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者

倪楠

一、厌恶的回忆

过年的气氛一年比一年简单，像“复杂”这两个字在白纸上只留下了一撇一捺。曹涵慵懒地陷在阳台上的躺椅中，空调十分暖和，烟雾缭绕。

辞去工作后，曹涵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慵懒生活，同样习以为常的还有“纵观者”这个标签，曹涵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词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他的大脑。这一切，都是从他某天发现自己拥有了可以看见某些规律的能力开始的。现如今，他生活中的每一个今天，都像在复制昨天，倘若脑子里再也不愿意存放这些赝品，曹涵也会出去旅游什么的，只是当从前想要去做的事情变得轻而易举时，显然就不再有特别的吸引力了。

“在苏州过年，仿佛就是在看一个女人抽出了自己文胸里的棉垫，那性感不再丰满。”曹涵说完吐了个烟圈，把指间的香烟掐灭，他等待着电话那头的朋友回应他的幽默。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啊？”朋友时常都是不解风情的。

老实说，曹涵没打算过离开这里，虽然在苏州生活了很久，但他并没有和这座漂亮的城市产生更多情感上的共鸣，只是这里变化很快，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想看看。曹涵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在等待，等待着他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什么事情。

挂掉电话后，曹涵就开始向自己脑子里灌注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一个人生活确实有些寂寞。正当那些刺激的情节即将高潮时，他又回忆起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

“Damn it！”曹涵有些厌烦，比起这死气沉沉的生活，他更厌恶这些总是循环的回忆。他告诉自己，虽然生活过于单调和无聊，可是至少自己不用再去工作，衣食无忧，自由自在。但是那些回忆总是莫名其妙就占据了自己的大脑，挥之不去，这样的事情显然并不能使人愉快。

那些扰人的回忆，往往都是从同一天开始的，当然，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天，回忆中的曹涵刚刚从地铁上下来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接着他就又开始头疼起来。

曹涵一直会周期性地头疼，关于头疼这个事，他已经真的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的了。曹涵从包里拿出止疼片，就着矿泉水咽下。

药效很快，平时见效一般都很快的。可这一次像是吃错了药，他在公司时又把药翻出来看了看，是常吃的那种止疼片，也没有过期。

同时陷进躺椅和回忆中的曹涵，感觉现在的自己真的有一点儿头疼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时间，刚才打电话时明明只是在午饭过后，现在窗外的太阳却准备收起一直陪伴着它的白昼，去另一半地球接受崇拜了。

一直有奇奇怪怪的想法伴随着那些回忆，曹涵习惯了。就比如不远处正在建造的那座大楼，他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去那里。

回忆中的那天应该是9月15日，曹涵记得因为头疼，自己最后还是请了假回家休息。当他准备走进地铁站时，曹涵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东方之门”，苏州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印象里，楼宇幕墙上第一次出现了灯光广告。正在“东方之门”上欢快地播放的那些廣告里，有一家他没有听说过的公司，也不知道这家公司经历了如何的资本运作，可能要不了几天又会脱颖而出。

曹涵强制性地停下了更多的回忆，两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把差不多就要涌进脑海里的画面又塞了回去。他不关心它们从哪里来，又被塞回哪里去，他只希望这些该死的东西离自己远一点儿。

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人藏进了夜色里，暗影在灯海中游弋……曹涵吃过晚饭后，又一次慵懒地躺在阳台上。他盯着那座大厦，距离新闻中所述的建成时间并不太遥远了。机器人依旧日夜不停地勤劳工作着，比人类的工作效率高得多，时不时会有一些奇怪的光源从大厦表面传出。

具体又是哪个日期？曹涵集中精力开始观察，他看见了时间走过时留下的痕迹，他是纵观者，时间会在他的眼中留下轨迹。大楼的建设加速进行，日夜不断交替，仿佛某个顽皮的孩童在不断地开灯、关灯一样。

2031年7月17日，大厦竣工。伴随着答案揭晓，一直阻挡着记忆的大坝终于崩塌了，这个糟透了的夜晚注定无眠。曹涵任由那些回忆在脑海里蔓延，他阻止不了，他也懒得再去干涉，反正他也不会被伤害，至少身体上没有伤害。

“东方之门”的幕墙上闪烁着灯光广告，广告里那家公司的名字叫作“世界之脑”。与这奇怪的公司名称如出一辙，这家公司的标志同样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荒诞的LOGO。哪家见鬼的公司才会起这样的烂名字？曹涵脑子里想着。他急着回家，头疼依然在折磨着他，他快步走进了地铁站，不再记得更多的事了，总之最后，他回到家里后就狠狠地睡下了。

