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译本《高老头》中的客体感受力分析

2018-05-28 09:38张云吴涛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4期
关键词:高老头翻译原则傅雷

张云 吴涛

摘 要:本文通过对傅雷译本《高老头》文中细节实例剖析,运用中法双语对比并将傅雷和韩沪麟两版中译本进行对比,用“客体感受力”这一全新的视角对这本经典译作重新阐述诠释,力求挖掘《高老头》更深层次的翻译美学价值。

关键词:傅雷 高老头 客体感受力 翻译风格 翻译原则

一、傅雷翻译成就

傅雷(1908-1966)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教育家、作家,译作多达三十余部,其中巴尔扎克的作品占大多数。傅雷为什么会选择巴尔扎克的作品作为自己长达二十多年的翻译对象?就性格而言傅雷先生严谨孤傲而巴尔扎克放荡不羁,但这两个人却能在文学作品上得到精神上的共鸣,从心理学分析傅雷先生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表面冷静含蓄,心里却满是艺术家的激情狂热。所以巴尔扎克 “气势磅礴,但又细致入微的作品” 深深地吸引了他(金圣华,1997)。

傅雷主张翻译重在实践,主要的翻译思想有 “重神似不重形似”。“以效果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以实际工作论,翻译比临画更难。”(傅雷,1951)。巴尔扎克的作品冗长沉重,但是傅雷的译文却层次清楚条理分明,让读者易于接受的同时又保有了原作的精髓。很多文学评论家都认为傅雷的译作已经超出了原作的语言和艺术水平,这也直接说明了傅雷在翻译领域的巨大成就。

二、傅雷译本《高老头》中的“客体感受力”

《高老头》历经了傅雷的三次重译,一是可以看出这本原著具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二是表现了傅雷作为一个翻译家的严谨务实的翻译风尚。本文分析客体感受力在傅雷《高老头》经典译本中的体现。

(一)“客体感受力”概念的提出

“negative capability”是一个诗学概念,一开始由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提出,我国诗歌翻译家屠岸先生最先将此美学思想引进中国并将它译为“客体感受力”。济慈曾经在书信中解释过这个概念,他认为诗人在诗歌创作过程中应该放弃自我,放弃思维定式,全身心地投入到客体(吟咏的对象)中去,将主体的自己与客体的对象融为一体(丁振琴,2017)。“客体感受力” 强调的是译者在进行翻译时要抑制自己的主观情感,尽量去理解原作者的情感,设身处地地体验原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复杂情绪,不要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或者翻译技巧而不顾文本一味地照着自己的喜好翻译,结果译作和原作想要传达的内容大相径庭。原文的含义、风格、气势、神采,是每一个译者都要努力传达出来的(许均,2003)。特别是在进行诗歌翻译的时候,很容易发生译者的才情和主观情感掩盖掉原作者的作品的情况。就比如著名的意象派诗人埃兹拉庞德,他曾翻译过汉武帝刘彻的《落叶哀蝉曲》,这首诗是汉武帝刘彻为了怀念李夫人而作,全诗缠绵悱恻抒情为主。众多文学评论家对庞德的这首译诗赞赏有加,认为他通过意象叠加让整诗呈现出更为含蓄的意境。但是“翻译,实在是信不信由你的‘一面之詞”(余光中,2002)。从译者的角度出发,这实在是算不上一首好的译作。因为刘彻是一代君王,这么含蓄的译法是体现不出刘彻的霸气以及对所爱之人的直接怀念。苏格拉底曾经说过“只有有思想的人才是万物的尺度”(王庆奖,2016),就翻译角度而言,笔者认为这并非单单地在强调“译者主体性”,而是旨在告诉我们,作为一个译者,首先得要学会思考,比如译者该用何种风格去译,怎么措辞,怎么表达,原文作者的风格是什么样的,译者和原作者之间是否存在文化传统差异以及读者能不能通过译作准确地了解原作内涵,其实这种全方位的思考也就是“客体感受力”。“客体感受力”是一个译者的基本准则,优秀的翻译作品是在不可避免的留有译者个人气质的同时尽可能多地保有原作的精神实质的产物(丁振琴,2017)。

