、音乐学的人文学科性质及其

多样性话语系统

音乐学首先是一门科学。笔者曾写有《音乐学的学科性质——何兆武〈历史与历史学〉札记》一文{3},开头便强调音乐学是科学。其实,俞人豪先生《音乐学概论》第一章第一节就指出:“音乐学”一名,自从1783年在德国开始使用时,就表明它是“音乐的科学”。以后音乐学的发展,也一直希望能像当时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一样,与“实证科学”相联系,成为“受到尊敬的、完全意义上的科学。”{4}遗憾的是,这一点许多音乐学系的学生,甚至有些老师,至今仍不十分清楚。

但另一方面,我们还要看到,音乐学又不全是科学。或者说,音乐学既有科学部分,以科学为自己学科的基本属性和研究基础;但同时,音乐学又具有非科学(不是反科学)的人文学另一面,也属于人文学科,也就是具有科学所不能完美解释的另一面。

人文学科原称“人文科学”,近些年国际国内学界强调指出它们所具有的非科学一面,即科学无法解释的一面,因而改称“人文学”或“人文学科”,表明它们不同于一般“科学”的人文特性。

何兆武先生《对历史学的若干反思》一文指出,近代以来史学界,尤其德国兰克学派以来,充分肯定历史学是科学。过去史学界强调历史学是科学,英国著名史家柏理甚至声称“历史学是科学,不多也不少”(另译:“历史学是科学,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何先生指出: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历史学比科学既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历史学既有其科学的一面,又有其非科学的一面。历史学(作为一种人文学科)因为是科学的,所以它不是反科学的;又因为它是非科学的,所以它就不是或不完全是科学的。恰好这两个方面的合成,才成其为历史学。凡是认为历史学是科学或应该成为科学的人,于此都可以说未达一间,正如长期以来我国史学界所表现的那样。{5}

他指出历史学既是科学又是一种人文学科,后面这一点“好像就连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还不曾意识到”。何先生还指出,历史学的世界是外在世界和内在世界的统一体,历史也总是人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统一体。我们对外在世界(客观存在)的认识需要科学,而我们对内在世界(主观存在)的认识则还需要科学之外的“某些东西”。比如,认识历史所需要的那种心灵体验的敏感性,实质上有似艺术的敏感性;认识历史还需要人生的体验,否则就做不到真正的理解。历史研究仅有科学的态度和方法是不够的,因为历史还要对人性进行探微,还需要有一种人文价值的理想或精神贯彻始终。{6}

何先生批评我国史学界虽然高举历史科学性旗帜,但没有认真朝科学性方向迈步,很少关注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种观点及方法;另一方面,在精神生活层次上,史学界“对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或精神科学的大多数观点和方法也大抵是同样地绝缘”,少有人问津。{7}

其实,音乐学的研究也和历史学研究一样,既是科学,也是人文学。音乐学界不仅是对后面一点(人文学),就连前面一点(科学),还有许多人没有自觉地意识到。同历史学一样,音乐学既要认识音乐的外在世界(客观存在),即需要科学的考察认识;也要认识内在世界(主观存在),这就需要科学之外的“某些东西”,比如认识音乐的内在世界,需要心灵体验(还有身体体验)的敏感性、艺术家似的敏感性;还需要人生的丰富情感/思想的体验,才能以达到真正的理解、共鸣。

音乐学研究和历史研究以及其他人文學科研究一样,仅有纯科学的客观态度和方法,也远远不够。因为音乐学同样需要抱有“理解的同情心“(陈寅恪语),也需要对人性进行深入的探微,还需要与考察研究的对象(作品、表演和人)实现内心沟通,以达到费孝通先生所主张的“心领神会”“心心相印”这种最高理解和诠释境界。所以,音乐学家还需要“把目光朝向人”(郭乃安先生语),需要将深厚的人文价值和理想精神情怀,贯彻于自己研究的始终。

