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系列散文

2018-06-08 03:44朱成玉
安徽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鲁院岩寺荷花池

朱成玉

贴在窗玻璃上的蜗牛

这一天,我好像得了抑郁症,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发呆。

生活给我开了一剂方子,我却忘记了病根。

在偌大的北京城,我像一只蜗牛,贴在窗玻璃上,看着急匆匆的人们,奔来跑去。

而在我这里,好像人世变得越来越小,再也不想征服那么多东西,最后只缩小到一个圈子,三两个朋友,一个家和一个深爱的人。

一辈子好像就此落幕了一样。

但我并不悲伤,反而悬挂着幸福的微笑。转身拥抱自己,与自己和解。

如果我是一座木讷的挂钟,善良将是我永远的钟摆,而淡然和快乐,将是永远的时针和分针。

放一段音乐给自己。笨拙地转向有光的一边,看不到一生,至少半生也行。说实话,这段音乐很普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击中了我。我在战栗,是的,很久没有这样的战栗了。

音乐,嘈杂无章,震动耳膜。

“我来自哪里?”很奇怪,听到这个音乐忽然让我想起这个问题,而且,它让我不自觉地拿起了笔,想写下点什么。

那么,就顺着自己的笔尖奔跑吧,愿意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大草原,戈壁滩,喜马拉雅或者乞力马扎罗山。

那么多无法抵达之境,都在这音乐里抵达了,这是我的灵魂在挣脱羁绊吗?如果可以,我愿意这样,一直驰骋。

此刻,白天,夜晚,不是我考虑的。时间忽而上升,忽而下沉,我看不见的旋转,落在白纸上,成为我灵魂的标点。

这个时候的北京不但没有雾霾,并且出奇得干净,天空很蓝,像被熨平的《梦幻曲》。

而人间并不平坦,世事诡异无常,比如现在,毫无征兆地,忽然就下了雨。

用什么心态对待下雨。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但反映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法国哲学家阿兰说,天上下雨时你正在街上走,你把伞打开就足够了,犯不着说:“真见鬼,又下雨了!”你这样说,对于雨滴,对于云和风都不起作用。你倒不如说:“多好的一场雨啊!”这句话对雨滴同样不起作用,但是对你自己有好处。你于是抖一下身子,从而使全身发热。阿兰在这里,其实说的是人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究竟是当看破红尘、愤世嫉俗的抱怨者,还是做一个淡定而积极的乐观派,这直接影响和决定你一生的幸福。

快乐离你其实并不遥远,只是看你是否会踮起脚尖去够它。忧天的杞人也有他的幸福,那就是早晨醒来,天没事,而且一天比一天明亮。

鲁院的同学周华诚和我说过,他的一个摄影家朋友给女儿拍照片,从出生那一天开始,一天一张,从不间断。他在拍摄的时候,从不讲究任何摄影技法,背景也是一成不变的一面墙。这自然是受到朋友们的嘲弄。20年后,他把这些照片制作成幻灯片,在一面洁白的墙上播放给朋友们看,朋友们都被震撼到了。从这些简单的照片里,看到了关于成长的秘密。这笨拙而执拗的爱,像不像一只蜗牛?

我是一个路痴,但这并不妨碍我拥有一颗时刻准备远行的心。

我不能选择等到什么,我只能接受遇到什么。就像,遇到下一棵树,遇到下一阵风,遇到下一个人,遇到下一盏坏掉的路灯。

有位渔夫盖着一张破渔网睡在船舱里。夜里下雪,雪花透过渔网落在身上。渔夫早上醒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自言自语:真冷啊,那些没有渔网的人昨晚可怎么过啊!

