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中,裴凌风
(集美大学 法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在厦门市常住人口中,非本市户籍0~14岁人口22.91万人,占0~14岁人口比重50.52%[1]。这些数字背后隐藏的是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教育问题。一方面,农民工将带在身边是为了给子女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通过陪伴来保证子女学习和成长的质量。另一方面,随迁子女跟随农民工家长来到城市,是希望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和陪伴,在父母的协作培养下成长[2]。现实中,多数农民工忙于生计,其随迁子女的生活和学习处于无人监管和干预的状态,跟城市子女相比,他们多数属于自然成长的群体。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教育问题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家庭教育张力问题[3]。现有研究成果对农民工随迁子女家庭教育的张力问题鲜有关注,因此有必要深入研究教育信念与农民工随迁子女家庭教育张力的关系问题。
家庭作为一个具有“面对面”交往特点的基础群体,父母对子女的影响是通过情感的互动展开的,在互动中传递着情感能量[4]。在农民工及其随迁子女对“上大学”教育信念的迟疑中,彰显着其对教育目标的理解、社会资本的局限、自我经历的复制等因素[5-6]。这本质上也是其家庭教育张力的展现。因此,需要聚焦于农民工的教育信念与随迁子女家庭教育的关系,剖析他们的家庭张力的表现与形塑机制,寻求缓解家庭教育张力的途径,助力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教育融入,促进阶层流动,帮助更多底层家庭实现向上流动的梦想。
布迪厄指出,当习性与生成它的场域相遇,行动就呈现为“信念状态”。“信念”(doxa)是经由社会内化而在行动者心中形成的对社会世界的不容探讨和挑战的社会准则和价值的接纳,它是对“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不假思索的观念,并且构成了个人和社会群体未经批判的实际经验[7]。在个体的生命历程中,信念是其看待这个世界的透镜,会影响到他们看见或看不见什么,以及影响他们的认知[8]。农民工如何看待子女的大学梦及如何理解上大学的价值,也都是以信念为中心的。“上大学”作为随迁子女及其家庭共同的教育愿望[6],植根于其文化价值观中,并会慢慢地受到他们所在的社会地位与经验的影响。大多从事体力劳动来艰难维持生存,在城市务工的艰苦经历也使他们希望子女能够通过读书走上与自己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农民工迫于城市生存的压力,他们对于随迁子女,一方面是盼着孩子将来上大学,圆自己“这辈子就算没白活”的“大学梦”;另一方面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迟疑与迷惘[6]。实际上多数农民工家长都希望孩子可以接受更高的教育,表示只要条件允许,其子女一定要读到大学本科,甚至博士,但是这种期望并未体现为他们对子女教育实际的积极态度和行为参与[9]。现实中,多数农民工随迁子女以进入城市边缘化的公立学校和农民工子弟学校接受义务教育[10]。多数农民工子女的学业表现不够理想,甚至在进入初中以后以“自我放弃”的心态,遭遇天花板效应,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始终处在阶级再生产的阴影之下[11]。在子女学业表现不能尽如人意时,在对子女教育的干预过程中,农民工所具备的特定的文化惯习、社会资本、经济资本甚至是文化自信心显得力不从心[5]。这使得农民工在随迁子女的教育过程中力不从心,甚至甘拜下风,最终体现在对随迁子女教育信念的迟疑上。
