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诗学“江山之助”说

2018-08-15 00:43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江山山水诗人

张 蓉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

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1]

此后,“江山之助”成为诗学中的重要观念。作为康熙朝诗坛领袖的王士禛,“江山之助”对其诗论和诗歌创作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甚至认为,六季三唐中好的诗篇,往往得“江山之助”

夫诗之为物,恒与山泽近,与市朝远。观六季三唐作者篇什之美,大约得江山之助,写田园之趣者什居六、七[2,p1557]。

本文想探讨的,正是“江山之助”在王士禛的诗论和诗歌创作中有着怎样的内涵和体现。

一、王士禛诗论中的“江山之助”

(一)诗歌创作与“江山之助”

王士禛认为“江山之助”在诗歌创作中有三个方面的作用。首先,山水景物对诗歌创作有“兴”发的作用,能够激发诗人进行创作。《渔洋诗话》云:

萧子显云:“登高极目,临水送归;蚤雁初莺,花开叶落。有来斯应,每不能已;须其自来,不以力构。”王士源序孟浩然诗云:“每有制作,伫兴而就”,余平生服膺此言。[3,p203]

诗歌并不是人为的刻意而作,而是由于景物的触发,诗人进入感兴的状态,发而为诗。王士禛举例说:

吾州发地皆泉,土最宜竹,而植者绝少。朱子子騘,性独好之,手种数百竿于读书之斋。与其兄子青,日夕坐卧其下,兴至则发而为诗,此倡彼和,甚乐也。[2,p2007]

其次,山水还有净化心灵、荡涤胸臆的功能。《诚斋诗集序》中说:

侍御邃于经术,尤熟史事,晚为朝廷执法之官,将有所表见,一蹶不振,浩然归卧乎笠泽之滨,弹琴赋诗,以泉石自娱,若无亏成得丧之介其中者。今集中《遂见》《山中》诸篇什具在,可考而知也。[2,p1783]

王士禛指出友人仕途不顺后,归隐于山泽,自然山水对诗人心灵的安慰,使其并无亏成得丧之意。而卲子居滆湖,那烟波浩淼的景象,既足以涤荡胸臆,又有助于诗文的创作。

卲子家滆湖,邻具区,烟波浩淼之观,既足以荡涤其胸臆。中年谢尘鞅,自屏于山水寂寞之滨,不复有用之志,而独肆其力于文章。[2,p2000]

再次,游历山水有助于诗人开阔视野、增加阅历,从而提升诗歌的境界。在《览古诗集序》中王士禛概括道:

士君子平居读书,必明于古昔治乱得失之故,人才贤否之辨,世运升降之由,然后发于文章,施于政事,莫不沛然而有余,棃然而不惑。犹以为未足也,则又必凭轼万里,历观古帝王、圣贤、将相之遗迹。自通都大邑,名山巨川,以逮叢祠荒冢,金石断阙之文,所至凭弔其风流,考订其是非,以发抒其气,而证其所学,乃可以上下千古而无憾焉。[2,p1558]

士君子读书做文章,重要的是辨世运之升降、明古昔之得失,但除此之外,还要历观古代遗迹、游历通都大邑、凭弔名山巨川,得“江山之助”,这样

不仅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考察古往今来的历史文化变迁的陈迹,从而加深对人生对历史的体验,这对于提高诗的格调,开拓和深化诗的意境,作用往往是巨大的[4,p210]。

正如王士禛自己所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是我辈本色。[2,p2382]

(二)诗歌风格与“江山之助”

诗歌风格的形成也与诗人所处的地域、环境相关,吴承学先生概括说:

中国古代文学地域风格论的发展,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唐宋以前,批评家往往只看到某地域的自然地理和文化地理对这一地域文学艺术家的影响。……唐宋以后,诗人们喜欢漫游生活,他们大多高度肯定游历对于创作所起的重大作用,所以诗人的必修功课是“饱以五车书,劳以万里行”,读万卷书的同时走万里路。[4,p208]

“漫游”是诗人风格得以形成的重要原因,王士禛也教人:

为诗须要多读书,以养其气;多历名山大川,以扩其眼界。[5]

他指出门人江闿因早年游历各地,使其诗歌“浩落有奇气”

早岁绝江淮,泛洞庭,南穷夜郎、盘瓠之乡,发为歌诗,浩落有奇气[2,p1558]。

而在提到梅子翔的诗作时,他又说:

