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腾飞
摘 要:庄子是先秦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郭象是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他们处在相似而又不同的社会环境中,从社会和个人的需要出发,或者继承、发展或者改造了道家学说,并分别把道家学说推向了两个发展高峰。本文以庄子和郭象关于安命思想的对比为出发点,进行详细探讨。
关键词:庄子;郭象;安命思想
一、庄子安命思想
庄子,战国时哲学家。他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道法自然”的观点,认为“道”是无限的,自始至终无所不在,强调事物的自生自灭,否认有神的主宰,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之一。
庄子哲学的核心思想在于其生命哲学思想,而生命哲学思想中于世人最能受用的部分当是探讨如何安顿人们困惑且脆弱的生命,而庄子安顿生命的哲学对于当今遭遇生命困顿的人们而言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庄子》内篇之“命”的思想谱系里,具有使命、命运、命名、生命等多重含义,相应地,《庄子》内篇的安“命”哲学可以从拒绝使命之“命”、安顺命运之“命”、悬置命名之“命”、保全生命之“命”等几个方面来加以分析。易言之,《庄子》内篇关于安顿生命的实现路径涵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拒绝使命之“命”
根据有关史料的记载和《庄子》文本的记述来看,庄子一生不愿做官,毅然决然的摆出了和统治者不合作的姿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说“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读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担负国君之使命是如此的艰难和可怕,庄子拒绝担当、拒绝做官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因为庄子始终把生命的保全放在首位。易言之,世人通常所极力追求的功名利禄、权势尊位,庄子却视之为侄桔自身生命的罗网而一向选择回避甚至抗拒的做法,其目的也就是为了追求自身生命价值的最大实现。
(二)安顺命运之“命”
所谓安顺命运之“命”,顾名思义,就是安然接受和顺从命运的意思,也就是要求人们在主观和精神上对自己命运中所遭遇的不可避免的一切不幸采取安然处之、顺其自然的态度。庄子认为人们安顺命运的行为实际上是德性的极致,也就是道德的最高境界,即《庄子》内篇所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庄子认为安顺命运之“命”有助于实现对生命之“命”的安顿。而且安顺命运被庄子视为德性的极致,可见,在庄子看来,这对于提升生命的质量、实现生命的安顿是极其的重要。
(三)悬置命名之“命”
在庄子看来,“无名”的人是圣人,所谓“圣人无名”,也就是说,俗人是难以做到“无名”的。无疑,庄子要求人们向圣人学习,做到“无为名尸”,即不为名之主,也就是要绝弃求名的心思和欲望。而且庄子说“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所以,“无名”之人,是根本不会在乎语言世界所赋予给自己的各种名号,甚至被称作牛或马都无所谓,庄子所说的“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哪刀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无名”之人,对被称呼为牛或马都无所谓,那么对所谓善、恶、美、丑、智、愚之名就更加无所谓了。实际上,他们对一切语言世界所赋予于己的名号皆不在乎,即已然超越一切名号。倘若人们超越一切名号即彻底悬置命名之“命”,就自然不会做出为了求名而伤害生命本然的愚蠢行为,这无疑有益于人们返回和持有生命的本真状态。
(四)保全生命之“命”
保全生命,就是要保护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的生命,绝不让自己的生命受到损伤,也就是要尽量避免一切可能的非正常死亡,以终其天年。庄子虽然在精神修养上强调要“忘其身”。但实际上庄子也非常重视肉体生命的保全,提出“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强调应当“保身”、“全生”、“尽年”。不难理解,在庄子所处的“仅免刑焉”的动乱时代,当时的人们自然深感自我之生命随时可能遭受威胁的困顿,那么,安顿好自己的生命,必然要面对和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它使一些面对命运无可奈何、悲观绝望的夯们从痛苦的阴影中解脱出。
二、郭象的安命思想