农民工对待随迁子女的教育可以区分为抽象态度和具体态度。对待教育的抽象态度反映的是主导意识形态,认为教育是向上流动的渠道,关系个人福祉[12]。具体态度植根于家庭和个体体验,因个人生活的现实而不同。透过具体态度可以看到阶级、群体之间的机会结构差异如何影响父母的期望,型塑学生的动机、志向和努力[13]。对待子女教育,农民工与中产阶级拥有相同的积极抽象态度,但是前者的具体态度更加消极,在他们那里,抽象态度和具体态度之间存在着断裂。农民工虽然重视子女教育,但他们的文化却以与中产阶级完全不同的方式影响着自己对子女的教育实践,这种差异的根源在于他们缺乏实现这一信念的知识储备[14]。拉鲁在《不平等的童年》中指出,拥有不同文化资本以及使用文化资本的技巧的不同让各个社会阶层的家长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逻辑:中上层家庭的协作培养和工人阶级、贫困家庭的成就自然成长[15]。农民工随迁子女虽然在价值上认可教育的功能,但是他们的家庭条件、阶层地位和一系列的制度安排让他们对知识改变命运的希望感到越来越渺茫[10]。所以,即使他们在言语上表现出一种与主流价值规范相一致的良好期望,在具体的子女教育实践中也会遭遇诸多的张力,很少能够转变为行动。
对于多数农民工家庭而言,接受教育考上大学是改变命运的路径。实地调查时发现,“上大学”成为农民工及其随迁子女共同的教育期待。一方面,农民工在随迁子女的教育方面秉承 “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另一方面,他们并未把这种信念有效地转化为对其随迁子女的教育实践。诸如农民工辛苦挣钱供子女读书,从心底他们希望“你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以后多赚钱”。“我的目标是上大学,再也不回家乡,将来有份令父母满意的工作,多多赚钱*JZSHS,首先在孩子读书的这件事方面夫妻意见不一,经常吵架。孩子原先在老家湖南,冬天会生冻疮,他的妈妈觉得孩子可怜,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她想把孩子接到厦门读书。孩子小学文化课基础差,到了城市要补课,他爸爸觉得补课需要花钱且不一定有效果,于是他反对给孩子报补习班。。”从农民工对子女教育信念中折射出,他们没有上大学就难以找到赚钱多的工作,希望其子女能够补偿他们缺失的发展机会。这种寄希望子女能够通过上大学向上流动的信念,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教育方法和资源,农民工往往将信念滑向子女教育的成就自然成长模式。总之,农民工子女“上大学”的信念充满矛盾心理。一方面,农民工期望子女能有高学历,那么我们可以推断这些农民工比较重视子女的学习。另一方面,对子女将来教育获得的高期望却并未有效转化为教育实践。
在谈到子女考大学的梦想如何实现时,农民工会表示出一些迟疑。首先农民工自身的受教育程度不高,在子女学业发展上,他们缺少相应的知识库存。其次,他们自身的经济状况,难以支撑随迁子女的课业辅导的经济压力。再次,农民工缺少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监管其随迁子女的学业。农民工经常加班加点,无精力辅导和监管子女的学习,需要寄托教育机构帮助照看孩子,但是晚托班的氛围及师资力量并不好,不能达到家长的要求。也有部分农民工随迁子女根本没有钱上晚托班,就只能自己单独呆在家里。显然农民工虽然对于随迁子女寄予了上大学的期待,但是诸多限制使得他们有理由相信,“读书是孩子自己的事情”。这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农民工觉得自己能力确实有限,在子女学习方面不能帮上忙。二是农民工觉得“读书是孩子的事情”,孩子如果成绩不好,就会将责任推给孩子“学习不争气”,这样孩子上不了大学显然少了“家长的责任”。
“孩子读书要努力”,意味着农民工要求子女能够觉察自身的处境和责任,学习要自立、自强,不给家人增加负担,把学习作为自己分内的事情。在农民工的内心中有一种潜在的想法,“孩子你要给我努力,不然你对不起父母”。这种想法,使得农民工在平时的子女教育中将压力传递给孩子,并要求孩子努力。但是他们自身的文化素养和家庭条件,又不能为孩子传递一种“如鱼得水”的学习氛围。家长对孩子的批评,可能造成本来在心性和知性软弱状态的农民工子女更加自卑、他们意识到城市的竞争环境以及对自己未来命运的觉悟,这种觉悟虽然可以使得他们重视文凭的价值,但是其学习基础的薄弱,使得他们进入初中高年级以后在学业上表现欠佳的状态。
总之,上大学成为农民工及其随迁子女的共同期待,这表明他们寄予了一种“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育信念,但是这种信念遭遇现实的生存压力之后变得迟疑。一方面农民工对子女寄予了较高的教育期待(抽象的教育态度),另一方面他们又根据子女教育学业表现的变化调整其教育信念,把能否“考大学改变命运”的责任推给孩子。在这种具体的教育态度下,农民工将自身的城市生存压力投射到其随迁子女的教育之中,即“读书一定要努力”。这里农民工对随迁子女教育信念的流变之中,在于他们面临着较多的家庭教育的张力。