看吧,你的悲悯永远都在,不论你贫穷还是富有。

所以,我尽量挑选温暖的词语和人说话,我努力不让微笑的挂钟停摆,我用善念把人间的不平熨开,整洁的世界为我铺开,我必然要挺直腰身,蜷缩,是对那份整洁的玷污。

我劝诫自己,别再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话,你花出去的和你拿到手里的钞票,那里面有多少指纹和你有过交集;你共享过的单车,有多少人也正骑着过了马路;你在电影院坐过的椅子,有多少人也曾坐过,或者就在此刻,有人正在那里打着瞌睡。

笨拙的蜗牛,虽然缓慢,但从未停止灵魂的蠕动。

顾城说,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是啊,只要你望着我,哪怕我在尘世里一直站着,也十分美好。

此刻的我,一动不动,发呆。也十分美好。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这个春天,有一个人通过一首诗告诉我,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你若去了,请种上藕

我会经常来

有时看你,有时看莲

我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

我不带伞来,莲叶那么大

——刘年《离别辞》

星期天的下午,阳光明媚而慵懒,摊散在我的书房地板上。我像一株植物,在这堆懒散的阳光里枝繁叶茂。

我被这首诗的美好打动,在一首曲子里缓慢起身,抖了抖假日里积攒的尘土,影子多么肥沃。

他不说雨水如琴,他说他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他不说莲叶似伞,他说他不带伞来,莲叶那么大。这就是诗句的妙处所在,足够撩拨春天里所有的心。

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诗,可是我看到更多的是它的明媚。离别的伤感被一朵莲轻轻地移走。

莲是唯一有思想的花吧。它同时寄寓着爱和梦,一会给我披上火焰,一会给我潑上冷水。它不会因被摘取而封闭自己的幽香,人们却会因为小小的损失而关闭善良;它不会因为被风吹落而哭泣,人们却会因为不被理解而感到伤痛。大约这是因为它只经过生命,人们却想留下更多;它只管盛开,人们却强求幸福的达成。

小美之失于大美之无碍,犹如滴水出海,一切自我折磨之情感的悲戚心怀,在更大世界及更久远的时间里,也不得不缩小到一种自嘲的罅隙中去!

我总是迎风流泪,有时候是因为风里灌了沙,有时候是因为看久了落日。有一次,是因为看到你,和另一个男人穿了一模一样的风衣。你们在风里牵了手,怕风把彼此吹散。

风里有毒,让我迅速衰老,可是记忆,却没有一丝衰退的迹象。

我的眼睛不好,每次一家人一起吃饭,母亲总会不自觉地把动物的眼睛夹给我。我吃下一只鱼的眼睛,以为这样,就能看见大海的深邃,看得见一颗石子怎样在贝壳的怀抱里磨砺成珍珠;我吃下一只羊的眼睛,以为这样,就能看见天空的辽阔,看得见一颗星星,怎样在夜色的掩护下,拥抱了愿望。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它让我有一种冲动,想立刻动身,去一趟白岩寺,只为看看那朵莲,是在打坐,还是在打着瞌睡。我想我若去了,一定会与它们对望,久久无语。怕有眼泪落下,不知佛手是否会替我拂了去。

我爱上这朵诗中的莲,这一瞬间产生的感情,想要倒退回去摘干净,恐怕是不能了。生命中的美就是这样,遇见,说不易也容易,比如此刻,在你不经意间,靠你想象的翅膀,也能飞抵白岩寺,去会晤一朵莲花。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白岩寺的墙壁上,刻满一个女人的名字。出家前,我要好好爱上一回,然后让佛庇佑我的心上人,让她嫁给一个好男人。

当你特别爱一个人的时候,更多的,会选择沉默。那面墙,是我后半生里最美好的事物。我可以对着它,说佛理,说永恒,和欲盖弥彰的思念。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莲。

或楷书或行书或草书的满满一面墙的莲,不论冬夏,都开着。

那是我的梦。

我不知道这想象中的少年,最后能否功德圆满,我只知道爱是纯粹的,滴着露水,沾着月光。爱是手心里的莲,苦得妙不可言。

我知道那个独自取暖的梦在人世的干扰与挫折中,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和委屈;我知道一个梦是否能实现,当它存在于人的生命中时,它就已经给了生命不一样的意义和希望。我还知道,明明有梦却黯然放手,会造成人生多深的苦痛和忧伤;我更加知道,对于许多生命来说,它时常可以从中汲取热情和力量,可以随时从中获得安慰和放松的,可能并不真的是身边某个人或某些物品,而是自己心中那个最深情的梦。因为它在这个生命的身体里,灵魂里,和这个生命的岁月一直相守,是生命的一部分,在不可见的空间里,与我们不离不弃、相偎相依。

日子像流水一样,所有的人都在里面清洗着自己。我愿自己终能寻得那样一个梦。

虫子从高处坠落,这一觉睡得好长。这是睡到了自然醒还是美梦被惊扰了呢?看着那个虫子着急忙慌地跑,我竟不忍心伤害它了,让它逃之夭夭。

这多像眼下的人生。其实,你随时都可以上岸。这人生的大河狂风巨浪,似乎将你置于无尽的惊险之中。而其实,每时每刻每一点,你都可以上岸的。关键是,若你的欲望在水里,岸就从来算不上一种选择!

