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美

祁加玉

（甘肃省永昌县第七中学，甘肃永昌737200）

在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发展史上，唐诗是最辉煌、最为人称道的。李白的豪放纵逸、杜甫的沉郁顿挫，都让人得到特别的感受。但真正让人得到美感的是盛唐诗人王维的山水诗。他的山水诗天才妙语，神韵悠然，是最受尊崇的艺术典型。笔者认为，中国古典美学的两个名词“虚静”“畅神”最能反映出王维的美感艺术。

一、虚静

我国古典美学常标举“虚静”二字来描述进入审美状态时的心理，讲的是“湛怀息机”——虚，“罄澄以凝思”——静。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去欲和专注这两个要点。“去欲”为“空”，“专注”为“静”。所以“虚静”就是“空静”。王维由于信奉佛教，对佛教“空”理深有领悟，他创作很多的山水诗可使人感到“空静”的意地。他善于写“空”“静”之景，而其中“静”又往往和“空”联系在一起。如《鸟鸣涧》“夜静春山空”，由静而觉春山之空；《辛夷坞》“涧户寂无人”，从寂静而觉“无人”为空。因此，“空”境的创造，是王维诗中最根本的特色。王维笔下的“空”并非空无一物，也不是简单的无人之景，如《鹿柴》中就有“但闻人语响”之句。它包含着丰富的声响色味，而真正没有的，是人心的躁动与人情的执著，所以“空”又往往包含着“静”趣。这种“空”境，就其构思的方式来看，可以看到佛教“空”理的影响，万有自在生灭，不染执著，便是空性的体现。但王维笔下的“空境”，与佛教的“空”理，只是形似而神不似。他的“空”境，展示了内心不同的情感，在佛教看来，这些都是应当去除的执著。如《鸟鸣涧》中空静的春山，让我们感到清心的恬淡；《山居秋暝》中的空山，则展示了高洁爽朗的精神世界；至于辋川绝句中的幽远无人的山林，其孤清绝尘的内涵，更值得细细品味。从这一点看来，王维的“空静”思想，虽受佛教“空”理影响，但更接近于我国传统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思想。总之，王维山水诗“虚静”之美，在于其深邃的意趣，使人读之有出世之感。

二、畅神

“畅神”也是我国古典美学的一个名词，强调的是自然美的欣赏，可以使欣赏者的情感得到抒发，得到满足，从而精神为之一畅。它所尊重的已不是自然物身上被人为地外加的道德伦理价值，而是它自身的足以令人舒畅怡悦的审美价值。从这一点看，名山秀水，蓝天白云，江湖河流，田园风光等自然东西，都能直接令人舒畅怡悦。但是，在天才大师王维的笔下，用简短的语言来表达这种自然美也能使人获得“畅神”的效果。王维的山水诗可说是我国山水田园诗派的最高境界。

让我们感受《使至塞上》的美。诗曰：“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这首诗是王维在出塞途中所写。诗中最出名的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联。清人徐增称：“大漠”“长河”一联，独绝千古。（《而庵说唐诗》）清人张谦宣称：“大漠”两句，边景如画，工力相敌。（《絸斋诗谈》）而其中更见匠心的是“直”和“圆”两字，清人张文荪称：“直”字、“圆”字，十二分力量。（《唐贤清雅集》）《红楼梦》里香菱学诗时，也对这两个字深有领会，她说：“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过这景似的，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

一个“直”字，一个“圆”字，诗意的精妙究竟何在呢？仔细品味，诗人把广漠上的景象抽象为简洁的几何图案，这就把大漠的辽阔、空旷刻画出来。我们在生活中都有这样的经验，人的视野越辽阔，就越容易见到事物的整体形象，而事物的整体形象永远比局部所见要简洁。大漠上的孤烟，如果走近去看，肯定会见到它随风飘扬，不可能是笔直的，但如果从远方瞭望过去，风中的飘荡就会被忽略不计，而留给人的是笔直向天的印象。“长河落日圆”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是在开阔的视里中，人们会更多地注意河水的曲折，但在开阔的瞭望之下，这些弯曲就会被忽略，而落日也会现出简洁的圆形。所以这些简洁的线条，暗示了诗人跨目远望的辽阔视野，大漠的旷远亦尽在不言之中。

诗人绘事状物的本领固然高妙，但诗意带给我们的回味则更加深长。诗人在诗中贯穿了两个旋律，一是大漠的辽阔，一是诗人自身的渺小与孤单。全诗开篇即点出诗人此番出使是“单车问边”，在三四一联中，又把自己比作随风飘荡的“征蓬”，就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开阔景象，实际也是从另一面折射出诗人在大漠上只旅独行的孤单身影。然而，在自然之浩瀚与个体之渺小的对比中，全诗并没有流露出凄伤的情绪，而是以自然的壮阔，折射出诗人心灵的阔大，面对浩瀚的大漠，诗人的身体是渺小的，然而他的心灵是开阔的。正是有这样的心灵，他才能从容地欣赏“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的气势，全诗的结句，看上似乎是天意之笔，实际正是诗心开阔的传达。艺术上的壮美，来自精神的超越。王维的心能在大漠的旷远中，写出一种壮美的意境，就在于诗意展现了超越个体局限的阔大心灵，这是超出了日常人情的一种伟大的情感，并将这种超越表现得如此天真自然。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卓越的盛唐诗人，最令人神往的地方。

综上所述，“虚静”和“畅神”是王维山水诗的最基本特色，但两者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有机的统一，“虚静”之境可以“畅神”，“畅神”之境特别“空静”。“空静”并非真“空”，有“神韵”贯穿其中；“畅神”也不是简单的描写自然之景，有诗人的“空静”理念贯穿其中。也只有天才王维，才能将两者有机地联系来创作，从而使他的山水诗独具特色，成就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