农民工在工厂、饭店、建筑工地、出租车公司、保安公司等行业打工。这些行业工作时间长,强度大,而获得的工资收入非常有限。农民工为了赚更多的钱,必须挤出自己的闲暇时间来加班加点换取更多的报酬。根据2015年《中国农民工监测报告》统计数据显示,2015年农民工全年外出工作的时间为10.1个月,每月平均工作25.2天,每天平均工作8.7小时,其中日工作超过8小时的比重占39.1%,周工作超过44小时的比重占85.0%*国家统计局.2015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04/t20160428_1349713.html。具体到每一个农民工家庭:家长时间被商品化,家长为了追求更高的经济利益而“被迫”放弃很多娱乐休闲时间,如跟子女沟通、一家人去户外活动等。以下是对QXSXZY家长深度访谈:
XZY一家共5口人,她在家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姐姐读初中,弟弟在读幼儿园,XZY上四年级。父亲在服装厂做仓管,每月工资3500元;母亲是服装厂工人,每月工资2000~3000元。两人从早8点到晚8点每天工作11个小时。他们很少陪伴XZY,更不用说督促XZY的学习了。XZY性格很内向,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XZY脾气不好,尤其爱哭,尤其是在被批评时,会觉得很难过很委屈。父母在XZY考试考得不好的时候会责骂她。
这里表明农民工在子女的教育陪伴上存在着时间张力。这种情况下,农民工即使意识到了这不利于孩子成长,但是他们想不出有效的方法来解决这一问题。为了城市生存需要必须拼命赚钱,时农民工间和精力大把集中在如何赚得更多的经济收入上,每天工作之余因为劳累也无心再跟孩子细心交谈,给予孩子关心爱护。造成农民工随迁子女在学习上缺乏引导和监督,情感需要得不到及时回应和满足,特质得不到培养,闪光点得不到挖掘等问题。
营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学习环境能够为子女教育的成功争取有利条件。良好的社区环境可以保证随迁子女在社区享受到配套的娱乐设施,以及一系列针对儿童青少年提供的免费服务或活动等。良好的家庭氛围可带动子女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引导子女更加自觉主动地进行学习。但是,农民工进入城市后,其所生活的社区,家庭居住条件都十分简陋,难以为随迁子女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1.社区环境
农民工及其子女一般都是居住在廉价、设施简陋、空间狭窄的城中村地带[12]。因为社区环境混乱,缺乏安全感,家长不放心子女单独外出,而自身工作较忙又很少带子女出去公园或是其他娱乐场所玩耍,再加上家里地方狭小,来家里做客的同学也很少,这就造成了许多农民工随迁子女无法在周末跟同龄人玩耍,也缺少参加各种丰富多彩的的课外活动机会,他们的课余生活几乎是空白。以下通过对QXSYYY及其家长度访谈佐证这一点。
YYY就读于Q学校。学校附近多为服装厂、电子厂、物流公司、小饭馆、店面、流动摊贩及大排档。学校背后是“城中村”。 YYY一家住在离学校较远的出租房。在去YYY家的路上随处可见未完工的建筑、沿路占地摆摊的小贩、路上垃圾成片、各种摩托车超速行驶,交通混乱,道路拥挤。YYY很多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家里很少会有同学来家里做客,来了家里也坐不下。YYY在家也就是看电视、写作业来打发课余生活。
这里表明,农民工随迁子女需要一个安全、安静和舒适的学习和生活环境,需要通过跟同龄人玩耍或参加相应的课外活动来发展生活技能,但是他们并未给子女们提供一个适合居住的房间。其次社区环境的混乱加上自家居住环境的狭小让农民工随迁子女困在家里,每天只能通过看电视来认识外面的世界,接收外面的信息,这种课外的学习是有限的,子女一方面只能从书本获得片面的理论知识,在实际中有无法通过有组织的课外活动提升社会实践能力,诸如人际交往、语言表达等方面的实用性能力都得不到锻炼。
2.家庭环境
很多农民工在家很少买书、报纸或是其他阅读杂志等,其娱乐活动也就是在家看电视、打麻将等。这种家庭氛围下的农民工随迁子女显然会受到父母行为的影响,在学习或生活上养成不良习惯。对QYSZT及其家人的访谈,表明农民工家庭内部缺少学习氛围。
ZT家里开了小店,每天赚的钱只够一家人吃饭。她平时在店里的小桌上写作业,旁边有麻将桌,晚上有人在打麻将。受到店里麻将声音的影响,邻近的人会来店里闲聊,他们的谈话打扰了孩子写作业。母亲抱怨来这里的一些人脏话连篇,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为避开打麻将的声音干扰,她和妹妹只好趴在床上写作业。ZT母亲一回来就看电视,也不去辅导孩子的学习。ZT父母没有去营造学习氛围,比如她妈妈也常常用电脑看电视剧,也是她们讨厌做作业、爱看电视剧的原因之一。