君尝东登日观,方于琅琊、之罘;西泛左蠡,陟匡草,溯萧江,礼青原七祖道场,而归老东渚之上,所谓江山之助、田园之趣,盖两得之。宜其诗之风味澄夐,绝远世事。[2,p1557]

“澄夐”即“清远”之意,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说:“右丞、苏州趣味澄夐,若清沇之贯达。”梅氏诗作的“清远”风格,在王士禛看来,正是梅子翔四处游历,得“江山之助”的结果。

自然山水有不同的类型,有秀美、有雄壮、有奇险,当诗人处在不同类型的山水中时,自然会形成不同的风格。王士禛指出:“九疑之山,潇湘之水,山川之至奇者也。”[2,p1567]因此,当翰林编修乔子静游历于洞庭、潇湘、九疑这些山川至奇之地时,自然会形成“奇秀峭拔”的风格。

今观卷中诸篇,自洞庭、潇湘、南嶽、九疑,以至零陵、桂林诸名蹟,犂然皆具。而其诗又奇秀峭拔,与其山川相似。[2,p1556]

而戬的诗歌“怪奇诙诡”“驰骋笔力”的特点也与他“弱岁游长沙”,之后数次远游的经历相关,王士禛云:

戬弱岁游长沙,题诗嶽麓云:“不借直踏寒烟里,麝香烛游亭午时。”予读之已嗟异。继是数相见于京师,戬亦数因人远游。在江南寄予诗一编,尤怪奇诙诡。《池阳山行》之作,驰骋笔力,过欧阳永叔《庐山高》远甚。[2,p1559]

王士禛在《莲洋诗选序》中一方面指出吴雯多次出游的经历是其诗歌“古澹闳肆”风格形成的关键。他说:

吴生家永乐,读书奉母,耕牧河山之阳,家苦贫。数数出游,走燕、赵、齐、鲁、梁、宋、吴、越之墟,所至与其仁贤游处。归而有诗数百篇,古澹闳肆,得古作者精意,而自成一家之言,灼然可传于后者也。[2,p1551]

另一方面将吴雯与司马迁并论:

与司马子长生同里,又同远游,其才皆不世出,盖河山之气,融结于千岁之久,宜其先后相望无愧色。[2,p1522]

关于司马迁创作《史记》,苏辙说:

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6]

苏辙认为,《史记》疏荡奇气的风格得力于司马迁的漫游经历。王士禛在此更进一步指出,“漫游”是古今诗人风格形成的重要原因。

此外,诗人所处环境的转换,也会使其诗作的风格发生变化。《徐诗序》说:

先生少为文章,原本《史》《汉》《庄》《骚》,工于哀艳。五言诗似陶渊明,巉刻处更似孟郊。中岁以往,屏居田庐,邈与世绝,写林水之趣,道田家之致,率皆世外语,储、王已下不及也。[2,p1538]

徐夜先生少时的文章工于哀艳,甚至雕琢,但中年后,隐居山野,诗作的风格也转变为储光羲、王维一类的田园诗风,这正是环境的改变引起了诗风的变化。

(三)“山水以人为轻重”——诗人才情和“江山之助”的关系

王士禛指出,虽然诗人常常需要寄托山水来抒发情志,但当诗人的才情不足时,诗作往往不足以传,尤其是当诗人面对名山大川和历代作者的挑战时,若无绝人之才,时常会被湮灭,他说道:

井叔故工于诗,予独取其嵩山诸诗别次为集,而序之曰:从来仁智旷达之士,莫不寄托山水,以抒写其志意,而其才或不足以发之,则亦湮没而不足以传;即或一丘一壑工于刻画形似,及与语五嶽之游,非有绝人之才,鲜不为名山大川所夺,此古今之通患也。嵩高位天地之中,居五岳之首,自《禹贡》《大雅》载记而后,代有作者,若井叔之工而且富,吾见亦罕矣,此非具绝人之才不能也。[2,p1544]

叶井叔的嵩山诗作,“格高韵绝,不减古人”,足以传世,正因为他具有绝人之才。而这种“绝人之才”,在王士禛看来,是诗人有驾驭山水的能力,即“才情笔墨足以发山川之灵秘,状草木鸟兽之怪奇”[2,p1555]。也就是说,如果诗人有“绝人之才”,那么山水可以借由诗人的诗作而流传,“江山”也因此得人之助,这就是王士禛所提出的“山水以人为轻重”的说法。

他列举了竟陵东湖、西湖和吴郡沧浪亭的事例,《浮园诗集序》中说:

竟陵,古三澨地,楚泽国也。城夹两湖,曰西湖者,中有西塔寺。陆鸿渐故蹟在焉。东湖烟水相接,空明浩淼之观不减西湖。然数百年来,西湖之名常在学士大夫之口,而东湖独寥落无闻,岂非以鸿渐之故欤!……既闲吴先生家东湖,行履高洁,超然自远于流俗,所为歌诗数十百篇,则鸿渐所未有也。……先生终身隐居东湖之上,其烟波晴雨,水鸟树林,渔歌樵唱之变态,自少壮及衰老,日耳而目之,当其会心,则以五七字写之,亦是东湖之幸,而西湖之不幸也。[2,p1783]

竟陵城东湖的风光不减西湖,但数百年来,西湖远盛名于东湖,是因为唐代陆羽的缘故。而如今,吴先生家住东湖,并终身隐居其中,得“东湖”之助创作诗作数十百篇,使得东湖之名因吴先生的缘故与西湖并胜,这“岂非山水以人为轻重,而其显晦亦自有时欤”。

在《西堂全集序》中他又指出:

吴郡名胜,有沧浪亭焉。宋庆历间,苏校理子美得之,始构亭北埼,自为之记,以为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欧阳子为赋诗曰:“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千。”于是沧浪亭之胜甲吴中矣。夫沧浪衣带水,视三江五湖,不啻蹏涔,吴中号多名山水,卒亡有初其右者,岂非以人重欤?[2,p1778]

吴郡的山水名胜很多,但都不如沧浪亭出名,是因为沧浪亭因宋代苏子美的记录和欧阳修的赋诗而成为吴郡名胜。

王士禛又进一步说:

今翰林检讨悔菴尤先生家沧浪之滨,其自翰林休沐而归也,日偃仰乎水哉之轩、揖青之阁,寝食遨息,以得有此亭者,盖七十余年矣。……先生早以文章受知世祖皇帝,晚入史局,又以文章受知今上,两朝荣遇,尤非子美所敢望。”[2,p1779]

当今,尤侗家居沧浪之滨,又以文章受知于两朝,并且“先生古文、诗歌如万斛泉,随地涌出,世出世间,辩才无碍,要为称其心之所欲言”。这样的殊荣使得王士禛感慨道:“然沧浪之以子美重者,今不以悔菴而益重欤!”[2,p1779]昔日的沧浪亭因苏子美而重,如今又因尤侗而重,这正是“江山”得人之助,“沧浪亭”经由历代诗人而重的结果。

其实,诗人记录下的“山水名胜”在历史长河的沉淀下,最后往往成为一种文化的符号或者文化的象征而存在。王士禛在《五畝园杂咏序》中说道:

昔李文叔记洛阳名园,不下数十。予尝过之,唯嵩邙龙门之山,伊洛瀍涧之水,流峙无恙。而所谓名园者,皆已化为荒烟蔓草。因思古之名流胜地,如庐鸿乙嵩山草堂,以十志传;王摩诘辋川,以五言传;白乐天香山石楼、八节滩,亦以其诗传。李卫公平泉,洪丞相盘洲,一草一木,各以其诗与记传。而李伯时龙眠山庄,与右丞辋川,又皆以其画传。自非其人之能言,与丹青皴染之工,足以自写其胸中丘壑之趣,或不百年,不数十年,遂化为荒烟蔓草者,盖亦多矣。[2,p1565]

诗人所记录的名流胜地,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后,大多都化为荒烟蔓草,不复存在,而诗人借由描绘“山水”自写其内心的丘壑之趣,并转化为文化意象的“山水”,得以留存。正如胡晓明先生所说:

屈原创造了湘水,谢灵运创造了永嘉,渊明创造了桃花源,王维创造了辋川,杜甫创造了草堂,……一方面是诗人将他们的感情和意念投入到特定的“地方”中,使“地方”成为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中的一个部分,另一方面“地方”也将历代诗人的生命记忆与情思想象保存、增殖,不断再生产出来。

这才是“山水因人而重”的真正含义。

二、王士禛的诗歌创作与“江山之助”

(一)王士禛对山水有特殊的喜爱

王士禛本人对山水有一种特殊的喜爱,他在一段自序中这样说道:

渔洋山人少无宦情,虽在周行,时有灭景云栖之志。幼读诗至《秦风·蒹葭》,辄流连三复,掩卷旁皇久之。至《考槃》《衡门》《十畝之间》,未尝不想见其人,冀将旦暮遇之。徒以祖父督课,从事科举,弱冠从政,回翔中外,忽四十年,夙昔之愿,纡郁未申,然不能须臾忘也。故所阅历之地如燕、赵、吴、楚、晋、秦、蜀、粤,凡名山大川、奇峰秀壑,至无不游,游必抉剔幽奥,以五七字写之。[2,p2019]