俞人豪《音乐学概论》还指出,“音乐学在西方,一般不附属于音乐院校,而是设立于综合大学人文科学学院之中”{8}。显然,这也是强调音乐学研究的并非纯艺术性(当然也必须以音乐艺术为研究对象),提醒人们关注了解这一学科的人文性和人文学性质。何兆武先生也指出:人文学科不同于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就在于它的人文性。其中包括种种伦理道德的、审美的、欲念的以及个人的和集体的好恶和偏见,所以历史学家(也应当包括我们音乐学家、音乐史家)的研究,也永远渗透着、饱含着种种非科学的、非纯理性的情调和色彩。所以,何兆武先生对我国历史学界上述不足之处的批评,恐怕也值得音乐学者引以为戒。

文化人类学中有著名的文化价值相对论(“文化相对主义”)学派。他们反对过去长期流行的文化等级主义和西方中心主义,认为世界种种不同的文化和文明各有自己的适用性和特色,各有其价值判断,绝不能以某一种文化或文明的标准作为全世界唯一的价值评判体系。

西方文艺理论(包括音乐学理论)产生于自己独特文化环境,面对的是自己文化传统和现实问题,也主要接受西方音乐艺术实践的检验。如果说,科学和科学理论不是万能的不变的,那么艺术理论的话语体系,更不可能万能不变。因而,我们一方面承认西方音乐理论的话语体系有其先进、科学、精密的一面,而且既然是科学性,理应具有较广的普适性。科学本身是不断发展的、不断改进的,西方艺术理论的科学性也需要不断提升不断完善;另一方面,西方音乐理论话语体系也有其人文学方面(即非科学)的特性,离不开其历史、传统的语境。因而,也具有不可避免的因人因民族因国家而异的特指性、针对性和片面性。

中国音乐文化渊源有自,历史悠久,特色鲜明,内涵丰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文明系统。河南舞阳贾湖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骨笛等乐器,便展现了近九千年前古老中华音乐文明的亮丽霞光。黄翔鹏先生曾从音乐形态学角度,将除却漫长的原始时期乐舞阶段之外的夏商以来中国传统音乐划分为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即以金石之乐为代表的先秦宫廷贵族乐舞阶段、以歌舞大曲为代表的中古伎乐阶段和以戏曲音乐为代表的近世俗乐阶段,这一发展历程体现出从未间断的中华古老文明,具有悠久的连续性,不同于其他曾经中断的世界古老文明。同时,还体现了中国音乐文化具有与整个中华文学艺术相一致的持续辉煌、热点不断、高潮迭起等发展特点。这与曾经经历“黑暗中世纪”的西方文明大不相同,与其音乐所具有古典、浪漫等发展阶段也大不相同。

面对独具特色的对象与问题,中国传统音乐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论话语,并初步建立相应的话语体系。这一话语体系具有自己的人文特色,与西方理论话语体系并不一样。因此,简单照搬沿用西方话语体系,来解释中国的独特音乐文化生态,描述总结中国富有特色的传统音乐实践,容易发生生硬、简单化等“水土不服”症状,甚至阴差阳错,产生隔靴搔痒、刻舟求剑和文不对题的失误。

比如,中国最有特色、并取得高度成就的书法艺术,是在中国独特的文字书写史上发展起来并广泛传播于东亚地区的古老艺术形式。西方没有这种艺术形式,当然也就没有相应的艺术理论话语,对此只能失语、只能莫置一词。这不正表明西方艺术理论的话语系统绝非普适和万能?不正显示西方艺术科学面对博大精深的中华艺术,难免“孤陋寡闻”手足无措?

