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卡特对经典童话《穿靴子的猫》的人物形象的戏拟

王丽

摘要：法国作家夏尔·佩罗的经典童话《穿靴子的猫》家喻户晓，里面塑造了忠诚的猫，穿着靴子四处行走，用自己的智慧回报主人的收养。安吉拉·卡特以经典童话为素材，改写原作的人物形象，颠覆了国王的高尚威严，打破猫主人谦谦君子的形象，揭露男性随从的虚伪和冷酷，塑造了聪慧勇敢的女主角，为自己找到了幸福、有尊严的新生活。卡特的穿靴猫被重塑为翻版的猫主人，有着同样的低级趣味，不再是原作中无所不能的形象，而是经常求助于雌猫虎斑儿。卡特有意揭穿父权制下男性及其追随者的种种丑恶，树立果断明智的女性新形象，为女性摆脱男性的束缚，拥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指引了光明的方向。

关键词：男性统治；丑恶；颠覆；平等；树立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英国著名女作家，她曾于1969年获毛姆奖，1983年担任布克奖评委，被《时代》周刊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夏尔·佩罗是法国古典主义作家，他童话中的多数作品来自一些当时的民间传说。卡特曾经翻译法国作家佩罗的经典童话故事集，其中就有一篇故事名为《穿靴子的猫》。后来她以传统童话为创作素材，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用怪诞的写法大胆改写了传统童话故事。

经典的佩罗童话中穿靴猫的主人是个磨粉匠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穷到想把父亲留给他的猫吃了，再用它的皮做个袖笼来暖手，甚至想象着自己将来会被活活饿死，尸横街头。他后来听从穿靴子猫的安排，冒充丢了衣服的卡拉巴侯爵，穿上国王送的衣服，使国王的女儿对他爱慕倾心，穿靴猫除掉妖精后，拥有妖精城堡和财产的他最终和公主成了亲。

卡特的穿靴猫的主人虽是一位长相英俊的年轻骑兵军官，但已被革职，恶习也不少，赌博到手头拮据时，会当掉棉被，这时穿靴猫便蜷缩于他胸前，在夜里给他保持温暖。当橱柜跟他屁股一样光溜溜或者在他穷到连内裤都要当掉的时候，他会吆喝着和穿靴猫一起乞讨。此外，他还奸淫放荡。但遇到潘大隆先生的夫人后，开始得了相思病。在穿靴猫的帮助下，猫主人终于和潘大隆先生的夫人结为夫妇。

卡特的《穿靴猫》虽然和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的名字相似，也沿用了原作的故事框架，都是靴猫帮助主人开启好运，获得财富，虽然处处折射出传统童话的影子，但卡特版的《穿靴猫》塑造的人物形象有别于经典传统童话。穿靴猫的主人赌博好色淫荡，传统童话中的国王被潘大隆先生取代，女主人公潘大隆先生的妻子不再如传统童话里的公主那般憨傻，而老巫婆代替了经典童话里公主的伺从，穿靴猫更是没有原作中那般所向披靡。

戏拟对原文进行转换，要么以漫画的形式反映原文，要么挪用原文。无论对原文是转换还是扭曲，它都表现出和原有文学之间的直接关系。……其实，戏拟的目的或是出于玩味和逆反（围绕超文加以讥讽），或是出于欣赏；戏拟几乎总是从经典文本或是教科书里的素材下手。戏拟通过扭曲性模仿原文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主题思想以颠覆原文的构思和立意，从而标新立异地树立作者的思想观点，传达出作者真实的写作动机。

