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智
摘 要 为实现农业振兴,清末大批官绅对日本农校的兴学思想、体系构成、整体规模和具体办学举措等进行了考察。他们的考察在加强自身对于农业教育理解的同时,亦启发其传播农校的发展方策。考察成果还为《奏定学堂章程》中农校体系的设计、以京师大学堂农科大学和直隶农务学堂为代表的农校建设提供了借鉴。清末官绅对日农校考察虽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在思想和实践层面都具有积极意义,客观上促进了近代农业教育的发展,在改良传统农业的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 清末官绅;日本;农校;东游日记
中图分类号 G64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1)15-0075-06
近年来,以清末官绅对日本学校考察为主题的研究成果颇多,视角侧重于兴学理念等宏观层面①,或师范学校②、军事学校③等部分领域。虽有学者就清末官绅对日本农校考察进行过开创性的探索,但多围绕某单个考察者展开,对日考察成果与清末农校兴办、农业教育近代化间关联性的分析亦有待深入④。研究官绅群體对日本农校考察的动因、内容和影响,对探析清末农业教育的发展有重要价值。
一、官绅对日本农校考察的成行
清末官绅对日本农校考察与当时中国农业的凋敝,有识之士对兴办农校的呼吁,以及朝野上下对赴日游历的提倡是分不开的。
清末,我国农业面临着巨大危机。一是农业科技落后。19世纪中叶,欧洲农业已开始机械化作业,并利用生物学、化学等基础科学指导生产,而我国仍处于以人畜力为主要动力,依赖传统经验进行生产的阶段,农业科技大幅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有学者认为:“1639年出版的《农政全书》,是中国传统农业科学技术发展的高峰。此后再没有什么新发展。”[1]停滞不前的农业科技最终使得农民在种子挑选、耕作管理上不甚合理,所用农具亦极为落后。1897年,湖北农务学堂的美国教习白雷耳(Gerow D.Brill)在鄂调查时发现“是处播植,如所见小麦、油菜、蚕豆各种子,并不选择坚好肥硕之品;甚至杂有草种,亦不剔除。……见耕地之法似欠讲求,所用齿耙、锄、犁等具,均甚笨拙,翻土既不能深,碾土又不能细”[2]。二是传统农业潜力耗尽。地力的消退、自然灾害的频发,再加上社会的动荡,使得农业发展潜力枯竭,农业收成日趋下降。据统计,各省历年夏秋收成多由19世纪20年代的七、八成下降至20世纪初的五、六成[3]。1884年,翰林院侍读王邦玺奏称:“即以臣乡而论,自咸丰以后,所收或七八分,或五六分,或三四分。三十年之中,虽逢稔岁,从未闻有完全租者。瘠薄之田,竟至白送与人承粮而不肯受。此种情形,推之他省,何莫不然!”[4]从中可知农业收成下降之严重性和普遍性。三是内外发展环境不利。一方面,人地矛盾尖锐。清朝人口规模由1753年的1.03亿左右快速上升至1851年的4.32亿左右[5],而耕地面积从1766年的约780万顷略降至1851年的约771万顷[6]。生存的压力迫使农民乱垦乱伐,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影响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另一方面,出口优势丧失。由于英美日等国在丝、茶生产方面竞争力的提高,造成我国原本占据较大国际市场份额的丝、茶销路被夺。在多重因素的叠加下,清末农业发展举步维艰,农民生活陷入困境,以致地处富庶之乡的苏南句容的百姓“虽中稔之年,民有菜色”[7]。清廷财政亦捉襟见肘。
