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 青,汪银峰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对中国文化的学习源远流长,对汉语的研究也颇深。在近现代日本汉语研究史上,汉语教科书的出版曾有三次高潮,第一次就是明治后期,即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日本明治时期的汉语研究,历时45年,是伴随着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和扩张逐渐发展的。这一时期真正代表日本近代具有中国语学研究性质、带有文化意义的科学中国语教育的形成。
清末民初,满族语失去主体地位,北京地区的统治者改用北京话,现实意义上的北京官话就此形成。北京作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官话作为统治者的语言,成为国外学习汉语的重要内容。日本明治前期的汉语教育采用的是南京官话,于明治9年开始由南京官话向北京官话转变,教科书的语料选择大都取自清末北京官话口语教材和当时的流行语。
近几年来,一些学者开始对明治时期的汉语教科书进行研究,尤其是以李无未教授等人贡献突出。李无未曾详细分析了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的特点,认为一些较为经典的教材,如《官话篇》《北京官话谈论新篇》等,用来研究清末民初的北京官话是十分可靠的。《北京官话声音谱》是明治语法语音文字课本之一,详细记录了明治时期北京官话的读音声调,反映了那一时期北京官话的特点,对研究汉语读音具有重要意义。《广韵》是我国北宋时代官修的一部韵书,也是我国历史上完整保存至今并广为流传的最重要的一部韵书。本文以《北京官话声音谱》为研究对象,与《广韵》中的汉字读音进行比较,可以发现古今汉字声调发展演变的规律,指出日本学者在研究北京官话时的错误,有待商榷的规律仍可以对北京官话的研究提供一定的语料。
《北京官话声音谱》由东亚同文书院教授高桥正二编,于明治三十八年出版发行。全书包括凡例两页,正文十五页,共有汉字1282个。该书以发音表格的形式展示,将一些常用的汉字按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的顺序竖排排列。上格为汉字音节的四声排列,中间一格为汉字反切的注音(不能注出反切的用“…”标出),下格为罗马字母的注音。值得肯定的一点是,编者考虑到北京官话的四声不合于诗韵平仄规律的为数不少,故而变明清以来汉语流行的上平、下平、上声、去声四声名成为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是比较有道理的。由于汉字处于不断更新演变的过程中,《北京官话声音谱》有63个字在《广韵》中无法查到,《北京官话声音谱》出版距现在已有100多年,至今已有18个字无法辨识。故本文研究的汉字为1201个。
探究汉语声调演变的变化,首先需要确认《北京官话声音谱》与《广韵》相对应的字。将《北京官话声音谱》的1201个字分别与《广韵》中的字进行对应,发现并不能一一对应,有时一个字会对应好几个《广韵》中的字,这就需要先将两本书中的字一一对应。确认时需要从声母、等、呼、韵部、调、反切、摄等几个方面来看。例如:瘪pieh第三声。
表1 汉字声调举例表
“瘪”这个字的确定涉及全浊声母的清音化。古今声母的演变规律,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从发音方法上,一是从发音部位上。在发音方法上最突出的一条就是全浊声母的清化。其演变规律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平声字在今天变成了发音部位相同的送气清音,入声字变成了发音部位相同的不送气清音。因为全浊声母并母是入声字,所以应该是不送气的清音,但是这里的“瘪”字不送气,故选择第一个。
《广韵》音系有平、上、去、入四个调类,《北京官话声音谱》则将声调划分为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四个调类。通过对两本书对比研究,其中有588个字没有声调变化的规律。通过分析探究,本文认为汉语声调的演变有以下几种规律。
古代的平声在现代普通话中分化为阴平和阳平。这一现象在大部分普通话中通用,只有在少数方言区中是不分阴阳的。平分阴阳是根据声母的清浊来划分的。清声母读成阴平,浊音字读成阳平。其中清音包括全清和次清,浊音包括全浊和次浊。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符合平分阴阳规律的有386个汉字,占总数的32.1%。其中清声母变成阴平的有206个汉字,占53.4%;浊声母变成阳平的有180个汉字,占46.6%。
表2 “平分阴阳”分析表
“迟”字在《广韵》中声调为平声,声母为澄母。因为澄母是全浊声母,根据平分阴阳的规律,浊音字在北京官话中读成阳平;“流”字在《广韵》中声调为平声,声母为来母。因为来母是次浊声母,根据以上规律,“流”在北京官话中也读成阳平。“丢”和“搓”的声母分别为全清和次清,根据平分阴阳的规律,清音字在北京官话中变为阴平。
“浊上变去”规律是指全浊声母的上声字变为去声,次浊声母的上声字不变。《广韵》中全浊声母有:并母、奉母、定母、澄母、从母、邪母、崇母、船母、禅母、群母、匣母。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符合浊上变去规律的汉字有22个,占总数的1.7%。
表3 “浊上变去”分析表
“诧”和“罢”在《广韵》中的声母“崇母” “并母”都是全浊声母,在《广韵》为上声,根据浊上变去的规律,全浊声母的上声字变为去声,因此“诧”“罢”在北京官话中变为去声。
现代普通话中的声调为没有《广韵》中的入声字,入声字到普通话中就已经转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中去了。入派四声起初在《中原音韵》时期,只是入派三声,即全浊声母变阳平,次浊声母变去声,清声母变上声。随着语音的发展,归到上声去的清音字母,也开始派入阴平、阳平、去声,即入派四声。当入派四声发展到《北京官话声音谱》出现这一时期,又出现了新的变化。无论声母是全清、次清、全浊、次浊,入声字都可以派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北京官话声音谱》中有174个入声字,占总数的13.6%。
