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
小学语文教材中,诗词占的篇幅不算多,但是作为流传至今的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老师们是十分重视的。其中,诗词的朗诵是教学的重头戏,意思的揣摩、感情的体悟、句式的咀嚼,都要通过反复的朗诵来完成。那么,朗诵到底怎么教呢?
现状一:
师:请看这首诗《寻隐者不遇》,大家喜欢怎么读就怎么读,读出诗的感觉即可。
(生以各种腔调自由读)
现状二:
师:为了大家能更好地朗读,下面我们统一划分一下诗句的节奏,比如五言诗就是在第二个字后停顿一下,七言诗就是在第二字、第四字后分别停顿……大家记住了吗?以后都这样读。
生:记住了!
现状三:
师:我们朗读古诗一定要注意平仄,平声长、仄声短,一、二声是平声,三、四声是仄声,看这句“日照香炉生紫烟”,那就是“仄仄平平平仄平”,读起来就是“短短长长长短长”……
(生按要求读)
面对诗词朗诵教学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难怪朱光潜先生说:“中国人对于诵诗似不很讲究,颇类似和尚念经,往往人自为政,既不合语言的节奏,又不合音乐的节奏。”(《诗论》第六章第五节)那么,是否有科学的依据来进行指导呢?有!朱先生在《诗论》一书中,提出了关于“中国诗的节奏与声韵”的理论,我们就可以很好地把其中的一些论点转化为自己教学的出发点。
一、字音的长短、高低、轻重,都可以随文义语气而相应伸缩
朱先生认为,意义着重时,声音自然随之变长变高变重;意义不着重时,声音也自然随之变短变低变轻。即便同是一个字,到底是读得长、高、重,还是低、短、轻,全看行文口气。比如,“子”字,在“子书”里比在“扇子”里要读得声调长,语音重。
所以,四声调不纯粹是长短、高低或轻重的分别,平仄相间也不能等同于长短、高低或轻重相间,那种把“平平仄仄平”一定看作“长长短短长”“轻轻重重轻”或“低低高高低”的,就会走入迷路。
以贾岛的《寻隐者不遇》为例:“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其中,“童子”的“子”是仄声,一般认为仄声就该读短些轻快些,但在这里却不能,因为它是句末尾字,而且“童子”是个专门的称呼,鉴于此,就应该声调拉长,读得悠扬些。同样,第二、四句末的仄声“去”“处”,都应该读得舒缓、绵长,让人感受到山中云雾缥缈、所寻之人踪迹飘忽。
再如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其中,“莺啼”两字都是平声,如果都读得绵长,就会感觉非常古怪且气息不匀,相反,如果把“莺”读得短些,“啼”读得长些,就能很好地表现出诗句想表达的到处是鸟鸣清脆之声的文义。
因此,我们在指导朗读时不能机械地执行平长仄短之分,一定要根据作者想要表达的文义、意境,根据需要来读。
二、读诗要掺杂音乐感,注意“顿”的划分,体现声律美
我们常把一句话中的字分成几组,某相邻若干字天然地属于某一组,每组自成一小单位,这就是“顿”。朱先生说,我们平时说话的顿,注意意义上的自然区分,而读诗的顿有时要注重声音上的整齐段落,往往在意义上不相连的字在声音上可相连。如“采芙蓉”可读成“采芙——蓉”,“星河影动摇”可读成“星河——影动摇”。
粗略地说,中文诗每顿通常含两音字,奇数字句诗则句末一字音延长成为一顿。这样看来,四言诗每句含两顿,五言诗每句表面仅含两顿半而实际有三顿,七言诗每句表面仅三顿半而实际有四顿,因为最后一字都特别拖长,凑成一顿。比如朱熹的《春日偶成》:“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隨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其中“近午天”“过前川”“学少年”,按照音乐节奏完全可以读成“近午——天”“过前——川”“学少——年”,则具有了音韵的美感。
朱先生还特别指出,读诗须掺杂几分形式化的音乐节奏。这个倾向在词中尤其明显。词有谱调,到某字必顿,都依一定格律。但是词中的顿常仅表示声音段落,与意义无关。
比如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其中“醉里吴音相媚好”最后三个字可以不连读,即“醉里——吴音——相媚——好”。按照意义说,“相媚好”是彼此间很亲热的样子,意义上连属,但按照音乐节奏,它又完全可以断开。