深刻的危机使有识之士意识到必须振兴农业、发展农业科技,而关键便在于开展农业教育。1894年,陈炽呼吁“宜荟萃中外农书……颁之乡塾以教童蒙”[8]。此后张謇奏请“皇上各省专派一人,主持其事,设立学堂,讲求土宜物性”[9]。张之洞亦认为“宜设农务学堂”[10]。官绅的倡议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但农校在中国是前所未有的事物,如何科学兴办是最大难题。在这种情况下,快速崛起的日本吸引了时人的目光。特别是甲午战后,赴日游历、取其成法成为一时之潮流。正如1898年东渡考察学务的朱绶所言:“闻彼(即日本)三十年来,一切政治、工、农、商、兵,咸步武泰西。派别条分,广设学校,而校中规制又复弃短集长,务臻美备,可为伐柯者取则,且与我土壤同洲,载籍同文,百闻不如一见,往彼游历当较游泰西诸国为易获益矣。”[11]他指出,日本不仅在教育改革上颇有成效,且较欧美更便于国人学习。1901年,袁世凯在奏折中提倡“重游历”,并认为“不妨先赴日本及通商各埠,就近游览”[12]。同年,张之洞、刘坤一联名奏请将官员升迁与出洋游历挂钩,且应“以先游日本为急务”,一是因为中日风土文字相近,翻译易得,受益较快;二是因为日本已结合自身实际,改易西方经验,便于中国直接利用[13]。在多方的共同呼吁下,1901年年底,上谕“出洋游历人员,若能于各国政治工艺,潜心考究,切实讲求,庶几蔚为通才,足备国家任使”[14],言辞中体现了清廷对游历的认可和期许。1903年《学部新定京内外官绅出洋游历简章》[15]颁布,意味着出洋游历被纳入制度化管理的轨道。
总之,清末农业的衰败,官绅对发展农业教育的呼吁以及出洋游历成为国家意志,促使官绅东渡日本,并使他们在考察途中对日本农校给予有意识的关注。
二、对日本兴办农校的多方考察
鸦片战争至甲午战前赴日的官绅虽为数不少,但留意日本农校的代表人物当属1877年作为使馆参赞东渡的黄遵宪。黄遵宪在《日本杂事诗》中描述该国“有农学校以教种植”[16],在《日本国志》中写道“有农学校,凡农家种植之法、畜牧之方及蔬果花木之异种、耰锄耒耜之新器,则传其种,摹其形,译其书,募生徒而教授之”[17]。他的记录极为简略,只可让人感知明治初期日本兴办农校、传播农业知识的大致情形。甲午战后,强烈的危机感使官绅们对日本农校进行了更为全面的考察。
(一)了解农校兴学思想
日本文部大臣菊池在与吴汝纶交谈时说到:“大学校造成专门全材,非一朝一夕之事”,他还以日本兴学之经验劝告中国兴办农业等专门教育应“不在精求学理,在实际应用”[18]。嘉纳治五郎告诉缪荃孙,农校的办学宗旨在于“所教专重农事”[19],嘉纳还认为中国欲立农工专门学校,当前不必追求完备,而应“先就普通实业上讲求,嗣后自有进步”[20]。两位日本教育家都认为发展农业教育应结合实际情况,以应用为主,讲求循序渐进。关庚麟在考察大阪府立农学校(以下统称大阪农学校)后意识到日之兴在于务实求精,他在日记中写道:“农学则必有农场,有农场则必有实习。实习之事,固非胼手砥足,塗沾泥秽不为功也。”[21]定朴了解到东京帝国大学农科大学(位于东京,以下统称东京农科大学)“现在学生有千数百人之多,每岁经费只需五万圆之谱”后感叹:“亦可见其办事全在精神,不容稍有靡费也。”[22]关定二人从不同角度察觉到日人兴办农校时所秉持的务实思想。
(二)梳理农校体系