(二)傅雷译本《高老头》中“客体感受力”实例分析

译者,首先他是一个读者,在翻译之初,想译一部喜欢的作品要读到四遍五遍才能记得其中的情节、人物,才能读出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罗新璋,1984)。“客体感受力”意在提醒译者要身临其境的体会原作者在创作时的心境和情绪而不是非要拘泥于形式句法上的统一,在一定范围内,译者根据实际情况适当地做出修正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翻译就起源来讲本身是一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工作,“译者不仅要受到他所属的那个时代语言的限制,更是为一系列的非语言理念、政治观点、审美趣味等因素制约”(Amparo Hurtado Albir,1990)。《高老头》作为世界名著有多种中文译本,其中流传时间比较久受众面比较大的当属傅雷版本和韩沪麟版本。接下来我们就这两版译本先做句子上的赏析,进而分析 “客体感受力” 是怎样在傅雷译文里得到体现的:

巴:dans cette illustre vallée de platras incessamment près de tomber et de ruisseaux noirs de boue; vallée remplie de souffrances réelles, de joies souvent fausses......

傅:这个著名的盆地,墙上的石灰老是在剥落,阴沟内全是漆黑的泥浆;到处是真苦难,空欢喜。

韩:在这个著名的盆地里,墙壁上的石灰随时都会落下,黑色的泥浆纵横阡陌,充满人间真正的痛苦、虚假的欢乐。

首先,中国人讲究“用词凝练,句法精湛”,就句子长度来看,傅雷译本句子更为简洁;再从用词的功力来看,韩沪麟译本中的 “纵横阡陌”本指 “田地间小路纵横交错,道路四通八达”,而原作意在描写这个盆地的破败,就用词的精准度而言 “纵横阡陌”侧重点有所偏差,傅雷直接把这个地点具体到“阴沟”,“客体感受力”这时候直接体现在对整体环境的把握上,在这个破落的盆地里,哪里会有“黑色的泥浆”?很明显,傅雷将此具体细化到“阴沟”这一译法还是很能服众的;最后法文原文“vallée remplie de souffrances réelles, de joies souvent fausses”就字面意思翻译应该是“真正的苦难和错误的欢乐”。由此来将“真苦难,空欢喜”和“人间真正的痛苦、虚假的欢乐”作对比,很明显,前者用词凝练对仗工整。这部译作的受众群是中国民众,中国人讲话很多时候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也是“客体感受力”在译文受众群体思维习惯和表达方式方面的体现。翻译,就表意而言是用一种语言来代替另一种语言的过程,但其实在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背后需要译者精准把握两种语言的使用,不仅是字词句法的表达,更多的是两种语言不同的使用习惯和各自受众群的思维方式。我们接下来再看一组对比:

巴:Je vais vous rendre, reprit Rastignac qui défit promptement un sac et compta cent quarante francs à madame vauquer. Les bons comptes font les bons amis, dit-il à la veure. Nous sommes quittes jusqùà la Saint-Sylvestre. Changez-moices cent sous.

傅:账算清,朋友亲,到今年年底为止,咱们两讫了。再请兑五法郎零钱给我。

韩:我把圣西尔凡斯脱尔节之前的钱全付清了。请兑100个苏零钱给我。

首先根据韩沪麟译本下面对这句话的注释:圣西尔凡斯托尔(Saint-Sylvestre)是罗马第三十三代教皇,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他的纪念日。而傅雷就直接将这个复杂拗口的名词译为“年底”,就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来讲此译法是十分贴合本国民俗的。译者在翻译时照顾到了目的语国的习俗和语言习惯,这也是“客体感受力”的一种体现;其次,“五法郎”和“100个苏”之间的对比,苏(sou)曾经是法国的货币单位但是在法国大革命之后就被取消了,1法郎=20苏。并且大多数中国读者对法国的钱币只是停留在“法郎”上,所以看到“100个苏”时会一头雾水,而且就数量上来看“100个”竟也是零钱?对译者而言,译作读者的受教育程度高低不一,所以在翻译的时候更要用“客体感受力”去思考该怎样翻才能让对原作没有相应文化背景知识的读者读懂自己的作品。译者不应该纠结于原作的一字一句非得要逐字翻译不可,只有不受原作字辞的束缚,以整体的语境为支撑点,才能既表现原作的意愿又能保持译语符合语言习惯的特点(Michel Ballard,1995)。