他看着回忆中的自己沉浸在熟睡中，那个回忆中的曹涵一夜无梦，直到闹钟响起，然后醒来，头疼好多了。熟悉的阳台，虽然还是多年前的样式，墙壁上还留有一两处插座口。那个自己起身站在阳台上，抽起了起床烟，透过落地窗看着远处城市的景象，像往常一样，稍微等待眼睛能看得清晰一些。他突然发现一切景物慢慢地开始加速，对面本来在建的住宅楼也以快进般的画面拔地而起，像是一部电影以极高的倍数播放，不一会儿眼前的一切就面目全非……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终于定格。画面中的苏州已经不只是一座现代化的超级城市，确切地说，是一座未来城市。很多透明的管道状公路交错成网，形成了超级立体的交通系统，上面行驶着没有轮胎的汽车，不远处有一座大楼直耸天际，楼面上有一个有些眼熟的LOGO。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家的格局也变得不可思议，通过人工智能可以控制着家中一切日常，早餐准备就绪。曹涵在听到虚拟管家的语音提示后想要去看看早餐时，一切又以缓慢的速度开始倒放，慢慢加速，那座大楼被一些机器工人自下而上地拆除，后来只剩下高悬在青天之上的一些悬浮基地。管道式的公路一条条地消失，汽车倒退着行驶，眼前所有的一切，最终又回到了熟悉的画面，曹涵仍然置身家中，是那个他熟悉的家中。

曹涵掐灭只抽了几口的香烟，迅速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一下楼，他便发现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中草地长势喜人，然而总是在一定的限度便被绿化工人修剪一新，如此循环往复。带着孩子上学的年轻妈妈身材上发生着变化，身旁的孩子慢慢长大，个头渐渐赶上了身旁的母亲，最后一切“倒带”回到了原本的模样。曹涵没有敢再盯着任何事物看下去，他低着头又走回了家中。

他请了假，电话中，他告诉那平日里对他不温不火的上司，自己病得很严重，必须好好检查和休息。虽然他知道自己从不是公司这部巨大机器上必不可少的那个零件，但他还是用辞职威胁了原本没有批准他假期的领导。

回忆里的曹涵，像这回忆的主人现在这样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中，胡思乱想。好奇、惊讶、害怕、不安……似乎人类所能拥有的每种情绪都在轮番地冲击着他。曹涵觉得不知所措，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他就抽光了整整一包烟。香烟，并不能帮他解决任何问题，他其实只是想找点儿事儿做做。

手机响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曹涵看了看来电的号码，在犹犹豫豫中挂掉了电话。他走进卫生间，让水龙头里的水不断倾泻着。就这么过了几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曹涵这才想起来把水捧在手里然后浇在脸上。

擦干了脸之后，他回到房间中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这已经是对方的第三个电话了。

“你还好吗？”电话那头是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我听说你生病了。”

“我只是累了……”

“听起来你真的是病了。下了班我来看看你吧。”苏芸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了。曹涵和她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同来到了这座城市，就职于同一家公司，不过彼此分处不同的部门。曹涵追求过苏芸，但两个人的恋情却仅仅维持了两个月而已。

“不！”曹涵很意外自己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麻烦，“我是说不用了，别累到自己，我真的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知道的，头疼而已。”

电话挂断了，又只留下他一个人了。

曹涵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完全都是坏事，他或许可以利用新发现的这种能力去发笔小财，刚好也能证明自己看见的那些变化并不是幻觉。于是，曹涵激动地打开电脑，从网上打印出了一份体育彩票的走势图。他从第一行自上而下地看起来，不一会儿，属于还未开奖的未来几期处便填满了数字。曹涵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那些数字。

他连续买了好几期彩票，当晚的那一期，他果真中了二等奖。那期的彩票他是故意填错了一个数字的。之后的日子里，他购买彩票时没有再手软，连续中了好几期头等奖，但由于担心被人怀疑，曹涵仅仅领取了其中一期的奖金。当然，是奖池最高的那一期。这笔巨额奖金，已经够他安逸地过完这辈子了。

记忆中的画面播放到这里，曹涵又一次挣脱了回忆。窗外的路灯仍然寂寞地不为谁而亮着，但渐渐失去了焦点。东方的天空中，有一丝微弱的阳光穿透了被城市中各种光源污染过的黑暗。多年以前的这个时间，是会有鞭炮声响起的。今天是大年初一了。