吴汝纶考察了日本负责农校管理的行政机构的组织框架、人员编制、责任划分等[23],以及由农业实业学校、农科大学预科、农科大学、农业实业补习学校、农业教员讲习所构成的学校体系[24]。同时了解了农业实业学校、农科大学预科、农科大学的教育目的、入学条件、修业年限、课程安排、课时设置、教材讲义、学生学费、教师待遇等,并对具有业余性质的农业实业补习学校的入学条件、修业年限、课程安排、课时设置进行了考察,还了解了以培养农业教师为宗旨的农业教员讲习所的修业年限、课程安排等情况[25]。可以说,日本有健全的农校管理机构,并建立起了涵盖从初级到高级层次的、全日制与业余制并立的、学生教育与师资培养相结合的农业教育体系。
(三)掌握全国农校概况
韩国钧统计了日本全国四十八所农校的校名、办学主体和具体地址[26]。从中可知日本农校有府立、县立、郡立、村立、私立、组合立(即某一行会所立)等不同形式,涵盖了政府机构、民间组织或私人等不同办学主体。此外,府县类的地方高级政府组织多举办农业实业学校,郡多举办简易农学校,村和组合则多举办实业补习学校,这反映出日本各地各部门结合自身实际财力、物力等情况,灵活举办农校的特点。另一方面,日本农校分布于北至北海道、南至鹿儿岛的31个府县,既有位于东京、大阪等平原较多、农业发达地区的,也有位于北海道等农业后进地区的,可以说基本形成了覆盖日本全境、兼顾农业发达和落后地区的农业教育网络。
(四)探究具体的办学举措
一是拥有规模可观的校园。吕珮芬了解到东京农科大学面积为“十七万八千三百馀坪”时不禁感叹“可谓广矣”[27]。聂嗣中认识到其益处在于“可随时推广兴办无已也”[28]。杨泰阶了解到该校选址依据在于“以农科须有旷地,方可实验”[29]。此外,位于札幌的农科大学(位于北海道,以下统称北海道农科大学)占地更为广阔。罗振玉得知该校“基本金至富,有农场八,约地积十七亿五百七十七万八千二百三十七坪”[30]。李濬之则看到大阪农学校试验场“地极阔大”[31]。可以说,日本农校结合自身特点,占地开阔,不仅有利于教学活动的开展,也为将来的进一步发展预留了充足空间。
二是具有完备的基础设施。沈翊清详细记载了东京农科大学各学科的相关设施[32],从中可见农科、林学科、兽医科、农艺化学科均设有发展所需的教学及实验实习设施等。黄璟参观了东京农大试验场的四十八处场所[33],这些场所包含事物所、机关室等行政设施,也包含植物学教室、动物学教室等各种教学设施,还有林产物试验所、农产物制造所等各种实验实习场所,以及寄宿舍、诊察所、浴室、食堂、体操场等各种生活设施。韩国钧着重考察了该校的兽医科,在看到完备的设施及日本学生认真开展实验活动后感叹:“其经营畜牧,即此可见一斑。”[34]在考察茂原农校时,韩国钧则感觉“几于应接不暇”[35]。
三是教学活动中讲究理论与实践结合。罗振玉了解到北海道农科大学“功课至密,半日实习,半日讲演”[36]。吴汝纶在大阪农学校时得知“其生徒皆赴田实习栽秧”[37]。李濬之了解到大阪农学校试验场“令学生分任培养,每岁列表,如某麦秆高几尺,穗重几许,一穗計若干粒,以次记之”[38]。韩国钧考察茂原农校时,办学者告知:“农事须学理,又须经验,半解之学理,独断之经验,均足贻误。”[39]可谓点明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重要性。
四是大力导入西方农学知识。积极聘请西洋教师。张大镛1898年考察东京农科大学时,了解到校中有“德国教师二人,一教农艺化学,一教兽医学”[40]。罗振玉1902年和吴荫培1906年访问该校时,均在农艺化学科与德国教习有过交流。日本农校还敬重并厚待有突出贡献的西洋教师。罗振玉1909年到访东京农大时留意到“兽医教室庭中有法国名誉教师养松铜像”,并得知该教师“盖在日本教授二十年,勋三等,今食退位俸”[41]。大量购阅西方农学资料。张大镛记述东京农大有“图书室一,藏书一万五千六百余册,内推德国书为最多”。此外还“每年购阅外国书报,约费数千元”[42]。广泛借鉴西洋技术和经验做法。日本农校多采用西方新法新器。吴汝纶于大阪农学校见到牛医骟牛“用德国新法”[43],吕珮芬则在东京农大林产物制造实验场见到“有英国炉一,前为火门,烧木材而遂闭之”[44]。北海道农科大学的开办主要参考了美国经验,其成效如罗振玉所言:“札幌大学至今均用美国教育法制,然自改大学后,精进无已。”[45]为了更有效地吸收西方农学知识,日农校极为重视英语的运用。张大镛在东京农大所见的农科报告书“皆英文”,且该校“在学教习俱通英文”[46]。