访谈表明,农民工随迁子女的家庭教育环境嘈杂,但是家长也并未采取方法来改善环境,为子女提供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同时农民工自身回到家中往往看电视玩电脑玩手机,并没有刻意去为孩子营造学习氛围。农民工家庭学习氛围差,家长榜样作用的缺失根本是缘于家庭中“身体化”文化资本的匮乏,而这种资本主要通过家庭教育获得,但是农民工家庭内部缺乏文化资本积累的环境,无法为随迁子女的家庭教育营造一个优渥的环境。
随着子女年级的上升,农民工在辅导子女功课时感到越来越吃力,很多家长都表示孩子学习的内容比以前他们上学时所学的内容要复杂,很多功课上遇到的难题家长都没有办法解决,这让他们觉得十分苦恼。调研发现,农民工随迁子女的英语成绩不甚理想。家长认为英语是导致子女学习成绩一直无法提高的最大原因。因为家长自身的文化水平不能为子女提供帮助,只能给子女上辅导班,但他们却缺少上辅导班所必备的经济基础。另一方面,不同行业农民工人均月收入及增幅的数据显示,各个行业的农民工人均月收入都集中在2500元~3500元,2015年月工资收入跟2014年相比增幅在10%以下*国家统计局.2015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04/t20160428_1349713.html。与此同时,补习功课、寄托教育(晚托、午托),属于农民工随迁完成基本学业的必备项目,而学武术、跳舞、画画、音乐、书法等拓展孩子的课外技能的有效路径,但是由于需要一定经济额外支出,多数农民工家长会选择让子女放弃这些项目。于是家长的文化水平不足以辅导孩子功课,经济水平不足以满足子女上辅导班、兴趣班的愿望,农民工家庭教育的张力再一次凸显。QXSXPH的家庭内部所体现的知识张力很清晰地凸显。
XPH的父母都是小学未毕业,XPH的成绩在班中倒数。在学习上碰到问题习惯于依赖哥哥来解决。XPH的数学成绩很差,对数字、符号等反应比较慢。考试经常不及格。XPH父母也很少打电话同老师针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及学习成绩进行沟通,对于XPH的学习情况,他妈妈很着急,想帮孩子找个家教老师补习数学,但由于费用太多迟迟未找。XPH想学跆拳道,其父亲觉得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就没有给孩子报班。
孩子学习遇到障碍,农民工无法及时为子女提供知识辅导,也不愿为孩子学业辅导投入金钱。农民工家长在子女成绩不理想,自己又无力提供帮助时,往往都会想到让子女上辅导班来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但是上辅导班必须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这就又让家长陷入矛盾。这种处境也让农民工随迁子女很少能享受到额外的教育资源。
农民工的生活经历和工作的环境,让他们形成了一套属于农民工群体特有的习性,这让子女在犯错或学习退步时,他们习惯于采取一种相对简单化的手段来解决,即通过训斥和体罚,来让孩子更快地明白和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同时这些家长也没有注意到自身的言行对子女的行为所带来的潜移默化地影响,家长将跟其他农民工打交道时的习性带回家中,语言粗俗,行为鲁莽,没有在子女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没有以身作则为孩子树立榜样,通过自己的言行来引导孩子形成正确的学习和行为习惯。QXSZZH的家长习惯性采用责骂的方式对待孩子的学业问题。
ZZH读五年级,一家四口。因为弟弟的出世,让ZZH觉得父母缺少了对他的关心。ZZH爸爸会经常打他,这让他很讨厌。在体罚ZZH的时候,他会恨自己的爸爸。他爸爸多采用体罚和责骂的形式。ZZH爸爸说:“孩子比较怕我。我回到家看到他作业还没有完成,我就生气,就想动粗。有一次,我打他,整栋楼的其他家长都惊动了”。ZZH对他爸爸表现出很不信任甚至是排斥,不相信爸爸说的今后会对他们采取温和的教育方式。ZZH爸爸在管教孩子的过程中没有耐心,动辄打骂孩子。
一些农民工采用简单化甚至粗暴化的教育方式,强调子女的听话和服从,而较少地给予孩子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的机会,这严重压抑了子女的个性,没有帮助子女形成良好的习性。社会主流的教养方式跟农民工家庭所采取的自成一套的教养方式之间的张力,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农民工随迁子女在学习和行为上的各种问题。这种教育方式与学校倡导的家校协作培养逻辑是相悖离的。学校倡导的是一种协作培养式的家庭教育逻辑,即注重家长和子女之间平等的对话与交流,教育子女的态度应该是温和且耐心,家长要表达对子女的理解和尊重,注重孩子个性的发展。但是农民工对随迁子女的协作培养缺少相匹配的教育资源和能力,带来了其随迁子女的诸多张力。