一、猫主人的君子和精明形象的戏拟

传统童话故事《穿靴子的猫》中磨粉匠的儿子除了穷以外，没有什么瑕疵，他顺理成章地被塑造成君子的正面形象。冒充卡拉巴侯爵的他换上国王的衣服之后，吸引了国王女儿的注意，不仅展现自己男性的魅力，更是传统男性对女性掌控思想在童话里的体现。“尤其是卡拉巴侯爵温柔地看了公主几眼后，公主疯狂地爱上了这个俊美的小伙子，充分体现了传统观念里男性对女性的绝对统治的男权思想。相反，卡特版《穿靴猫》中猫的主人虽然相貌英俊也穷困潦倒，但恶习缠身。他不仅是玩牌的老千，而且和妓女有染的同时还去勾搭良家妇女和青春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淫棍。“跟城里每个妓女，以及相当数量的良家妻子、乖巧女儿、来街角卖芹菜和荷兰莴苣的红扑扑乡下女孩，加上替他铺床的那个女仆”大玩四脚兽游戏，却从不曾从嘴里说出“爱”这个字。这样一个反面人物在看见去望弥撒路上掀起面纱的潘大隆先生的妻子，信教不虔不敬神的他变得专为星期天早上而活，他跟在潘大隆先生的夫人后面去望弥撒，“有时全体跪下时还能想方设法碰到她衣服下摆；他的心思完全没放在祈祷上，她就是他前来崇拜的神明。”把她敬若神明，而且突然变得清高，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既无心思赌博，伤春悲秋地守身如玉，居然还能作起诗来。潘大隆先生的夫人使游走于市井、嗜好赌博、把女性当成玩物的流氓，不断堕落的浪荡子臣服并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见女性对男性的影响不可小觑。女性让男性心服口服地听从自己，女性从情感上战胜了男性，彻底改造了男性，凸显了女性的力量。

传统童话故事中刁滑奸诈之事都是穿靴子的猫替主人做，计谋都是穿靴子的猫为他设计，谎话都是穿靴子的猫为他说，妖精也是穿靴子的猫为他铲除，除妖之后妖精的城堡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财产，所以他顺利地迎娶了公主。穿靴子的猫包揽了一切，磨粉匠的儿子袖手旁观，自己什么都不做反而坐享渔翁之利，透露出他非同寻常的精明。卡特的《穿靴猫》中的主人却与之大相径庭，猫主人遇到潘大隆先生的夫人后，变得像傻子一样把面粉扑在脸上，以显示自己因为思念她变得多么苍白憔悴，像呆子一样彻夜不眠，像傻瓜一样在广场上扯着嗓子疯癫穷吼。潘大隆先生的夫人使猫主人为情所困，为情所惑，为情而变，说明女性在智商上超越了男性。

二、国王慷慨高尚形象的戏拟

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中的国王是享有最高权利的统治者，听到磨粉匠儿子假冒的卡拉巴侯爵被抢的遭遇，国王让侍卫選出一件自己的漂亮衣服给卡拉巴侯爵穿，国王表现得慷慨大方，最后将女儿嫁给卡拉巴侯爵，让卡拉巴侯爵成为自己财富的实际继承人。这意味着权利和财富只有在男性中流转和继承的可能性。

卡特《穿靴猫》中的潘大隆先生是个颤巍巍的老头，潘大隆的名字取自英国喜谑哑剧的老丑角，源自意大利传统喜剧中的一类角色（及其所戴的面具），扮演年轻女角可伦萍恋情的阻碍者，可能是她的父亲，也可能是她的监护人。从潘大隆名字的来源上可以看出，潘大隆先生是以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的国王为原型，都是年龄比较大，拥有财富和权利，都把女主角视作掌上珍宝。

然而，潘大隆先生的人物形象和性格与国王有很大差异。潘大隆先生秃头凸眼，挺个大肚腩，走路一瘸一拐，弯着腰像永远都降半旗，外表丑陋不堪。可是他却分外的贪婪凶狠。每周都出一次门，去压榨吃不饱穿不暖的佃农，向他们要更多的田租。又常常巧取豪夺，不是害一个商人破产，就是害一个哭泣的寡妇没钱，让人尤其憎恶其恶劣的行径。虽然潘大隆先生富可敌国，但是却异常的吝啬，早餐寒伧到吃剩的干面包皮，配一杯冷水，连烧水的燃料费都省下了，中午喝一碗兑了很多水的稀粥，晚饭是放点发臭的牛肉或又老又硬禽肉的一道汤。最后，来杯亚当的麦酒（即水）结束一天的生活。卡特描绘晚饭的“豪华”，这里的“豪华”充满了十足的譏讽意味。这样一个从外到内都很丑陋的形象，却特别的贪婪，内心又极其残忍恶毒，对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克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个可狠又可怜、可笑又可恶的形象，完全颠覆了传统童话里国王威严高尚的形象。潘大隆先生还掺杂了传统童话中妖精角色的成分，传统童话中妖精变成老鼠，被靴猫吃掉，妖精被灭后，猫主人拥有了城堡及财产，顺利娶了公主。卡特的潘大隆先生像妖精一样被除掉，之后猫主人才迎来了好运和财富，得以和潘大隆先生的夫人结合。卡特把权力财富象征的男性描绘成恶的代表，把男性的种种丑恶揭露得体无完肤，把有权力的男性故意妖魔化，破除了传统童话男性至高无上的魔咒。