他自述自幼癖好山水,有隐逸之意,无奈被祖父督课,后又参加科举,当官从政,但四十年间,从未忘却对山水的喜爱,并借由公事,游历各地,赋诗记录。就连“渔洋山人”这个自号也是得“江山之助”的缘故,《入吴集自序》中说:

渔洋山在邓尉之南,太湖之滨,与法华诸山相连缀,巖谷幽窅,筇屐罕至。登万峰而眺之,阴晴雪雨,烟鬟镜黛,殊特妙好,不可名状。予入山探梅信,宿圣恩寺还元阁上,与是山朝夕相望,若有夙因,乃自号渔洋山人云。[2,p1565]

渔洋山的美景让王士禛难以忘怀,因此他自号“渔洋山人”。

(二)王士禛的诗歌创作离不开“江山之助”

1. 自然山水题材的作品在王士禛的诗歌创作中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首先,王士禛在《居易录》和一些诗序中介绍了自己的诗集编纂的缘由。

《居易录》卷四云:

予三至金陵。庚子,以乡试分考至。渡江,日已曛黑,束炬登燕子矶,题诗石头壁。翌日,金陵竞传写之,和者甚众。辛丑,以讞狱至,作《秦淮杂诗》《金陵记事》。每讞事毕,辄肩舆往乌龙潭、灵谷、瓦官诸寺,城南高座、长干诸古刹,探幽访古,而公事未尝废也。乙巳,内迁礼部,解郡后,客金陵,凡前所未经历者,如牛首、祖堂、栖霞、花山,与方尔止共游焉,补游记数篇。通集所作诗文为《白门前后集》,汪钝翁序之。[2,p3753]

又云:

顺治庚子冬在扬州,病起,以公事渡江往毗邻,与京口别驾程昆仑同游金、焦、北固,及鹤林、招隐、竹林寺、海嶽菴诸名胜,有《过江集》。……辛丑春,以例往松江谒直指,此浒墅,闻邓尉梅花盛开,遂轻舟入太湖口,自光福、元墓,留圣恩寺四宜堂,赋诗数十篇而返,因自号渔洋山人,有《入吴集》。予自少癖好山水,尝忆古人身到处莫放过之言,故在扬州日,于金陵、京口、梁溪、姑苏诸名胜,皆于簿书期会中不废登临,而公事亦无濡滞者。[2,p3755]

又云:

康熙壬子,予以户部郎中奉命典四川乡试,所过名山,如井陘、霍山、姑射、中条、雷首、太华、少华、终南、太白、云栈、嶓冢、锦屏、天柱、岷山、青城、蟇颐、凌云、峨眉、鸟尤、五峰、涂山、平都、上喦、瞿塘三峡、巫山十二峰、隆中、岘首、苏门、百泉诸胜,舟车遄发,迫于王程,或至或不至,凡登望皆有诗,为《蜀道集》,又别为蜀道驿程记四卷。[2,p3754]

《居易录》卷五云:

甲子十月,予自国子祭酒迁少詹事,十一月奉命祭告南海。是冬大雪,所过如峄山、云龙、龙眠、黄梅、五祖、九江匡庐、南昌西山、安吉青原、赣州十八滩、八境台、梅岭、韶石、大庙、浈阳、中宿、羚羊诸峡、濛、龙头影、弹子矶、观音岩、越秀、白云、西樵、七星岩诸山,皆与粤中故人陈元孝、屈翁山辈赋诗,独不及登罗浮、啖荔枝,为两恨事耳。……有《南海集》及《皇华记闻》若干卷,《南行志》《北归志》《广州游览小志》各一卷。蜀道、南海之行,往返皆万二千里,而予且倦游矣。[2,p3757]

第一条记录了三至金陵,并将所赋诗文收录于《白门前后集》。第二条是顺治庚子年冬在扬州,因公事游历周边各名胜,并将所赋诗歌收录在《过江集》中;辛丑春,游历吴郡,赋诗数十篇,收录于《入吴集》。第三条记录了康熙壬子年,王士禛奉命监察四川乡试,借此游历蜀地风光,登望皆有诗,而有《蜀道集》。第四条则是甲子十一月,奉命祭告南海,游历诸地,并与友人唱和赋诗,因有《南海集》《皇华记录》《南行志》等一系列诗文集。

