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南
林瑞章
2018年1月1日晚7时20分,正与儿子在座机中谈及我在上海七宝农校的同学目前仅存两位有联系的,一是林瑞章,一是在郑州的梅雪雪。这时,手机响起,见来电显示是林瑞章打来的,即挂掉座机,接听手机。我以为是林瑞章的贺岁电话,就说:“老林,新年好!”。哪知回话的说是小刚,说他父亲于今晨已因肾衰竭去世。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我找出了我保存至今的上海解放前后的日记,重温当年的同学情谊,共同心声。我与林瑞章于1948年同在位于上海龙华区的七宝农校园艺科上学,屈指算来交往至今已70年了。园艺科只有一个班,他比我稍矮一些,坐在我的前排。其时,内战正紧,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已尽失人心,求解放,是当时进步青年的急切盼望。在上课时,无心听课。一次,我写了几句发泄郁闷心情的话递给他,他回了一个条子,说:“不应该仅仅是发泄,应当站起来,以采取行动。”我把这几句话写在日记上,还加了自己的感言,“这话实在是很不错……说几句气愤的话无济于事。”1949年4月19日,解放军渡江前夕,国民党政府大呼“江防紧急”。在作物害虫课上,我写了一首“诗”,《为“江防紧急”而作》,开头几句是:“战士们/我们欢迎你们/你们为我们解除了束缚/你们为我们报复了仇恨……我们该怎样对你们表示欢迎?”这不能说是“诗”,只是表示一种盼解放的情绪吧。我把它递给了前排的林瑞章,他回了一首诗:“在滚滚长江边/听到了你的呼声/你们的欢迎倍增了我们的勇气/将加速完成为解放而战的目标/……不久的明天我们将配合着工作/我在这里祝颂着/人民力量的成功。”这已是明白无误地宣示着林瑞章的追求与身份了。我把它抄在我的日记本上,今重读,为林瑞章胸中奔腾的热血感叹不已。
回忆在继续。在1948年秋,为团结同学,党的地下组织在七宝农校发起组织了“横沥康乐会”。“横沥”是指流经农校内的一条小溪。原拟定名为“榴火红康乐会”,这色彩太红,改成了“横沥”。参加的同学很多,经选举,林瑞章以高票当选为康乐会的总干事,我被选为干事,康乐会出版了油印会刊《横沥》。惜已无存。其时,我也办了一份油印小报,定名为《绿原》。一共出了两期,第一期,我保存至今,第二期则毁于大火了。在第一期上,有我刻的两幅版画,一为鲁迅头像,一为饥民图。林瑞章也写有一篇文章,是悼念逝去的同学茅永和的。说是悼念,实为对反动统治的控诉。
说起这场大火,是在一个周六午夜,有两间教室突然起火,茅草屋顶,燃烧很快,不久即全部烧毁。学校校长,作为国民党政府派来的上海市党部监察委员柴子飞,以此因头,嫁祸于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开除了林瑞章等4名同学。但经过同学们的斗争,与校方交涉,终于迫使校方收回“成命”,使他们重返农校。解放后,才知道放火者为蔡岭梅,不满校方,放火后一走了之。
再翻我的日记。1949年5月9日,下午“五点半时,林瑞章来我家。告诉我说他要到硖石去(按,我与林瑞章同为浙江海宁人,硖石时为海宁县治所在地),再转到青浦,并明说是要到‘那边’去”。为了林瑞章要走了,我写了一首诗送他:“朋友/你是走向光明去了/在那边/希望你/成长得更茁壮/生活得更坚强//……你看/那千千万万菜色面庞的群众/期待着你去解放/这是不是我们的责任?/——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会给我们带来了自由/带来了幸福。”对林瑞章,我是极为钦佩的。
5月22日日记。之前与同学叶梦荃联系过,决定先联系同学,以准备上海解放后即复校。小雨绵绵,我在日记中写:“对着这种天气,最容易起思念的心。思念哥哥(家兄朱悦于1947年去青岛接上关系,转北平赴冀热辽边区,在李锐任社长的报社任编辑)、姊姊(家姊朱虹于1938年离家去云岭新四军军部参军)、林瑞章……不知他们现在情况怎样?”由此,可见我对林瑞章思念之深了。
