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要解决医师数量问题,还要解决供需评价问题。
“医学人才培养周期长,要尽早动手谋划顶层设计,做好医学人才的预测和预警工作。”2018年3月“两会”季,全国人大代表、苏州大学校长熊思东抛出的上述话题引起社会关注。
近年来,由于政策等多方因素影响,部分专业医师短缺的局面引发公共舆论危机。以儿科为例,多地曾爆出因医生病倒、离职,科室不得不停诊的消息(参见表1)。为应对挑战,原国家卫生计生委出台多项措施。部分“应急”招数被业内人士认为是“慌不择路”之举。如医师资格考试中对儿科变相“降分”录取;下达任务让内科医师转岗;仓促批量恢复儿科学,违反儿科医生需要规培、违反5~10年临床经验规律等。
事实上,儿科并不是唯一“告急”的专业。根据“十三五”卫生健康人才发展规划,全科、精神科、急救、麻醉等13个专业也步入了临床急需紧缺行列。
面向未来,未雨绸缪,建立国家医师人才资源预警机制,需要在哪些方面着力?目前,医院层面,医师资源供需联动情况如何?《中国医院院长》为此展开采访。
建设预警机制,需要使用方依据需求变化,动态发出“缺口”信号。一旦科室或医院缺乏某类人才,就要传递给信息搜集部门。然而,据记者调查,目前,我国尚无有效的医师资源供需联动机制。
一个地区究竟应该配备多少医生?各科医师又该配备多少?根据《医疗机构设置规划指导原则(2016-2020年)》(以下简称《原则》)的规定,各级各类医疗机构的医师数量由当地县(区)卫生行政部门制定。值得注意的是,在此顶层设计中,必需医师数量的制定依据可被一句话概括:“根据实际情况,根据实际需求而定”。与必需床位数相比,弹性大,尺度松。《原则》还给出了床位数配备计算公式。
既然是根据实际需求而定,那么,实际需求是多少?包括医生、科主任在内的多位医疗界人士告诉《中国医院院长》,医院各科室建设中,医师配比尚无硬性配备指标。记者查阅文件亦发现,在这点上医师尚不如护士。
例如,根据原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的《医疗机构基本标准(试行)》,住院床位总数在500张以上的三级综合医院,每床至少配备0.4名护士。对各专业科室医师力量的配备,仅规定了科主任应具有副主任医师以上职称。对于一家医院而言,其应配备的医师总数是多少?各科室应配备的医师数量是多少?对于这些问题,医院或科室建设运行时无据可依。
上海中医药大学曙光医院放射科主任詹松华以放射科为例介绍,上世纪80年代,有关部门曾发文规定,每个大型设备应配备医师两名。然而,由于对大型设备的定义不同,此规定并没有得到很好执行。此后,业内虽也讨论建议,放射科医师应根据患者需求、医院规模情况,按每50~60:1的床医比进行配备,但30年来并没有在实践中推开执行。现实中,每个医院放射科人力配置由各医院掌握。“医院院长或人事部门觉得多少合适,就配备多少人。”
詹松华的说法得到湖南省一位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的认同。他向《中国医院院长》表示,目前心内科也没有医师配备标准,实际工作中,一个科室配多少人都是人为制定的。
表1 近年来部分医院减少了儿科诊疗服务
由于运行配比无硬性标准,导致一线科室反映的人力缺口问题不一定会受到管理部门的认同。一些不受医院重视的专业,其人力需求在医院层面“被沉默”。自下而上的“缺口”信息传递也因此“中断”。
据詹松华介绍,放射科医师就面临这样的局面。根据国家学科设置,放射科同呼吸内科、消化内科等学科属于临床专业,但现实中,一些行政管理人员常常混淆放射医师与影像技师的区别,意识不到放射医师的重要性,使得国内放射科医师缺乏身份认同感、位置感。比如,按国际惯例,影像、超声或核医学检查,都会收取医师诊查费与检查费两项费用。但在我国,只有一项放射检查收费。这也是放射科医师人才紧缺的重要原因。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些医院对放射科的人力需求“自我消化”。
“放射科医师打诊断报告,排班排不出来了。向医院反映,有些医院让加班打;还有的医院说,没人打就不要打了,让看病的医生看看就可以了。真有医院不再给X光片打报告。技师操作完的片子,直接给到看病的医生,省了放射科医师这个环节。”詹松华坦言,这些五花八门的“变通方法”掩盖了放射科医师人力缺乏的真相。这些现象不仅不利于放射科医师队伍的建设,也给患者医疗质量带来隐患。
这与国外有显著差异。据美国康复科医师王澄介绍,在美国,临床各专业医师资源需求由各专科学会负责评估、保障。各专科学会每年制定住院医师名额招收计划时,会统计出上一年医师需求数据。这一数字包括新建社区的需要、退休医生数量、医师患病情况、亡故情况、医生转行情况等。以康复科为例,美国康复科学会(Physical Medicine and Rehabilitation)的招收名额为上一年需求总数的90%。这样一来,在制度设计上便能保证通过规培的医生均不会失业。尽管当年招收的住院医师4年后才能进入劳动力市场,与实际需求可能存在差别,但无论如何,当年招收时的测算数据是与实际需求最贴近的。
在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的杨进刚看来,美国医师资源供需联动的前提条件是具有高度发达的社会组织协调工作和市场化机制。“这个地区有多少人口,疾病发病率是多少,应该配多少个医生,每个医生工作量、专业水平怎么样,这些都可以通过数字算出来。并且,美国医生工资由保险公司支付,医生可以自由流动,在市场化的机制下容易达到供需平衡。”
他认为,在我国公立医疗系统内实现供需联动仍面临不少体制性障碍。首先,缺乏长久的供需监测与评价体系。“各医院收治的病种都有哪些?数量是多少?一个医生一天干了多少工作?工作完成得怎么样?医疗费用与效果间存在什么关系……在这些方面,我国尚缺乏系统的研究和长久的投入。”
其次,医师实际缺口无法通过数量体现。杨进刚指出,在我国三级查房制度下,高级职称医生往往不再担负收治患者等一线工作。且由于国内医生几乎没有流动性,高级职称医师在科室扎堆儿的情况十分常见。“也许按床位算,科室医生配比数量是可以满足需求的,但实际上,一线干活儿的人仍缺乏。医师结构出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