译者,其次他是一个阐释者,他必须在自己理解原作后再将其用另一种语言传达给其他人,这就涉及译者翻译时的风格问题了。傅雷曾在《致林以亮论翻译书》中这样说道 “在最大限度内我们是要保持原文句法的”(罗新璋,1984)。一部作品如果完完全全的本土化,那么译者也就成了创作者,而如果完完全全的照翻原文,译者的“客体感受力”又无法体现。好的译文,就是在原作的风格和自己的风格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接下来我们再来分析傅译《高老头》中的一个段落:

巴:venez, mes chéries, venez encore me baiser, un dernier baiser, le viatique de votre père, qui priera Dieu pour vous, qui lui dira que vous avez été de bonnes filles, qui plaidera pour vous!

傅:“来啊,我的小心肝,你们来亲亲我呀;最后一个亲吻就是你们父亲的临终圣餐了,他会代你们求上帝,说你们一向孝顺,替你们辩护!”

这一段是高老头弥留之际在病榻上的一段话,字字句句椎心泣血,极度渴望两个女儿的到来。他伤心,绝望却依旧害怕自己的死会给女儿们带来麻烦,不得不说这近乎畸形的父爱就是高老头悲剧的根源。“baiser”、“viatique”、“Dieu”这些西方化的词傅雷也极大限度地进行了保留。从“客体感受力”角度而言,傅雷的译文整体而言算是不卑不亢,既不完全跟着作者走也不会让自己的才情喧宾夺主。我们从他的译文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巴尔扎克的个人风格与情感取向但是同时也会惊叹译者自身深厚的语言文学功底和翻译加工能力。“采取这种方法的译者会随时向读者展现作者的真实面目,但是他却并没有一字一句地紧跟原作者的字词,有时候会把原作的意义稍有延伸却不会更改原意”(陈德鸿,2000)。一个译者如果缺乏了这种“客体感受力”,过多甚至过少解读原作者的意思都会造成最后译作的巨大差异。好的译文就应该像傅雷这样给读者营造出一种跟原作相似甚至一样的意境,让读者也能感受到文字背后的魅力而不只是生硬的文字描述。一部文学作品问世之后,作为艺术品本身它是独立的,但是如果我们从“接受美学”这一角度来看,它的价值和意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一部作品身上所有的价值都是读者赋予它的。所以说文学作品只是个相对开放的符号系统,需要人们去解读(许均,2003),在这个意义上,既是读者又是阐释者的译者更是责任重大。

三、结语

《高老头》作为傅雷先生著名译作之一,具有极高的艺术美学价值,一字一句都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这里面蕴含了傅雷先生严谨的翻译者作风和朴素辩证的翻译思想。“客体感受力”虽是西方传来的诗歌美学概念但在傅雷作品里得到多处体现。“客体感受力”就是帮助译者更好地感受原作从而译出更让读者接受的作品。因为所有的翻译思想都是为了翻译这项工作服务的,优秀的译文往往也能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參考文献

[1] 陈德鸿,张南蜂.西方翻译理论精选 [M].香港:香港城市大学出版社,2000:3.

[2] 丁振琴.英诗汉译的原则、策略及其他——诗人翻译家屠岸先生访谈录 [J].中国翻译,2017(3):57-58.

[3] 傅雷.高老头(重译本)[M].上海:平明出版社,1951:1-415.

[4] 韩沪麟. 高老头 [M].江苏:译林出版社,2003:1-290.

[5] 金圣华.傅雷与他的世界 [M].北京:三联书店,1997: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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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许均. 翻译论[M].湖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48-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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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Michel Ballard,De cicéron à Benjamin:traducteurs, traductions,réflexions [M].Lille:Press Universitaires de Lille, 1995: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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