由此可见,这些诗集的编纂从顺治年间的《白门前后集》《入吴集》到康熙年间的《蜀道集》,再到稍后的《南海集》,时间的跨度很大,并且诗集中所收录的作品,大多是因其公事在外,并借此漫游周边风光,得“江山之助”,有感而发的诗作。

其次,王小舒在《中国诗歌通史·清代卷》中,依据王士禛的一段自述将其诗歌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即中岁之前为第一阶段,中岁为第二阶段,晚年为第三阶段。所谓“中岁”,当为王士禛三十二岁即康熙四年(1665)的时候。

王小舒还指出,扬州时期是王士禛一生创作的黄金时期,在这期间,自然景物的诗作比重很大,几乎遍及所有题材,虽然入京后,王士禛的创作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诗作淡化抒情,用典的频率增加),但其晚年的作品中自然山水之作又明显增多[7,p269]。

结合上述王士禛自述其诗集的编纂,纵观王士禛一生的创作,自然山水题材的作品在他的诗歌创作中的确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2. 王士禛山水纪游诗的特点

关于王士禛山水纪游诗的特点,无法一概而论,因为王士禛一生诗作甚多,而且创作分为前后期,风格上又有较大的变化,但他早年的成名作《秋柳四章》则是其山水纪游诗的代表作。《秋柳四章》是由四首七言律诗组成的,关于它的创作和反响,王士禛在《渔洋诗话》中说:

余少在济南明湖水面亭,赋《秋柳》四章,一时和者甚众。后三年官扬州,则江南北和者,前此已数十家,闺秀亦多和作。[3,p168]

诗作完成后,和者甚多,甚至包括闺秀,可见在当时的影响极大。

关于对《秋柳四章》的理解,王小舒在《中国诗歌通史·清代卷》中有详尽的分析,可参看。值得注意的是,《秋柳四章》是顺治十七年,王士禛在济南大明湖畔的水面亭游历时所作,诗歌的内容并非仅描写大明湖畔的景色,而是从咏大明湖的秋柳开始,并不断延伸开来。

组诗的其一云: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雁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这里有大明湖畔的秋柳,也有金陵城白门下的秋柳;这里有对秋柳实际的描绘,也有对春柳的诗意想象,整首诗从大明湖畔的秋柳开始,在时间和空间上同时漫延开来,构成了一幅历史的画卷。

王士禛的山水纪游诗并非单纯的写景,王小舒这样概括道:

士禛的山水纪游侧重于描写作者的感觉,而不注重再现景物本身。诗人所写确是眼前见到的实景,但这些景物在明月、暮霭、水雾、细雨等的笼罩下,或在迅速的变幻过程中,变得朦胧不清,变得遥远而陌生,似乎成为人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红树深处,溪烟对面,黄叶雁声中,秋雨楚江外,那些遥远的所在似乎有一个令人神往的、孤独清冷同时又满含亲情的世界,它们比现实更加人性化,也更贴近作者的内心。诗人向往和建构的正是这样一种艺术境界。[7,p274]

诗中那些自然景色和历史遗迹,是诗人感发兴情的触媒,也是与历史相连接的载体,而诗人在通过与自然景物的交流中寻找一种历史的关联,从而抒发内心的情怀,这才是王士禛山水纪游诗最显著的特点。

三、结语

《四库全书总目》中的《精华录提要》说道:

平心而论,当我朝开国之初,人皆厌明代王、李之肤廓,钟、谭之纤仄,于是谈诗者竞尚宋、元。既而宋诗质直,流为有韵之语录;元诗縟艳,流为对句之小词。于是士禛等以清新俊逸之才,范山模水,批风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天下遂翕然应之。[8]

不论是出于对山水的喜欢亦或是为了矫正试探的流弊,王士禛在其诗论和诗歌创作中如此注重“江山之助”决非偶然的举动。因得“江山之助”,诗人在山水中涤荡心灵,开阔眼界,触发诗兴;登山临水的行旅漫游影响着诗作的风格;诗人所具有的“绝人之才”,也使得山水以人为重,这些都很好的诠释了王士禛“江山之助”的诗学理念,而王士禛本人因多次远游不仅创作了大量的山水纪游之作,而且还编纂诗集,撰写游记,这对当时山水游览之作的创作和传播,无疑起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1] 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695.

[2] 王士禛.王士禛全集[M].济南:齐鲁书社,2007.

[3] 丁保福.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4] 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5] 何世璂.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20.

[6] 苏辙.栾城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477.

[7] 王小舒.中国诗歌通史·清代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8] 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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