也因此,聆听一些人滔滔不绝的苦恼,多数情况是不必发出什么建议的。因为他们的乐趣也在那形容不尽的哀叹中。岸或船,都不能渡走他们已经溺水的灵魂。

我又翻开日记本,看那张写满我的无望与委屈的纸,轻轻将它撕掉。明天我一定会被早早叫起,实在没有精力再在已经失去的东西上寻找什么意义了。在春天,一切还来得及。山已染绿,蓓蕾初绽,燕子啁啾,似乎也懂得人的好心情。我们该哼着小曲儿,清点太阳底下发生过的好事情,祈祷接下来的岁月,想遇见的人和事儿。

我的心也空着两亩水,谁来为我种上藕。

某一天的鲁院是蓝色的

如果用颜色来描绘鲁院,我想那院子里的树自然会给出答案。随着季节的变化,树的颜色也会变,那么鲁院的颜色也在变,要么浅绿,要么深绿,要么鹅黄,要么枯黄,可是有那么一天,我眼中的鲁院是蓝色的。

荷花池里开了花,还有游动的小锦鲤,我忽略那些亮眼的红色,而格外钟情荷花池水的蓝。逯春生喜欢拍它们,在他的镜头下,鲁院的荷花池永远蓝得迷人。他在凝视荷花池的一瞬,那幽静的蓝,也一定在回以他深情的凝视吧。

蝴蝶并不多,我愿意把蝴蝶比喻成落叶,有多少蝴蝶飞过,就会有多少叶子飘落。鲁院的蝴蝶不多,因为地上的落叶很少,可是深秋就不一样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懒惰了一夏天的风,抻了抻懒腰,就摇晃得树稀里哗啦地脱衣裳。

我总是有些不甘的,我没有见过那么多蝴蝶,何以给了我这么多干枯的叶子!

但是蝴蝶不在多,有一只是蓝色的就足以。我就看到了那样一只,蝴蝶转身的时候,是蓝色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蝴蝶是藍色的,因为我的目光是蓝色的,我的目光是从进了鲁院之后,变成蓝色的。不同于海,不同于天空,那是我要抵达的某个宁静的瞬间或角落。

有一句诗说,西风一吹,人世间便挂满悲凉。我想,有蓝色在,悲凉总是会退避三舍的。

周华诚,一个遍寻美的使者。那一天穿了蓝色的宽松袍子,看着潇洒脱俗。上帝为了让他更好地履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让他有更多的触角(比如文字、比如摄影、比如书法)去发现和挖掘美。

那天晚上看书,我看到了蓝色。

诗人赵恺在他的诗歌《烛光》里用诗句描述了一个很温馨的小故事——

二战时,一个小女孩看到两个美国兵举着两支步枪在风雪中跋涉,她说,枪冷,让它们进屋吧。紧接着,她又看到两个德国兵举着两支步枪过来,小女孩也说,枪冷,让它们进屋吧。屋子里是黑暗的,几个人感觉到一种深蓝的温暖、宁静和感伤。两对仇敌邂逅在深蓝的天堂。

小女孩点燃蜡烛的那一刻,双方顿时警觉起来,举枪对峙,餐桌变成了战场。小女孩说,今天是圣诞节。她把鲜花一一插进枪口,便开始唱起歌来。小女孩唱歌,那些枪也唱起歌来。美妙的蓝色开始蔓延……

那一天,一头骡子从鲁院的门前经过,它在想些什么?

马国福陷入这样的沉思,在他眼里,这头骡子是一种暗喻,或许就此经过,那骡子身上就多了一丝文学的气息,拉磨的时候,它的姿态也将变得富有文艺色彩,时而低头沉思,酝酿一首古怪的诗;时而高昂头颅,正义凛然,一副随时准备慷慨陈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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