郭象,字子玄,魏晋时期著名哲学家。他在政治上可谓“春风得意”,曾得到东海王司马越的重用,成为气焰侵逼内外的当权人物。郭象能言善辩,才华横溢,听其言论“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庄子注》是郭象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郭象据此而确立了玄学集大成者的地位。郭象注《庄子》成功的关键在于既阐释《庄子》,而又不囿于《庄子》;对其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因此,郭象思想中的安命,与庄子相比又有所区别。
(一)安“性”命
郭象认为,人的“性命”决定了此事物之所以成为此事物的原因,在“性命”
面前,人类无能为力,只能安心顺性命的发展。从此角度来说,“安`性命”与“顺性”的观点是相同的。、但是“性命”与“性”还是稍有不同的,性有一种内在的因素在里面,是一种先天的本质属性,而性命则是有一种外在的显现,安性命就有一种安于性所决定的必然之命的意味,而这种命又通过外在的遇命表现出来,这遇命里面有一部分是性命,有一部分是遇命。“性之所能,不得不为也性所不能,不得强为故圣人唯莫之制,则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性命决定万物能做到的,就是万物不得不做到的性命决定所不能做到的,不能勉强自己去做所以圣人的做法就是安其性命,不违背性命行事,从而达到内心的安宁。
(二)安“遇”命
一般讲“命”,多就必然性而言,但郭象所说的“命”实际也包括偶然性,即包括一切既成状态,无论是必然或是偶然,作为既成状悉则是一样的,都是人应该安然顺之的。在前文己经讲到“遇命”就是“冥然以所遇为命。”在事物生成变化的时候所遇到的偶然的命,这偶然之中包含着一部分必然,一部分偶然。郭象说“则中与不中,唯在命耳。而区区者各有所遇,而不知命之自尔。”中与不中都是偶然的因素,这就是“遇命”,不是由神意或規律所决定的,知道了这一点就能安于遇命了。“夫命行事变,不舍昼夜,推之不去,留之不停。故才全者随所遇而任之。”生死在人的一生中也表现为偶然因素,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虽然生死就是己经由“性分”决定了的,但是表现在现实世界里,人还是不能通过一些规律来断定自己的寿命。
(三)安命的结果
郭象认为人们对待“命”的态度应该是“顺性”、“安命”即可说成是“顺命”。他认为“命”的终极原因是“性分”,所以从根本上来说,“顺命”就是各依其“性分”来自得自足,自造自乐和自运自化。这样,只要各足其性,各适其性,便可“乘天地之正”,“游变化之涂”,从而达到“逍遥”。“逍遥”来源于《庄子逍遥游》,它具有快乐、舒适、幸福、自由的意思。“郭象认为所谓逍遥,是行为与本性一致而获得的心理愉悦。”即是“顺命”的结果。郭象反复指出,按照性分或本性的自然要求,平静的面对各种人生境遇,把它们视为不可改变的命运来接受,即“顺命”,就能达到逍遥之境。如果万物都“顺命”,那么万物都皆可获得精神自由,即“逍遥”。
三、庄子与郭象安命思想比较
庄子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庄子这里把命和天对举,这说明他所说的命运本身就是天命。
但什么是天命呢?命的日常意义是命令,它具有规定、主宰和支配等意义。但在庄子看来,命并不是人的命令而是天的命令。但天在庄子那里也有特殊的意义。首先,一天不是天帝和任何意义上的人格神。庄子认为,帝或鬼神也只是某种特别的存在者而不是最高的存在,因此也就没有支配一切亦即人和世界万物的力量。其次天也没有伦理道德的意义。在儒家思想传统中,天是道德的根据,因而也是人的道德的源泉,所谓“天生德于予”。然而庄子认为,天并非伦理道德的化身,相反它比伦理道德更为本源,“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实际上,天在庄子那里具有多重意义。天一方面指天空,也就是日月等运行的场所另一方面天也指天地及其万物此外天还指天然亦即自然,或者说自然而然的本性。但由于自然本身并没有在庄子的思想中完全的独立出来而是混杂在天地万物之中,所以天有时也泛指万物自然,“牛马四足,是谓天。”但天命之天既不是天空或者天地萬物,甚至也不是万物的自然,而是自然本身。因此,天命的根本意义就是自然的命令和运作。
作为自然的命令,天命是主宰一切的力量。这也就是说,天命不仅主宰了天地万物的发生,而且还规定了人自身的生活,“不知吾之所以然,命也。”作为最高的主宰,天命是人自身所不能完全知晓的,因而也是无法改变和拒绝的。在这样的意义上,天命是必然的。“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然而庄子认为,还存在着一种与天命不同的时命,“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时命作为时势或者时运,它是天命在某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中的运行和具体表现的形态。天命是必然的和不变的,而时命则是偶然的和变化的。如果说人在天命的规定中是完全无能为力的话,但在时命的运行中却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庄子认为,当时命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则“深根宁极而待”,这说明人仍然可以自觉的选择与时命相应的生存方式去实现自身安身立命的目的。当然,在庄子那里,这种自觉的选择并不一定意味着对现实处境的一种积极变革,而是更多的表现为一种超脱的人生态度,“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但不管是天命还是时命,庄子认为,它们都是对人的生活的规定。