5月28的日记。我正从外面回家,“家里人告诉我,刚才林瑞章来过(他常来我家,我父母都熟识了)。傍晚,林瑞章又来我家。他身穿解放军的黄土布军装,说了这几天的去向。”
他是去的青浦再转到松江泗泾。在那里再转去七宝镇附近与解放军取得了联系,又准备随入城的先头部队27军81师侦察科行动。挺进市区需要向导,地下党决定由熟悉自七宝至市区情况的林瑞章带路,作向导。在5月24日午夜,由土山湾、徐家汇方向进入市区,又进至跑马厅(今人民公园)才结束这一任务,时天光还未大亮。林瑞章回自己在南市的家后,稍事休息,就来我家谈了这一经历。
当时,上海市军管会与以陈毅为市长的市政府要求各行各业尽快复业复市复课。得到通知,我与林瑞章等同学在六月一日就回到了七宝农校,准备继续这一学期的课程,离开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呢。
分头找人,通知各位老师以及各位同学到校。不几天,就开课了。不过,那时的活动也很多,镇上青年会组织的活动,上海市学联组织的活动,等等,都只能脱课去参加了。也在这时,松江县委组织了干部培训班,以充实干部队伍。林瑞章即由党组织指派并动员了几个农校的同学去了松江县委所在地泗泾镇。当时,七宝农校尚未由原属上海市教育局的人来接管,而松江专署则有意接管农校。并已派了两名接管人员来农校了。
我保存了已近70年的这封信,是于1949年6月29日由林瑞章执笔,由周中天等人共同署名的农校同学的来信。
照抄如下:
梦荃、子南、剑秋(按,叶梦荃、王剑秋均于1949年7月参加二野组织的西南服务团进军四川,我则于1950年7月去了中央团校):
学校接管情形如何?我们希望详细的知道一下。希望你们把校中接管情况、同学情绪、先生的反映,都详细的告诉我们,最好在30日(明天)设法寄来。我们急切的等待着,恕我们不会客套。
此致敬礼
(请你们今晚开夜车,一定要赶好寄来,因为你们都是开夜车的老祖宗)
明天一定要寄来!愈早愈妙!
由此信,可见林瑞章、实也为松江县委、专署的急近心情。毕竟接管工作是当时的迫切任务。而且,松江县已来人接管,但他们人生地不熟,对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啊!
不过七宝农校在1949年8月还是由上海市教育局来接管了,并派来了新的校长梅承懋。
林瑞章在松江县委干部培训班学习结束后,参加了松江县夏粮征收工作。工作繁重,生活艰辛,连寄信的邮票也无钱购买,信件只是由泗泾到七宝的航班带来。有七宝农校去的一个同学,吃不起这个苦,就不辞而别,回到了七宝农校继续上学。林瑞章对我说过,是作为“逃亡人员”除名了。不久,林瑞章即被安排在县委组织部任组织干事。当时,县委组织部仅部长、分管全县干部调配工作的干部干事、分管全县党务工作的组织干事共3人。由此,也可见那时正是精兵强将啊!于是,开始了他新的征程。
林瑞章1947年2月在上海沪新中学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他的入党介绍人是曾任上海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叶公琦。具体联系林瑞章的则是另一人,每周日约定在上海某一地方接头,领受任务。文革中,造反派要查此人下落,结果在四川查到了此人。林瑞章还开玩笑说,造反派“本领”大,居然还找到了这人。整整70年的革命生涯啊!现驾鹤西去,不禁悲恸不已,毕竟是70年的老同学了。
林瑞章曾任苏州地委副书记,苏州地区与苏州市于1983年合并,实行市管县体制后,任地市合并后的苏州市委副书记,后任苏州市政协主席。其政绩,我有直接的了解,也有间接的所闻,但这应由他的同事来叙写了。在苏州党史上,是应该留下他一笔的。
谨以此文写林瑞章同志在上海解放前后鲜为人知的史实,以表悼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