五是学生毕业后自由择业。张謇了解到大阪农学校学生毕业后“学成不入高等,听其散而归,各治其乡。若入陆军、或他校、或别治生业”,并认为“此我通州所最宜法者”[47]。吴汝纶了解到“农学工学卒业后,如欲求精,可为大学农工学卒业生之助手。如无进取之志,即卒业后可自由”[48]。日本农校不以培养官僚为目的、学生毕业后自由择业的做法与中国数千年“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有极大的区别,而这更能激发学生学习专业知识的热情,引导学生学以致用。
三、对日本考察所带来的影响
官绅对日本农校考察在加强自身对于农业教育认知的同时,启发他们向各方宣扬自己的主张,并促使他们将考察成果以多种形式应用于中国农业教育发展的实践中。
(一)加深对于农业教育地位的理解、收获实施方策上的启示
一是提升对于农业教育重要性的认识。东京农大校长对双寿言:“农业森林,实为富国之母”,双寿颇为赞同且认为中国学生应加强农业知识的学习,“吾国学生数人,于讲求物理试验尚肯用心,惟为农为圃,未能尽力。盖习惯娇惰,且未深明此中关系。”[49]韩国钧统计了日本庞大的农校规模后意识到“改良之功,不得不归于学校”[50],他还在对比中日蚕业发展得失的基础上,认为中国“今欲制无毒蚕种,非有专门学校不可”[51]。定朴在参观东京农大后认识到日本“不置其所以能如是之发达者,得非农学普及之明效乎”,同时想到中国“设使仿彼成规而实力奉行,吾知全球各国虽富如英美,皆当瞠乎其后也”[52],可谓点明农业教育之于富国的重要意义。
二是启发官绅结合国内情况提出方策。杨泰阶对急兴大学表示担忧,原因在于“若骤以大学程度高尚原理施于幼稚时代,势必扞格而不相入”,并认为“日本农科大学附设之实科学校及农业教员养成所,实为今日我国所最相当而不可缓者也”[53]。他还主张在义务教育中施以农业教育,“我国今日方谋教育普及之际,农家子弟将来虽不废旧业,而五年义务教育亦在应受之列。此五年中,若略加以相当之农业教育,则其小学毕业就农之时,亦可粗具农学知识,实行一二,实农业进化上之一大影响”[54]。在询知日本“现用之农具改良后均用机器,人工既省,出产并发达”后,杨认为“此今日讲求农务者所最宜注意者也”[55]。贺纶夔肯定了东京农大的林学发展并认为“此则吾国宜急急仿行者也”[56]。此外,还有官绅意识到农校规划建设要注重科学性。罗振玉在参观北海道农科大学时,称赞“其建筑颇便易”,并认为每一种教室旁即附以器械室、教员室、藏书室的方式“可法也”,他还了解到植物学教室、动物学教室由于“农学中二学颇占重要也”,故“此二室特别筑之”[57]。
(二)向官民积极传播兴办农校的思想
一是向官方禀呈农校的振兴方略。姚锡光在给张之洞的报告中说到日本实业教育注重循序渐进和讲求直观性,“其进学专门,循序而入,固自易易。……且理农工医四科之学,俱凭器具品物,教者以实验而教,学者以手试而学,断非徒手所能领会”,并认为“若骤于专门之中,以最高之师,至精之学,骤语初学之人,势必扞格不入”[58]。意在劝导张之洞在开办农业等教育时不应急于求成和空谈理论。程淯在提交给山西巡抚恩寿的考察报告中分析了山西农林学堂的不足:“晋省农林学堂,自开办以来,耗款十馀万金,无成效之可言。于畜牧一项,尤为缺乏”,他认为应仿效日本讲求畜牧教育,“农林学堂,虽延有日本畜牧教员,然所谓畜牧者,并未办理。