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滋百味

2018-07-20 10:03谢枚琼
湖南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菌子腊肉栀子花

谢枚琼

草菌子

接连下了几场透雨,母亲说,走,捡草菌子去。这是开春后的时节,不,或者是夏天,深秋季节也行,只要三两天雨下过。母亲把竹斗笠往我头上一罩,挎了竹篮子,带着我便往后山上去。后山其实是一片缓坡,山上也没几棵树,三五棵吧,苦楝树,还有臭椿树之类的杂树,又矮又小,稀稀落落地站在偌大一片坡地上,孤零零,瑟缩缩,像没娘的崽。其时,荒诞无稽的年代刚刚结束,“后遗症”的痕迹到处看得到。后山有的只是芜杂的野草,满地都是。草菌子就生长在草丛里。这句话听起来像废话了,顾名思义,草菌子不长在草里面,又能跑到哪去呢?记得我曾问母亲这个问题,她也是这样子回答我。

幼小的我不解了,看上去一塊那么贫瘠的山坡,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就偏偏长出了漫山遍野的草菌子呢?草菌子当然也算不了好东西,但在我童年苍白的记忆中,它却是味道鲜美的菜肴,为我带来了口福和些许乐趣的。

斜风细雨飘着,回暖的大地上野草刚刚开始泛青,这些匍匐在地表上的野草,以它们的一叶新绿一瓣嫩芽表达着生命的顽强和欣喜。一眼扫过去,萧索的后山上像是飘浮着一层青浅浅的颜色了,透出盎然的生机。

草菌子散落在草丛间,几乎不用费力去寻觅,它们肯定是生命力旺盛的,只要给一场温润的雨水,草菌子就势疯长。像极了新鲜的木耳,那样黑黑的,软软的,我按照母亲的吩咐,蹲下身子来,小心翼翼地捡拾着,专拣个儿大的捡,不能太用力,怕弄破碎了。这不是力气活。湿漉漉的草菌子拿在手上,镀着一层水珠的亮晶,轻轻地吹几口气,将粘附其上的草屑子吹掉,再轻轻地放到竹篮子里。常常小半天的工夫,就能捡上大半篮子。

看看差不多够了,就回家去洗净,洗也是个细致活。草菌子上有泥巴,有吹不掉的草屑,得用手指一点点地抠下来,再置于木盆内用清水冲洗两遍,一切妥当了,再看干干净净的草菌子竟然呈现出一层碧绿的颜色来,且晶莹剔透,泡在水中的草菌子,如绽放的浮萍,以手指头轻触,那般柔滑,软润如玉,瞧着瞧着,心里就充溢着几分欢喜了。

欢喜当然还因为可以吃草菌子了。母亲会将草菌子做成汤,或者炒,那种味道,原汁原味的鲜美,不需要什么味精酱油之类一丁半点的调和(那时家里其实也无任何佐料),油、盐、辣椒末,顶多缀上点葱花即可。吃起来口感滑、爽、脆,一大碗一餐吃个底朝天。恨不能将碗底也舔个遍。下餐还想吃吗,继续去后山吧。母亲要去队上出工劳动,我便带上弟弟去。小我两岁的弟弟是我典型的“跟屁虫”。奇怪的是,非得要是几场雨后才能捡得到,一俟晴天,那些漫山遍野的草菌子便倏忽不见了踪影,变戏法似的,就算你挖地三尺也是徒劳。看来老天爷的馈赠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你的。自天真活泼的弟弟不幸被病魔夺走他花骨朵一般的年华后,我再也没去检过草菌子了。不知天堂里从此是否多了一个捡草菌子的少年的身影?

然这些年依然没少吃过草菌子,不过却不是自己去捡回来的,也不是母亲亲手做好的。第一回在饭馆里点到一个叫“地皮菌”的菜,端上来才知道就是儿时记忆中的草菌子。还吃过风干了的草菌子,干干的,皱巴巴的,要如干木耳一样用水泡发了才能吃的那种,已然少了纯正的天然的原味。

母亲电话里和我唠叨,她讲,现在草菌子更多、更大了,田塍上,塘堤上都有,地肥的地方,菌子生得更肥,但乡下捡草菌子的人少了,好吃的东西多了呢,人却也变懒了哩。她的语调平和,如以往。

雁鹅菌

我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这种浅棕色的野生菌会有这样的一个名字。当然,雁鹅菌,这是民间的一种叫法,我没有去考究它的学名是什么。菌类被人叫成了禽类的名,不知道和那天上飞的雁以及地上跑的鹅有啥子关联,确实令人费解。但我也一直有些偏执地认定,民间口头上的叫法要比书本上定义的更生动活泼些。乡下老家都这么叫,不知道沿袭了多少代了。后来我在餐馆里看到菜单上写着“寒菌”,其实也是这种菌子。