经过归纳整理,《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由入声字演变而来的共174字,其中变为阴平的字有44个字,其中由全清字母变为入声字的字有33个,由次清和次浊变为入声字的字分别为8个和3个。变为阳平的字有55个字,由全浊声母和全清声母变为入声字的字占大多数,分别为31个和18个,次清声母和次浊声母都有只有3个字。变为上声的入声字相对较少,只有22个。其中全清声母变为入声字的字最多,有12个,由次清、全浊、次浊声母变为入声字的分别只有4个、3个、3个。变为去声的字占有53个字,其中次浊声母和全清声母变为入声字的字分别为28个字和11个,次清声母和全清声母变为入声字的字分别为8个和6个。从中可以看出,入派四声随着时代的变化、语音的演变,派入阴平从无到有,而且越来越多,而派入上声的字逐渐减少。入派四声的规律从《中原音韵》到《北京官话声音谱》范围更加广泛,不再局限于声母的清浊。入声韵的声母无论清浊都可以派入四声中去。
表4 “入派四声”分析表
《北京官话声音谱》虽然体现了声调演化的规律,但由于非中国人编纂,在成书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声调的错乱。本文通过对《北京官话声音谱》与《广韵》的比较,根据平分阴阳、浊上变去的规律,并与同时期威妥玛所写的《语言自迩集》中的北京话字音表、现代汉语普通话相比较,发现《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的汉字声调有14处标注错误,现对比分析如下。
表5 北京官话与《语言自迩集》、现代汉语普通话对比表
“晴”在《广韵》中声母为澄母,声调为平声。由于澄母是全浊声母,根据平分阴阳规律,全浊声母变阳平,所以“晴”应读成阳平,又因为《语言自迩集》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为阳平,故“晴”应为第二声。同理,“穷”“裁”“盘”在《广韵》中的声母分别为“群”“从”“并”“并”,都为全浊声母。“罍”在《广韵》中的声母为次浊声母,都符合平分阴阳的规律,与“晴”的规律一致,应变为阳平。“赛”“瞬”“愣”“窜”在《广韵》中的声调都为去声,在《语言自迩集》和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为去声,故这三个字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都被标错声调。“宝”在《广韵》中为上声,《语言自迩集》与现代汉语普通话都一致,故也被标错。“抗”在《广韵》中为去声,《语言自迩集》中为阴平和去声,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为四声。可以肯定的是,“抗”为上声是错误的,是阴平还是去声有待商榷。“掍”在《广韵》中的声母为匣母,为上声。因为匣母为全浊声母,根据浊上变去的规律,“掍”应变为去声。《语言自迩集》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为去声,故“掍”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的音调被标错,应为去声。“深”在《广韵》中为书母,声调为阴平。因书母为清音,根据平分阴阳的规律,清音变为阴平,其音调在《语言自迩集》和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一致,故“深”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被标错,应为阴平。
《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的1201个汉字中,除上述所涉及的汉字,另有100个汉字的声调有待商榷,或是不符合平分阴阳、浊上变去、入派四声的规律,或是与同时代的《语言自迩集》中的声调不一致。产生这种情况有诸多因素,比如方言的影响、语言的发展等。本文将此类声调归纳整理,希望能够为后人研究声调提供一些语料。
在有待商榷的绝大部分汉字的声调中,这一部分比重最大,共87个。《广韵》成书于宋代,距离《北京官话声音谱》成书时间已有近900年的历史,在语言的不断发展过程中,声调发生变化。现举例分析如下:“妞(zhua)”“撑(ch′ěng)”“诳(k’uang)”“肨(p’ang)”“颠(tien)”在《北京官话声音谱》《语言自迩集》以及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为阴平,但在《广韵》中都为去声。“缓”“拐”“险”在《广韵》中都为上声,又因为这三个字的声母分别为“匣母”“匣母”“群母”,都是全浊声母,根据浊上变去的声调演变规律,应变为去声,但在《北京官话声音谱》《语言自迩集》以及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为上声。
《北京官话声音谱》中有9个汉字在《语言自迩集》中没有涉及,其声调与《广韵》、现代汉语普通话声调都不完全一致。例如“□”在《广韵》中声母为次浊声母“来”,声调为阴平,根据平分阴阳的规律,次浊应变为阳平,但其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的声调为阴平,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为阳平。“琲”在《广韵》中的声母为全浊声母“并”,声调为上声。根据浊上变去的声调,全浊应变去声。但“琲”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为上声,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为去声。由于不能与当时的北京官话作比较,所以仍不能确定其声调。
《北京官话声音谱》中有4个汉字的声调与《广韵》、现代汉语普通话都不一致。例如“檔”在《广韵》中声母为全清声母“端”,声调为阴平,按照平分阴阳的规律,应变为阴声,但“檔”在《北京官话声音谱》中为去声,在《语言自迩集》中为上声。
本文对《北京官话声音谱》中的声调进行了分析研究,45.9%的汉字不涉及声调变化的规律,45.1%的汉字的声调都符合平分阴阳、浊上变去、入派四声的规律。入派四声在发展变化中声调排入的范围逐渐扩大,不仅局限于清声母派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全浊声母变阳平,次浊声母变去声,而是无论清浊声母都可排入四声。另外,还有1.1%的汉字声调标注错误,7.8%的音调在《北京官话声音谱》和《广韵》中不一致,通过查阅同时代的《语言自迩集》仍无法确认,通过整理归纳,希望可以为声调研究提供一些语料,供后人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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