综上所述,农民工家庭教育张力主要表现为时间张力、环境张力、知识张力、习性和观念的张力。而这些张力的形成缘于父辈弱势的经济状况、匮乏的文化资本和断裂的社会资本。
图1 农民工随迁子女家庭教育张力示意图
1.家-校作用机制
为了不让子女“输在起跑线上”,农民工将孩子带入城市接受教育,获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最后可以考上大学,向上流动。而子女待在父母身边,想得到的是父母的关心和陪伴,是和城市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学习和成长,自己可以通过努力考上大学,找到合适的工作,留在城市生活。在教育过程中,农民工并没有实现这一美好的理想的资源和基础,教育程度低让他们工作时间长、强度大,因此缩减了陪伴子女的时间。工作收入低让他们只能住在城中村,环境嘈杂,安全隐患大,工作之余因为疲惫再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心随迁子女的学习。随着子女的功课难度越来越大,农民工的文化水平难以辅导,想请家教经济条件却很难满足。家庭内部因为习惯性的体罚和训斥,让亲子关系不和谐,子女叛逆不听话。最后,家长自身家庭榜样力量不足,子女学习习惯差,在学习上表现不良,家长因此而对读书的真正收益产生迟疑,认为父母智商和家庭背景都会影响子女的教育质量,于是对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产生怀疑。这其中所体现的是农民工家庭教育内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让家庭内部生成一种弱势资本,这种弱势资本通过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得到强化,让子女接受了一种弱势教育。父母所拥有的弱势资本表现为:经济条件差、社会地位低、文化资本匮乏;子女接受的弱势教育让他们获得弱势的机会和资源。因而父母的文化资本弱势在子女身上得到继承和绵延,最终农民工随迁子女将走上跟父母一样的道路——新一代农民工。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农民工子女没有必要的社会关系的支持,同时缺乏就业所必须的技能,因此很多子女最后都不得不进入到次要劳动力市场工作,或是直接失业回到农村[17]。
2.社会作用机制
农民工处于城市社会的边缘阶层,其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匮乏,决定了他们为随迁子女所能够获取的教育资源。由于他们在城市经济城市能力有限,农民工不能有效地为子女提供与子女学校相匹配的课业辅助资源,在子女学业发展的助力十分有限。同时,农民工的文化资本也非常匮乏。父母的文化资本与其所处的社会阶层和学历水平密切相关,布迪厄认为,文化资本是经由社会阶层和教育来实现社会分层,而文化资本在家庭内部的传输则决定了子女们所用有的文化资本的组成成分和拥有量。[18]社会底层人群(比如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教育困乏,不仅仅表现在客观的教育资源配置的匮乏,更加表现在潜在的、之前不为人们所重视的文化资本的匮乏。[19]况且农民工处于社会的底层,让他们得不到城市大部分人的尊重,易在他们身上贴上失败者、影响市容的形象标签。在这样的情形下,农民工便久而久之接受了这样的评价,致使他们认为自己的无知,没办法给予子女正确的学习指导,而寄希望于学校教育、辅导机构、午托晚托、家教补课等方面。农民工子女也或多或少的因为父母缺少知识权威的身份而抵触父母的沟通教导。再者,农民工缺少向上流动的社会资本,他们寄希望于子女能够通过教育实现向上流动的愿望。农民工缺乏相应的教育资源和教育能力,使得他们对子女学业的干预处于“不合拍”的状态。农民工子女城市化过程可能遭遇其父辈们所携带的乡土性的冲击,尤其是父母不合拍的“管教”与学校学业强化“规训”的不一致,造成他们学业适应中存在些许困难,产生困惑与迷茫。
总之,缺少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农民工,他们的教育资源、教育能力与城市学校教育所要求“学业标准规范”的不匹配所致的对随迁子女不合拍“管教”,农民工子随迁女表示诸多埋怨和不服,而老师对农民工的不合拍“素质”显现不满并横加指责。在生计压力下的农民工家长对于子女教育力不从心,学校过于强化学业表现的要求,让众多的农民工家长,在城市化的子女教育中呈现出失语与忽略的状态,进一步彰显了其随迁子女家庭教育的张力。农民工所面对的现实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其随迁子女也很难取得跟城市同龄人一样的学业成就[20]。