因此人仍然要认识命运并听从命运的安排,“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这里的大命就是天命,小命则是人自身的时命。庄子认为,认识天命是为了把握人自身的命运。同时也只有认识并听从了天命,人才能够遭遇和把握自己的命运,从而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并由此而获得生命的平安和欢乐,“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郭象认为只有认识和把握了自己的命运,人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穷理致命,固所以为至人之道也。”但什么是命呢命仍然是天命。郭象认为,命作为天命,既不是人的命令,但也不是任何神灵的意志,它只是自然的规定,“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谓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尔,而后命理全也。理必有应,若有神灵以致之也。理自相应,相应不由于故也,则虽相应而无灵也。”对庄子而言,天命是不变的,但在郭象看来,天命本身是变化的,“以化为命而无乖连。”如果天命自身就是变化的话,那么天命就是时命,就是事物的生成和变化。郭象认为,在时命之外并不存在某一更高的主宰。因此,天命直接显现为时命,它只是万物自然的发生,“是以知命之必行,事之必变者,岂于终规始,在新恋故哉”由此观之,郭象把庄子的天命观彻底的自然化了。
郭象以所遇为命的思想突出了命运给予的现实性,它要求人们承认并接受现实命运的安排。“遇与不遇,非人为也,皆自然耳。”但是,人如果只是被现实的命运所限定和牵引的话,何处才是人生的自由之地“命非己制,故无所用其心也。夫安于命者,无往而非逍遥矣,故虽匡陈羞里,无异于紫极闲堂也。”这即是说对于命运的安排,人只要做到自然无心,自由也就无所不在。郭象这一无心顺任的解脱思想试图表明,现实的世界仍然是可以超越的。超越不在现实世界之外,而是就在现实世界之中。但如此理解的世界己经被理想化了,它只是一种心灵的自由境界。
在庄子那里,逍遥是游戏天地自然,是人生的超越和精神自由的追求,因而也是心之游或者说游心。庄子常常把游与心联系起来,同时也与他所说的道联系起来。“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 “吾游心于物之初。”“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淡是淡然、自然亦即心灵的宁静。“物之初”即自然之道,德则是道的显现。“游心于淡”、“游心于物之初”、“游心乎德之和”都是超越日常耳目心志的欲求,虚静其心,体道而游。而郭象自足其性、游外冥内的新逍遥观,同样是建立在他的天道论基础之上的。郭象天道论认为,万物的存在没有任何外在的根据,而是自身为自身建立根据。它由此而消解了道、天、无等在老庄和魏晋玄学思想中的本体论意义,从而把万物还原为自生独化而又玄同彼我的自然存在。在郭象看来,这样的自然不仅本真自足,而且生动自明。因此,尽管物有大小、能有多少,只要觉悟自身的这种本性,并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去充分展开人自身的这种自然本性,常人和圣人都可以逍遥。
郭象的足性逍遥把庄子的逍遥天地的精神理想拉回到个体当下的感性生存,但它仍然具有一种超越的精神,并表现为一种人生的审美境界。郭象回到个体感性生存的足性逍遥,并不完全是向世俗生活的一种妥协和沉沦。相反,它正是一种审美境界的创造。因为人自身的存在本性在郭象那里既不是对日常之欲的满足,也不是对虚无飘渺的抽象精神的渴求。本性亦即自性在郭象那里有丰富的含义,它反对羡欲、矜夸等情欲的泛滥但不否定人的自然的欲求,它既是自然的又是社会性的,它没有任何的根据和具体的所指却又本真自明、宁静自足而富有生命的气息。如此理解的自性在郭象那里就是个体生命自身的独化自得,亦即基于生活世界本身的有无本原性的生成。而玄同万物、内外相冥的玄冥之境作为存在自身生成的自由境界,它在根本上就是生存自身的超越所创造的审美境界,一个与道同在而又感性现实的逍遥世界。
四、结语
從人生实践的角度来讲,庄子和郭象的安命思想都触及了人生的真问题,他们都主张在无可改变的既定境遇之中选择较好的可能的生活态度,并且去追寻某种自由的体验。和现实的政治自由来比,庄子和郭象的自由都可说是消极的或内向的,但是和完全接受既定境遇而没有任何追求相比,庄子和郭象的逍遥还是有其积极的现实意义的。从个人主动性的发挥来说,庄子的逍遥比郭象的逍遥更积极一些;从普通人的实践来说,郭象的自足其性似乎比庄子的超越的逍遥更容易实现。在现实的自由无可追求的时候,继续不懈地奋斗、拼博固然是一种从道义上值得肯定的方向和行为,但是从实效的角度来看,既然任何人都无法避免无可奈何的既定境遇,那么,在无可奈何的既定境遇降临时,有些人选择不作唐吉珂德,不作殉难的烈士,转而追求纯个人的精神的满足,应该是可以获得理解或同情的至少是不应该受到谴责的。这是对价值的多元主义的一种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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