雁鹅菌一年有两次生长,一是在农历三月份,春天正好来了,一是在农历八月份的样子,恰是秋时。哦,是了,我想雁鹅菌之称的来历当是与其生长的时期有关的:春江水暖时,“鹅,鹅,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秋高气爽的季节,鸿雁南飞,雁鹅菌诚可谓应时而生了。也有人说大雁也叫雁鹅,寒露霜降,大雁北归与南渡时,才有可能在山里采集这种菌子,至于菌面上那一层滑滑的油,人们以为这是大雁在鸣叫时,滴下的雁涎才生出这样的美味,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把它叫做雁鹅菌了。还有一说是大雁飞行过程中洒下的粪便落于树间草丛,由此而生出的。说法各异,姑且不论也罢。

只是秋季的雁鹅菌味道更醇香,所以然,在秋天采摘的人更多。春时的雁鹅菌少有人去捡拾,老人们说是由于万物生发的季节里,各种各样的爬行物种们结束休眠纷纷出动,有毒的,邋遢的,难免会埋汰到菌子了。常有食菌者中毒的事例发生。雁鹅菌本身没毒,是那些小动物小虫蚁们爬呀啃的搞的“破坏”。而且,三月份的雁鹅菌味道的确不如八月份经霜后的雁鹅菌鲜美。这却是人们多年品尝后真真切切的体会。

雁鹅菌却又不是那么好采摘到的,不似草菌子遍地皆有,俯拾即是。母亲说雁鹅菌得有缘人才能捡得到。这听起来有些神秘感。但她言之凿凿地说,三眼冲里那一块有雁鹅菌,可只有邹四婶子才能捡到,别人不信邪,一道同她去,结果硬是没寻到半个菌子。邹四婶子却每次都能捡一大把回来。是否确有其事,我没去打听过,但我小时候从没去捡过,记得母亲也没去捡回来过。

倒是祖父偶尔捡回过雁鹅菌。祖父那时不管上山砍柴,还是下田耕种,总是在腰间扎着一块老蓝色的围布。他叫围腰子。围腰子的其中一个大大的用处是可以用来兜东西。一天祖父从山上下来,就从那围腰子里掏出来几个菌子。形状如伞,小蘑菇样,大的如家里常用的菜碗,小的则不过铜钱大小。有的通体金黄,宛若黄金铸就,有的金黄中泛绿,犹如出土的远古青铜器皿。看来祖父算得上一个与雁鹅菌有缘的人了。雁鹅菌生长在山上的茅草丛林之中,茅草有半个人高,茎干呈鹅黄色,细细长长的叶子边缘上还布满了芒刺,颇见锋利,你稍不留心就会被划破手指,丛林则多是本地常见的一种松树,我们叫枞树,材质并不结实,长得也是歪歪扭扭的,做不得房梁,当地人家做家具都少有派场,是以不太受乡人待见。不太受人喜欢的茅草丛林里倒是藏匿着惹人怜爱的雁鹅菌,亦不外是世间常见之例吧。

雁鹅菌质松肉肥 ,母亲常用来炖汤,或者炒肉,无不鲜香甜美,滑嫩可口。现今科技之发达下,反季培育的菜蔬早已登堂入室,在我们的餐桌上比比皆是,但大都味同嚼蜡,与活色生香越离越远。雁鹅菌是一种山珍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这种菌子无法人工培植,只能保存两三天,也无法长途贩运,每年只生长两次,而且必须是下一天大雨后立刻天晴的日子,即使如此每次生长期也不过二十来天,采摘时,爬山的辛苦自是免不了,而运气则似乎更加重要,也许你在山里找一天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个,但一旦找到了,那么在附近肯定还有一窝在笑眯眯地等着你呢……

关于雁鹅菌,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玉草(菌)初寒时生,洁析可爱,作羹微韧,俗名寒蒲草”。纯天然。寒露霜降自灭。独具一格的品质。人工无法复制,我想这不是科学的悲哀,反倒是雁鹅菌的幸运矣。当然也是你我一饱口福的幸运。