坐弃大利,甚为可惜,是宜切实讲求”[59]。罗振玉1909年访日期间,曾致信时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的刘廷琛,主要汇报了北海道农科大学的情况。他以“该校有预科三年,预科毕业乃入专科”为成例,主张我国兴办教育不应废除预科,“在彼国教育有年尚不能不于本科之前设预科,我国今日欲废预科而尽以各省不尽画一之高等毕业生入学,其不能直接受学可预卜矣”。他还以“该校附设选科与实科,一以养成大学教师之助手,一以养成实用之才”为依据,主张我国应尽快仿行设立实科[60]。
二是向民众描绘农校的发展蓝图。1902年,罗振玉自日本归国后不久,便在《教育世界》上发表《学制私议》,对于农校的构想是该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农校的开办上,他主张以每一省为一大学区,设立高等农业学校;高等学校为分科大学之预科,设置农科等六科;分科大学应设置农学一门。同时,大学校农科毕业生,应授予农学士学位。在教科书编译方面,主张“依前列之教科目,编译各教科书,悉以日本教科书为蓝本”。在教师培养方面,主张农业学校应附设农业教员养成所,以培养农业类教员。此外,他还认为师范学校应设有植物园和农事试验场[61]。
(三)助力农业教育的探索与发展
一是为农校体系设计提供参考。1904年颁布的《奏定学堂章程》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个完整的学制文件,它是由张之洞、张百熙、荣庆共同拟定的,其中对农校体系的设计主要参考了日本的经验。对比中日农校体系可知,二者均由农业实业学校、农业实业补习学校、农科大学预科、农科大学、农业教员讲习所组成,且对作为核心部分的农业实业学校、农科大学预科、农科大学等在入学条件、修业年限、学科划分、课程安排乃至课时设置等方面的规定与日本情况极为接近。这与姚锡光、罗振玉、吴汝纶等人的对日考察有密切关联。姚锡光在呈给张之洞的《查看日本学校大概情形手折》中,有大量关于日本农校体系的内容。1902年罗振玉自日本归国后,张之洞“不仅亲自接见听取汇报,并且命罗振玉与随行人员在总督府开设讲座,连续10天为幕府、各学堂提调、教习及地方官员介绍在日本考察教育的情况”,罗振玉还草拟了一部学制,进呈给张之洞和刘坤一,得到刘、张赞许[62]。吴汝纶在日期间曾致信管学大臣张百熙,意在劝张仿办日本学制,“将来尚书主持提倡,必应认真仿办,乃不致日本君臣失所期望,而为海外诸国所目笑。”[63]荣庆在奉命掌管大学堂的次日,便“阅吴挚老《东游录》”[64]。可以说,在清末农校体系的设计过程中,官绅对日考察起到了信息中介的作用。
二是促进新式农校的筹建。黄璟1902年和罗振玉1909年赴日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考察前分别被任命为正在筹建中的直隶农务学堂和京师大学堂农科大学的实际负责人,赴日的直接目的便是学习日本的经验,以服务于我国新式农校的开办。黄璟归国后便正式主持直隶农务学堂的筹建工作,“于这岁末、直隶省保定府,以黄璟为中心、楠原正三为总教习,创办了农务大学及其农事试验场,招募了许多学生入学。”[65]黄璟为该校发展打下了良好基础,1907年学部视察后(当时已升格为直隶高等农业学堂)评价道:“此堂教科得宜,管理及教员均能得人。试验场、测候所、列品馆、仪器处、实习室等,均布置井井,学生学习成绩尚优。”[66]罗振玉在京师大学堂农科大学的初创阶段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新址选定和校园建设方面,罗回忆:“予请于学部,奏拨西直门外钓鱼台地建新校,设试验场。