由于中国又是人口众的多民族国家,作为人文学科的音乐理论话语系统自然格外丰富多彩。各地各民族音乐文化及相应理论话语特色之纷繁、积累之丰厚,绝不能够轻视。

从文化人类学“文化价值相对论”角度看,艺术文化产生于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群体的人,服务于各自民族、国家和群体中人,不仅是最具各族各国特色的文化成分文化特征,也是各民族各国文化中最具文化价值相对性的部分。因为从人文角度来看,艺术最具个性、最需个性、也最能表现个性,所以,源源产生的无限个性和无限多样性永远是艺术保持青春和强大生命力的关键,也必然带来各民族各国各群体音乐及艺术理论的多样性“话语”特点。

世界文明的近代化(或现代化)、全球一体化,绝不是绝对的同一和齐一,而是多元发展多中心发展。正因为如此,未来建构的是世界性多元一体新格局,是我国提出的在这一基本前提下的共同营造“人类命运共同体”。

艺术的创造、发展以及传播传承的独特规律多样风貌,决定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即便在全球一体化强势影响下,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展现的艺术天地,也永远会百花齐放、五彩缤纷,永远是春光满园,令人目不暇给。所以,费孝通先生晚年提出,人类走向未来康庄大道,必然是各国各民族“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以共,天下大同”。这,就是对全球一体化、现代化的正确判断和预见。

结 语

近代以来,世界现代化进程关键契机之一就是科学技术的进步及其所引发社会生活、思想意识方面的根本变化。但也容易带来一种负面影响,即将全部的人文生活都以科学为依归,无形中便形成了18世纪以来根深蒂固的理性主义和19世纪以来的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甚至出现了“科学至上”“理性万能”等认识误区。

其实,真正科学和理性的态度是承认科学也是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承认人生中有某些非科学(但不是反科学)的合法成分:如宗教信仰或爱情中所具有的非科学成分;如佛洛依德所揭示的非理性潜意识,都在人类生社会活中产生并将继续产生巨大影响。理性和科学,当然是人类文明(尤其近代文明)最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因素,没有它们人类文明不仅不可能进步,而且根本不可能存在。但理性和科学不是文明发展的唯一起作用因素,人类文明史永远不是、也不可能只是科学或理性的一统天下。{9}所以,对科学和理性的宗教式崇拜其实是反科学反理性的。

中华音乐文化历史悠久,渊源有自,长期延续未曾中断,很早就形成自己的传统音乐理论话语。但百余年来西方文化的强势东来,影响巨大,我们音乐理论的“话语系统”曾不得不大量照搬、模仿、参考、借鉴西方,以致“西方”话语体系几乎垄断了中国音乐理论研究的“话语权”。西方音乐文化和音乐科学东渐的积极意义和历史贡献,固然不容低估,但也带来不少负面影响:今天哪怕谈论中国自己的传统文化传统音乐,人们会大量搬用西方话语,或加以“格义”式硬套。我们古已有之的传统音乐理论“话语体系”,或被边缘化、被淡忘、被屏蔽,或被改变、被扭曲、被含糊。严格说,我们今天不是凭空“建构”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的话语体系,而应该依照习总书记所指出的“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方针来认真研究,重新阐释、重新建构,“接通”并发扬光大传统音乐理论的优秀遗产,融合西学的科学因素合理成分,形成科学和人文结合的有特色的自己行之有效的话语体系。

认真重建并提升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的话语体系,同时积极参与世界文明(包括音乐学理论)的交流对话,我们一定能够做出中国学人应有的积极贡献,丰富和发展世界音乐学的理论话语体系。

{1} 爱因斯坦的理论至今仍未全部定论,仍需要实践检验。比如,他所提出的有关引力波的推测,最近才从宇宙间测得,这使他所作推论又向真理迈进一步。

{2} 何兆武《文化漫谈——思想的近代化及其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页。今天国际学界也不主张再采用“西方”“东方”这样并不准确的概念,而改用“傳统”与“现代化”之类表述。

{3} 秦序《音乐学的学科性质——何兆武〈历史与历史学〉札记》,《中国音乐学》2014年第2期。

{4} 俞人豪《音乐学概论》,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7年版,第4页。

{5} 何兆武《对历史学的若干反思》,载其《历史与历史学》,武汉:湖北长江出版集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页。

{6} 何兆武《历史与历史学》,第4页。

{7} 同{6},第3、4页。

{8} 同{4},第6、7页。

{9} 同{6},第20页。

秦序 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责任编辑 刘晓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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