早几天我去东风菜市场转悠,看雁鹅菌上市了没有,儿子打小时就爱喝雁鹅菌做的汤,前一向就嚷嚷着了。以往,卖雁鹅菌的大都是乡下来的大伯大娘,他们提着草篮子,在街道口随地蹲下,也不用吆喝,慢慢地光顾的人就围上来了,要不了多久,大半篮子菌子就一抢而空。我边走边瞧,却四寻无果,便向一位卖鸡蛋的大娘打听,答复是今春雨水一直未歇,待天放晴了肯定就有卖了。呵,我来早了点。大娘临了还忘不了叮嘱一声,这两天就开晴了,你要是不盯着来只怕又错过了,碰不上。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且又是过期不候,世上许多的事情不也是这样的吗?返回的路上我暗自捉摸着。

这小小的菌子呀。

野藠子

屋后本是一片黄土坡,荒草地,勤劳的乡邻便开荒种地,按季节栽上黄豆、花生、绿豆、油菜之类作物。土地贫瘠,收成自然也不可观,但乡邻们依然不歇息地耕作,他们持有一个朴素的想法,靠天吃饭,不如自己动手,只要肯流汗,就总会有些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总比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要强多少倍哩。黄土地上的农作物长势似乎总不尽如人意,一种我们叫做“野藠子”的东西却茂盛得很。

野藠子俨然就是我们经常食用的那种藠头的翻版。也许正由于它们长得像,才有了“野藠子”之名的由来。一如藠头青翠的颜色,一如藠头狭长的体型,野藠头比藠头香,外形有点类似葱,但比葱长得高了许多,圆圆的叶子细长,不及蒜苗叶的宽大。按植物书上准确的说法,地上长的像葱的部分叫薤,地里面的茎块才叫藠头。当然,看上去野藠子还是略比藠头的个儿些微小些,明显的区别呢,你从黄土里扯出一棵野藠子来,就会发现它埋藏在土里的“头”则要比藠头的细了许多。

野藠子在黄土地上恣意地生长,不需要施肥,不用担心干旱,它有着发达的根系,一头地扎入土地里,过起了有滋有味的日子。举目一望,这里一丛,那里几棵,甚至于就从庄稼的头上冒了出来,像在显摆它旺盛的生命力,有风吹过,它便要左摇右晃着,更像是炫耀它轻挑挑的身段。成熟了的野藠子還会开出淡紫的小花儿,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淡雅的香气,亭亭玉立,顾盼有神。

长在庄稼地里的野藠子却并不遭人唾弃,它不是那种杂七杂八的讨人嫌的野草。因为它可以供人食用。且“野藠子”的味道却丝毫也不逊色于藠头。不得不佩服第一个敢把“野藠子”当菜来吃的,我想那是有一种类似于第一个吃螃蟹的那般精神头了。准确地说,采摘野藠子应该是用手指掐,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野藠子苗的身子,轻轻一掐,就断了,掐得多了,青翠欲滴的野藠子还会流出让你一手黏乎乎的绿汁来。当然啦,吃藠头一般不是吃它的叶,而主要是吃它的头,藠头成熟后,从土里扯出来,一个个的,个大肥厚,洁白晶莹,辛香嫩糯。 野藠子呢,则反之,因野藠头细小,故主要是吃它的叶苗。

嫩嫩的野藠子叶摘回家,用清水稍微一冲洗即干净了,主要有两种吃法:开汤和炒鸡蛋。加入油盐后的水烧开锅后,即将切成小段小段的野藠子叶放进去,再撒上干辣椒末,任沸腾的汤水滚烫两个回合,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藠子汤就可以享用了。乡里人一有个伤风感冒,头痛鼻塞的,都喜欢喝上一大碗这样的热辣辣香喷喷的野藠子汤,驱寒散气。据《本经》记载:藠头 “治少阴病阙逆泻痢,及胸瘅刺痛,下气,散血,安胎。”作为藠头的同种之物,看来野藠子也传承了其药用功效。

小时候,乡下的孩子没别的奢望,那时候总盼望着过生日和过大年。“大人盼插田,细伢子盼过年”“大人生日一碗饭,细伢子生日一个蛋”这是经常挂在祖母嘴边的两句俚语。我最喜欢吃的当然还是野藠子煎鸡蛋了。因为其做法简单而味道好,我平生学会自己做的第一道菜,也是野藠子煎鸡蛋。将洗净后的野藠子叶切碎,和鸡蛋、盐、辣椒粉一块搅拌均匀,调成糊状,马上倒入加入了油的且烧红的锅子里,只听到“嗤嗤”声里,热气腾腾而起,待一面煎得金黄了,迅即以锅铲翻过来再煎另一面,须掌握好火候及时间,太过了则易烧焦,太短了则里面未熟透。这个似乎有些类似于北方那种烙煎饼的做法了。一道金黄中透出碧绿,香气扑鼻的野藠子煎鸡蛋,让我垂涎欲滴,我的童年的记忆因此而芳香四溢。

心里想着,过些日子,挑个五月里明媚的天回老家去,不知道能不能在野径边或屋后的黄土坡上邂逅那一抹水灵的绿色和那个在青葱岁月里采撷快乐的少年?