1.消除偏见,减少文化歧视
农民工随迁子女进入城市所接受的是一种中上层阶级所提倡的主流文化,而农民工身上所继承的乡土文化属于底层文化,文化资本弱势的农民工随迁子女因此遭遇了自身文化和课程内容和形式的格格不入,这带给农民工随迁子女的体验是难以适应和融入。因此,为了让农民工随迁子女更好融入城市教育体系,城市学校应当为这些子女营造一个平等融洽的学习氛围,接纳和尊重农民工随迁子女自身的文化特质,整合城乡文化,引导城乡学生之间的互动交流,培养和提高农民工随迁子女对城市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这个过程中,社会工作提供专业服务,可以为农民工家庭挖掘社会资源,弥补农民工家庭社会支持的不足,促进城乡子女互动,消除城市学生对农民工随迁子女的刻板印象,拉近城乡子女距离;同时加大城乡多元文化的宣传力度,营造和谐包容的学校氛围,消除偏见,减少对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文化歧视和排斥。
2.家校合作,多方联动服务
农民工家庭的教养模式是一种“成就自然成长”模式,这种模式下,家庭教育相对缺失。子女很难在学校之外的场域中获得文化技能学习和锻炼的机会,正是这种教养模式的相对不足,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农民工家庭教育张力的形成。为了克服农民工家庭教育张力,需要重建“协作培养”模式,这种模式通过家长、学校、社会的多方联系和互动,为子女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家长更多给予子女关心和陪伴。可以在社会的协助下,例如在家庭中引入社会工作者的服务,让社会工作者通过提供关心和支持来弥补农民工随迁子女情感支持的缺失;学校努力为农民工随迁子女创造更多有针对性的课外实践活动,丰富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文化技能库,而且在学校中自然可以设置学校社会工作者的岗位,定期开展各种免费课外活动,以减少农民工随迁子女课外生活的空白,丰富农民工随迁子女的课余生活,促进农民工随迁子女全面发展。通过联动农民工家长自身、学校以及整个社会,为农民工随迁子女打造一个相对优质的教育环境,农民工随迁子女也能够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越来越自信,增强子女们学习的积极性,逐渐缩小农民工随迁子女与城市子女之间的差距。
3.注重引导,提升家庭教育能力
引导农民工积极学习,不断进步,引导他们积极参加各种有益培训和分析家庭教育的成功案例以提升自身素质,改变自己的家庭教育观念,改善自己的教育方式,真正做到教育的民主性;引导农民工家长注意自己在生活中的言行举止,培养积极的生活态度,以促使子女养成良好习惯、学习和生活态度;培养农民工主动与学校老师联系的意识,及时了解和反馈子女的状况。最后,学校和社区要积极举办高质量的亲子活动并鼓励农民工积极参加,以加强农民工的亲子互动,使农民工能够主动融洽亲子关系;学校和社区要积极举办专业水平较高但又通俗易懂的改善亲子关系的相关讲座,普及改善亲子关系的相关知识。
4.规范管理,优化子女教育条件
通过有效而广泛的农民工技能培训提升其就业技能,优化农民工的职业结构,促进农民工收入的实质性提高,防止农民工为了较高工资而不断增加劳动时间,为农民工家庭子女教育创造充足的时间、精力和资本。企业规范时间管理非剥夺农民工的劳动时间实现企业良性生产和良性经营,树立起农民工与公司的双赢理念,调整工作时间,提高农民工的薪酬福利待遇,为促进农民工随迁子女的家庭教育提升创造条件。
5.整合资源,构建社会支持系统
首先要建立健全家校合作制度, 学校定期向家长通报学校和子女情况, 家长要主动配合和了解,保证家长与学校及时交流。其次,要发挥社会各方力量,整合并合理利用有效资源。如积极引导在校大学生和离退休人员进行志愿团队的建设,辅导农民工子女的学业和生活,解决农民工子女在成长中的困惑,避免农民工的文化弱势对农民工子女教育的不利影响。最后加强具有专业素质的社会工作者的队伍建设。利用个案工作方法、团体工作方法和社区工作方法对农民工进行融洽亲子关系、改变家庭教育观念等方面以及农民工子女的习惯的养成、适应能力的提高等方面进行辅导,以实现其家庭支持系统的重建及优化,充分发挥家庭在农民工子女成长的重要力量。通过对农民工子女的辅导,培养其融合能力、自我教育能力以及自强品格以更好的融入城市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