三、公主憨傻形象的戏拟

传统童话故事中国王的女儿看见仪表堂堂的磨粉匠的儿子便被其吸引，在磨粉匠的儿子温柔地看了她几眼后，便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女性憨傻的形象跃然纸上，表现出父权制背景下从男性的眼光和立场出发，认为女性比男性智商低下的思想。

卡特的女主人公潘大隆先生的夫人在接到猫主人的情书后，回复的信中语气有所坚持，执意与猫主人见面后再决定是否与他谈情说爱。这种反应符合卡特反复强调的她是个明理务实的女孩的说法。在满屋老鼠又蹦又跳的时刻，潘大隆先生的夫人表现得极为沉着镇静，她大概已觉察到猫主人的计谋。对于猫主人为追求她而刻意演的一出戏，潘大隆先生的夫人露出严肃的表情，接着以猫的口吻叙述道“她难道会以为你大费周章搬演这一场好戏只是为了吻她的手吗？”在丈夫死后，她“尽管赤身裸体像刚出娘胎，却非常沉着镇定地抓住丈夫的钥匙环，一把从他干枯冰冷的手里夺下。只要钥匙到手，她就掌控一切了。”

不像传统童话中的公主，能被一表人才吸引，被男性温柔地看几眼便义无返顾地爱上对方。卡特的女主人公潘大隆先生的夫人，在追求者面前非同一般的坚持与克制，对猫主人情书的回复，反映出她是有自我选择，自我主张的女孩，展现了她的聪明与理智。在老鼠左摇右晃上蹦下跳的时候，她超乎寻常的冷静，这种冷静反映了她非同寻常的智慧，所以提前嗅到了猫主人的计划，脑子灵活、思维敏捷的她洞察力极其敏锐，眼光富有前瞻性。对于猫主人煞费苦心的演戏，她质疑的态度恰巧说明了她早已看穿猫主人的动机，表现出潘大隆先生的夫人的聪颖。卡特的这种描写颠覆了传统童话中女人生性愚笨的谬论。丈夫死后，在四处乱糟糟老巫婆又吵又闹的情况下，她可以不顾全身赤裸的羞涩去抢夺象征着权力的钥匙，说明她头脑清醒，既能够明辩事物的大小轻重和缓急，又大胆果断，显示出她的无比睿智。

四、公主忠诚伺卫的戏拟

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中公主伺卫的着墨之处不多，国王在听了卡拉巴侯爵被抢的遭遇后，让侍卫选出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卡拉巴侯爵穿。侍卫不仅替国王尽职尽责地守卫公主，而且对国王的其他命令也惟命是从。

卡特的《穿靴猫》中潘大隆先生的夫人的监督人是位老年妇女，既老又丑，被称作喷火龙，嘴里只有一颗牙齿，脸上长满疣，特别害怕老鼠，看见老鼠就躲进橱柜，直到家里老鼠都被清光才肯出来，遇到猫喷嚏不断，眼泪直流。潘大隆先生死后，她偷偷伸手去夺钥匙，她的手被夫人啪地打下，只好作罢。