桃树油

朋友有些神秘地对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尝尝新鲜的东西。保证你没吃过,他满有把握地讲。穿梭过两条大街,再插过三条巷子,然后来到了一个小弄里。一个简陋得不可能再简陋的小店子。车子进不去,只好停在百米开外的一处地方。朋友说的新鲜的菜在我的期待里端上来了,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他倒是奇怪了。他以为我没见过,甭说吃过的东西,原来竟就是一盘子桃树油做成的。

桃树油,我太熟稔了。

推开老家的后门,曾经就有一片桃林。那片桃树林在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以至于人们干脆将山坡叫做桃子树山了,三百亩地之广,至少有上千棵之树多。山坡南面是桃树,翻过那道山梁,北面还是桃树。桃林茂密,一到三月份春来,满山桃花绽放,一个花的海洋,红的,白的,粉的,蔚为壮观,煞是好看。果熟时节,周围的人们络绎而至,来卖桃子。那种熟透了像要撑破了皮的水蜜桃,咬上一口,汁水直流。

应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吧,我们生产队一分为二,我家所在的队还是沿用原来的名称,叫磨石,新分出来的队则叫红缨,明显带了些时代色彩的一个队名。兄弟分家,什么都二一添作五地分开,人口、土地、耕牛、生猪、农具、库存的粮食,还包括了那片桃树林。林子怎么分呢,竟然是那种看似公平,实则简单而粗暴无比的方式,将所有的树全部挖掉,然后分了树。曾经茂盛的一片桃树山眨眼间被锯子、斧头从村子的历史上抹去。唉,这一直是很让我纠结的地方,看到近年来种植业方兴未艾的现象,我更是为那片被无端毁掉的桃树林痛心不已。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有一片成长起来的树林,因时代的荒唐而销声匿迹,徒让人倍感无奈和遗恨。

水灵灵的桃子固然是我们眼中垂涎三尺之物,而桃树油却又仿佛是桃树给人们另外的馈赠。

每天我和小伙伴们都要去桃林里打猪草,或者放牛,荫凉的桃树山犹如我们这些小屁孩的花果山,我们常常要疯闹到夕阳西下,在家里大人扯破喉咙的呼喊里恋恋不舍地回家。夏天时候,桃树上流出了油,在自然风干中凝固成琥珀一样的结晶体,颜色浅黄,大都晶莹剔透,这些透明的桃油让我感觉惊奇,母亲告诉我,桃树油可以吃呢,捡回来炒菜吃吧。于是我第二天到桃林里就多了一个心眼,在完成母亲交办的扯满一背篮猪草的任务后,我就挨树挨树地去寻桃树油。桃油挂在树皮上,玛瑙一样,亮晶晶的像在调皮地向我眨眼,一坨一坨的惹人怜爱。小心地把它们摘下来,拿在手上有些黏,我特意带了小手帕,将桃油包起来。桃油并不多,一棵树上采不到多少量,而且桃树高处的地方,我又够不着,只好干瞪眼。便满山乱转,总想着多摘些回去好让母亲做菜吃。那琥珀一样漂亮的桃油勾起了我的嘴馋。从没试过味的东西,总会让馋嘴的小孩子充满了好奇心。

第一天下来,我只摘了不到两个鸡蛋那么大的桃油,晚上回家便缠着母亲嚷嚷要炒菜吃。母亲尽管才出工而归,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她将桃树油先是进行了挑拣,将那些看上去不那么干净和新鲜的剔除,然后把留下来的放到木盆里用清水洗净,末了还特地滴几滴米醋加水漂洗一次,她说这样炒出来的桃油更香,色泽更明亮。一切收拾停当,母亲才开始生火炒菜。新鲜的桃油炒出来并不耐嚼,但我喜欢回味它的淡淡清香。母亲特别加了自制的剁辣椒,小半碗桃树油成了我的一顿别有风味的晚餐。我边咂巴着嘴,边想,明天还要去摘更多的桃油回来。

“今岁何长来岁迟,王母移桃献天子”,这是唐李贺《闰月》里的诗句。的确,一提到桃,我们多半会联想到“寿桃”“仙桃”等等———桃常被人们看作是福寿吉祥的象征,是仙家的果实,吃了可以长寿,故而对它格外青睐。这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俗话说:“桃子养人杏伤人”,桃的味道独特,甜多酸少,其根、叶、花、仁可以入药,,桃有补益气血,养阴生津的作用,唐代名医孙思邈甚至称桃为“肺之果”。至若桃树油呢,实际上是树干上流出的树脂,夏秋采收,晒干,作为桃胶,中医上讲可以和血、益气、止痢、止痛、下石淋、破瘀血。也是稀奇之物矣。