值得一提的是,句末是一定要顿的。诗词大半每“句”成一单位,句末一字在音义两方面都有停顿的必要。句末一字是诗句必顿的一个字,所以它是全诗音节最着重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句末要押韵的缘故——如果最着重的一个音没有一点规律,音节就不免杂乱无章,前后便不能贯穿成一个完整的曲调了。
三、诗句中所用字的声母、韵母、音调,均可以影响到诗句节奏的划分,以更好地表情达意
以杜甫的《白帝》一诗为例:“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云”给我们的感受一般是飘逸的,不论是“云淡风轻”还是“云无心以出岫”,都有轻盈之感。但“白帝城中云出门”中的“云”不是。首先,这句诗的特点是除了“城”“出”两个字外,没有同声母的字;其次,这句诗中也没有两个同韵母的字。这两点就决定了句中字音毫无连绵之感。再加上从声调来说,其中并没有两个相连的字是同声调的,更是使该句诗读起来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音都像一块石头一样落下,有分量,绝不轻飘,给人以凝重之感。
“白帝城下雨翻盆”在句式上与上句是相同的,特别是“盆”字的读法,“p”本是个送气音,可以绵长,但“盆”的韵母是“en”,很短促,也就意味着在张口送气的一刹那,语音完成,就停止了送气。所以当“盆”字成了这句诗的韵脚时,便没有办法读得舒缓悠扬。
所以,首联就要读成“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 ——翻——盆”。这么一读,整个意境就立了起来,乌云漫天、大雨倾盆的景象带给读者的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痛快淋漓,而是积郁其中、喘不过气的强烈情感,我们深切感受到诗人杜甫的内心在翻腾着一场暴风骤雨,但并没有宣泄的渠道。这和杜甫当时看到民不聊生但无可奈何的心境非常契合。
四、同一首诗中根据诗人写作的需要,诗句朗读可以转化不同的韵律节奏
还是以《白帝》一诗为例,颔联“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这句诗在读的感觉上与上句是相同的,我们还是不能像平时那样,按音节的读法“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 来读,而还是应以一字一顿的方式来读:“高——江——急
——峡——雷——霆——斗,古—— 木 ——苍——藤——日——月——昏。”因为这么一读,把奔腾的江水、被冲击的山峡、震耳欲聋的雷霆都浓缩在一个激烈的画面中。就连一贯在自然界脆弱的古木枯藤,也有了遒劲有力的质感。这样的朗读,表现了诗人内心激烈的情感冲突,这种朗读和首联的情感是一脉相承的。
但到了颈联和尾联:“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在写作手法上与前两联有了很大不同,它由写景转入写人、写事。诗人像是一个普通的叙述者,缓缓道来:战火纷飞、战乱不止,男儿上战场多半战死,家中只有孤儿寡妇。我们依稀好像听到她们的哭声,秋天到了,却无衣无食,如何过冬?何以生存?所以这两联诗句中,词语的音韵地位降低了,词语的字义地位提高了。音韵只成了组织叙述的一种语言手段,它不再具有改变词的字面意义、赋予词语以新的意义的力量。它的读法又变成了一般的以音节为基本单位的读法:“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声调舒缓、平徐,不再具有上两联的那般敲击、跳动的力量,却给诗带来了叙述的朴素性,使读者产生了客观叙述的真实性,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综上所述,诗词的朗诵在节奏和声律上需要通盘把握,也要和作者当时的写作背景、创作心境以及读者感受挂上钩,切不可机械地生搬硬套,破坏诗词朗诵的美感。
(作者单位:江苏淮阴师范学院第一附属小学)
責任编辑 郭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