卡特把女主角的监护者塑造成一位老太婆，人物形象多面化，更贴近现实生活，比传统童话故事中公主伺卫的形象更加丰满。与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中的侍卫不一样，这位监护者既老又面貌丑陋，胆子小到连老鼠都畏惧，是个形同虚设的监护者，无用至极。看见猫就会过敏，不停地打喷嚏，这种毛病使得她只能时时处处回避猫，这样穿靴猫才得以毫无阻拦，顺利地实施它的计划。卡特把女主角的监护者塑造成无用的形象，有意把男权统治的拥护和追随者刻画成毫无用处的摆设，颠覆了传统童话故事中伺卫高大威严、神通广大的形象。潘大隆先生死后她暗中争夺钥匙的行为，说明她对潘大隆先生的忠心耿耿是伪装的，暴露了她的阴险狡诈。卡特颠覆了传统童话故事中伺卫忠贞不二的形象，揭露了男权统治追随者的无用和虚心假意。

五、穿靴子的猫正面和聪明形象的戏拟

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中猫穿着靴子会直立走路，能思考，为主人分忧，给主人带来财富和好运。这样一个半人半猫的形象，与其说是人化的猫，更不如说成是猫化的人。听到猫主人计划把它吃了，再用它的皮做个暖手的袖笼，它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安慰和鼓励猫主人，并用它后来的实际行动表明它对主人的忠心不二。

卡特的穿靴猫和主人的笑容很相像。“我们的笑容就像画在脸上……因此猫都有点政客味道，我们微笑再微笑，人们看了就觉得我们是坏蛋。但我注意到，这个小伙子也是生就一副笑脸。”卡特直截了当地说猫和它主人的个性也很像。正因为他们臭味相投，所以狼狈为奸地生活在一起。除了去市场扒点早餐，偷些面包和奶酪，在赌场上偷看别人的牌这些勾当，它甚至还会像人一样谈情说爱。

卡特的穿靴猫从外貌到性格乃至行为都反映出坏蛋的本色，颠覆了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的形象，传统童话穿靴子的猫不会脸上总挂着虚假的笑，不会去偷鸡摸狗，更不会私下里谈恋爱。卡特的穿靴猫是猫版的主人，暴露出男性的虚伪、好色和卑劣，刻画出男性的劣迹斑斑，品行不端。

卡特的穿靴猫和猫主人一样色迷迷，它勾搭上潘大隆先生的雌猫虎斑儿，但是不像传统童话中穿靴子的猫自己出谋划策、独当一面，卡特的穿靴猫有关潘大隆先生的消息都是雌猫虎斑儿提供的，让猫主人与潘大隆先生的夫人约会的具体计划是虎斑儿提的，潘大隆先生踩上虎斑猫摔倒而死的主意是虎斑儿想的。卡特的穿靴猫不再是传统童话里无所不能、精明强干的角色，作为猫世界里的另一个主人，它的智商不如雌猫虎斑儿，表明男性不如女性机灵、聪明。

六、结语

卡特通过描写潘大隆先生，刻画了男性外表和内心的丑陋，行为的卑劣；通过描绘猫主人虚假的笑、放荡的行为和恋爱中的痴狂，展现男性品行低劣和愚钝：通过描述潘大隆先生的仆从，暴露男性追随者的无用和虚伪自私。“那只名唤费加洛的公猫摆脱了原始童话中的道具式角色，成了实际上的主人公”穿靴猫作为猫版的主人，笑容透露出它的伪善，好色和鸡鸣狗盗的行为体现出男性的恶劣。卡特的《穿靴猫》完全颠覆了男性的形象，揭露传统童话男性至高无上的说教为男性统治服务的本质。

卡特的《穿靴猫》中潘大隆先生的夫人虽然和传统童话中的公主一样年轻貌美，但是在和猫主人接触过程中，表现出的谨慎和理智完全把疯狂昏聩的猫主人制胜，说明女性在智商方面战胜了男性。潘大隆先生的夫人使不思进取的浪子一改自己的放浪形骸，变成可怜的情痴，戳穿了传统童话故事宣扬的“男子优越，女子卑劣”，男性应当统治支配女性、女性理应接受男性统治的谎言。

卡特改写了传统童话中高高在上的男性，揭发男性及其追随者的种种丑恶，褒扬女性的优秀品质。为女性争取和男性平等的地位指出了光明的道路，潘大隆先生的夫人为女性走出困境，活出自己的尊严、找到自身的幸福树立了很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