黄鸡子

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我才算真正弄明白黄鸡子原来就是栀子花,栀子花即是我们老家人口里叫的黃鸡子。栀子花明明白白是白色的,白玉兰花的那种,纯白如玉。它的卵形浆果,才是黄色或者橙色。记忆犹新的是,乡下四处觅食的鸡喜欢去啄栀子花果子,那果子其实是很坚实的,不知道鸡们是否确实啄开过。我还真没有留心过这事。我们把栀子花果子又称做“黄桔子”, “黄桔子”性寒,上面长着疙瘩点点。母亲现在偶尔还用其泡水喝,配上菊花,清热除烦,凉血解毒。我好奇,想知道“黄桔子”硬硬的壳里包裹的究竟有些什么,泡烂了的“黄桔子”一口就咬开了,但里面啥也没有。我一口吐出果壳,咂咂嘴巴,有丝丝苦,那种苦中却有微微清醇直抵心里。

这样一看,也许乡人习惯把栀子花叫做黄鸡子就是由此而来的吧。

黄鸡子长得低矮,在老家随处可见,山坡上,小径边,田头溪旁,甚至于房前屋后,都可以是它们“安身立命”之所,自不算稀罕之物。我看到不少都市里的人把黄鸡子一盆一盆地精心种养着、侍候着,心里头大不以为然,觉得他们简直在小题大做,这不是生生把黄鸡子给娇惯坏了吗?要知道,在乡下老家的梅雨季节里,只要折下一根枝条随随便便往哪块地里一插,十天半月就会生根了,翌年就长成一株芬芳。像在水塘边上插柳一样。

黄鸡子何以让人钟情,想来主要还是因为它那既纯情清雅,又皎洁妩媚的花朵。栀子花实则得名于形,因其花大而厚,近于酒具“卮”,加木字旁乃得之矣。

栀子花开,幽幽而高雅的香气固然令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而品尝栀子花更不失为一种享受。

去野外采来栀子花,去杂洗净,放入沸水中滚一遭,时间不得过久,看花的颜色由白渐暗而紫,迅即捞出,沥水,晾凉,而后可以炒着吃,或者凉拌吃,还可以做栀子花鲜汤,等等,依各自口味嗜好,只管变化着花样,栀子花吃起来清香鲜嫩,嚼来香脆爽口而不腻。

祖父最好的一口是栀子花炒腊肉。挑个清闲的日子,祖父自己动手做栀子花炒腊肉。腊肉是挂在自家柴火灶上烟火慢慢熏出来的,切上一片熏透了的腊肉,通明透亮,香气袭人。那年头腊肉可不像栀子花可以手到掂来,所以,说是栀子花炒腊肉,顶多放不过三五片腊肉,栀子花才是这道菜真正的主角,腊肉之外当然还有配角,那种手指头大小的小竹笋,散发淡淡清香,吃起来爽脆。祖父倒是有他的说法,他说腊肉不能放多了,吃的就是那种香味。所以他总是把肥得滴油的腊肉往我们嘴里塞,自己却专拣栀子花竹笋子吃。这样一道菜的确有些名香荟萃的意味了。这个时候祖父肯定要斟上一大碗自酿的米酒,在满屋子的清香里开怀畅饮。实在是难得的清闲呢,祖母对我们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公公在享清福了呢。

栀子花下酒,他老人家倒真是乐得个逍遥自在了。兴之所至,祖父脸上红红的,扯开喉唱起了《三国演义》里的戏文:“两汉经营事颇难, 一朝失却旧江山。黄初欲学唐虞事,司马将来又如何……”旧时候他就是唱木偶戏的,唱《三国演义》是他的拿手好戏,足之蹈之,微醺之态毕现。此时的祖父,好像一头暂且卸下了犁辕的老牛,悠闲自得,如释重负。

栀子花开在诗词歌赋里,演绎的是冰清玉洁的情怀,如“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沈周),“葛花满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赠人”(韩翃),“栀子交加香蓼繁,停辛贮苦留待君”(李商隐)之类。而在面朝黄土,躬耕劳作的祖父心里呢,恐怕就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闻着香、吃着美的实实在在的福气了吧。

今夜一轮冷月高悬天际,清泠泠的月光下,家乡原野上的栀子花是否已绽开它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

责任编辑:赵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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