溽暑严寒,往返监视,至辛亥秋乃落成,而武昌之变作矣。”[67]他还兼管农科的开办工作,“在农科大学的初创时期,他一面在城里马神庙招生开办农科;一面在罗道庄、玉渊潭建设农科大学新校舍和农场。罗亲自督办、监工。”[68]正是在罗振玉的主持下,农科大学成为京师大学堂中“唯一按总规划设计施工,并基本建成的分科大學”[69]。此外,罗振玉赴日时曾为招募教习之事多方奔走,他在给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刘廷琛的函中汇报道:“先聘农艺化学士一人(已托松井学长)、理学士一人。”[70]农科大学开学后,主干课程多由日本教习承担,故有学者说:“1909年,罗振玉任农科大学监督,上任仅一个月,便赴日考察日本农业教育以资借鉴。后来吉田等人来校任教,显然是这次出访的成果之一。”[71]辛亥革命后,罗振玉虽不再担任农科大学监督,但该校薪火相传,发展为今天的中国农业大学。张謇创办的通州师范学校于1907年春建成农科校舍并开始招生,同年秋开始上课。通州师范农科还设有农艺试验场、畜牧场、林场及各类附属设施,以便开展实践教学。该科后于民国时衍生成独立建制的南通县私立农业学校。
三是寓德育于校风建设中。张謇在大阪农学校参观时的一段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至午,以学生之饭留饭,大小二碟,一以鸡子杂牛肉屑炒之,兼薯片二,一盐渍莱菔片二、茶壶一,盖饷客如此。若学生常膳,仅生鱼片二、或熏小鱼二、盐渍莱菔片二,都为一碟,日日如此。”[72]这启发张骞极为重视培养学生的勤俭之德。1923年他在演说中回忆道:“二十年前,余参观日本实业教育,其学生勤俭之风,实令人钦敬。学校扫除等事,必由学生自为之。而终朝佐餐,总是咸萝卜干几条,尤为难能,时余以政府介绍特客,亦只添菜一二簋,且仅寻常菜蔬上,加以一二片咸牛肉或蛋圆等,然皆出自学生手制,殊足表示学校之成绩。”[73]张謇将“勤俭”融入多所学校的校风建设中,并将南通大学农科的校训定为“勤苦俭朴”[74]。
四、结语
清末官绅对日本农校的考察客观上加深了其自身对于农业教育的理解,并使他们领悟到兴办农校、发展农业教育的策略方法。考察成果还直接或间接影响了我国农校体系的设计、新式农校的筹建和完善等。他们的考察在思想和实践两个层面都产生了重要影响,为我国农业教育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在清末农业振兴的历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遗憾的是,笔者所涉资料中,除罗振玉1909年赴日游历外,大部分官绅并未将探访日本农校作为出洋的首要任务,而考察的内容亦罕有涉及教学方法、学生考评、师资管理等微观层面,实际踏足的农校限于东京农科大学、大阪农学校等少数场所,可谓在深度和广度上均有欠缺。清末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和急功近利的改革,难以营造出全社会的重农氛围,大部分赴日官绅从未参与农业生产,不了解农业教育,再加上他们行程紧迫且基本不通日文,对日本农校的考察存在局限性。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农业教育才迎来发展,我国农业才真正走上振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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