似乎有泪水滴落在什么地方，曹涵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很幸运，买彩票中了大奖，然后辞去了工作，不用再被现实中的各种无奈欺负。但是现在的曹涵却有一点儿怀念那种上班的日子，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如果还需要为了生计工作的话，他会比现在珍惜时间，他的生活也不会只剩下等待。他不知道除了等待，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二、索伦之眼

2030年，“世界之脑”公司的新总部大楼在苏州奠基。曹涵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能力，在一次旅行回家后，他从阳台上远远地看到了那片场地，只是现在那里还仅仅是一片刚刚拆迁后的废墟。

短短十二年间，这家名为“世界之脑”的公司势不可挡，一跃成为全球五百强企业的领头羊。该公司的产品遍布各个领域，新科技、新材料、新能源……所有的产品几乎都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曾经因为一些行业垄断以及不规范运作之类的官司而差点儿被搞得毫无作为的企业领导人夏冬，一改商人唯利是图的面目，居然无条件地转让了不少核心技术，比如无土栽培、空中隧道建设、全息全景投影，甚至纳米建筑材料的方程式等。

新的大楼被命名为“索伦之眼”，一个听起来就颇为不祥的名字，而其设计高度则当仁不让地稳居世界第一。

“这座大楼将是人类进入下一个时代的阶梯，落成之后，‘世界之脑集团所有核心部门将悉数入驻。此外，在印度、荷兰、加拿大、毛里塔尼亚和巴西制造的‘猎光号宇宙飞船的所有部件，将于明年全部完成，并在中国青海完成组装，年底将启航进入宇宙深处。对‘猎光号来说，‘索伦之眼便是灯塔。”所有人都没想到，台上挥斥方遒的夏冬，竟突然爆出了这么一个惊天猛料。

地球被无线网络包围了，房间里的插座都成了古董。曹涵一边看着全息投影中关于“世界之脑”和“索伦之眼”的新闻，一边打开了一个小窗口，搜索着相关资料。

在网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则小道消息，据称，夏冬和他的“世界之脑”已经掌握了曲率驱动的相关技术，不久后，人类进入银河甚至宇宙深处的梦想将成为现实。

曹涵突然觉得一切又一次不真实起来。这个夏冬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能力？曹涵将视线又一次回到了全息投影上，他努力地把时间快进，然后浏览着每个窗口的新闻。

果然，只是快进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看见了一条新闻：“猎光号”深空飞船将于2031年12月17日从青海启航，“猎光号”采用了先进的生态循环系统以及空間曲率驱动，可容纳六百二十名船员，首批成员将包含科学家、医生、高级工程师和飞船的工作人员，夏冬先生则作为船长，也将随船远行。“世界之脑”将由他的人工智能管家“莫”代为掌管。

总是觉得遗漏了什么信息，曹涵心里很不踏实，他和那座大楼以及这个叫作夏冬的人之间，似乎总有着一些无法剪断的奇怪联系。一旦走出门外，这个世界每个角落里都欢欣雀跃。然而为什么我那么像一个旁观者？

与平常建筑物的拔地而起不同，“索伦之眼”的建造方式是自上而下的。世界之脑公司先是在城市的高空中建造了一些悬浮的基地，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老科幻电影《阿凡达》中的漂浮岛屿。基地中不时有机器工人和小型飞行器飞出，仿佛凭空打印一般将大楼的叉状楼顶率先建成。

整座大厦以不可思议的进度搭建起来，没人怀疑大厦会在飞船起飞前还没有落成。

2031年7月17日，“索伦之眼”成了全世界的焦点。据说那楼顶叉状造型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只无法定义的眼睛，它扫视世界、窥探星空。阴谋论者断定夏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将来的大举入侵做着铺垫。

距离12月17日夏冬离开地球，还有整整五个月时间。大厦落成当天的发布会，夏冬并没有如同往日一样身先士卒，似乎所有的一切早早交由了人工智能管家“莫”来打理。夏冬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在大家的视野里出现过了，连最机智敏锐的狗仔队也无法寻找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怎么回事，曹涵觉得像是一部电影即将结束，这件事越来越可能和夏冬之间有着什么关系。他试着集中精力，看向窗外。外面的格局仍然有些变化，但是不再像几年前那么复杂，最后停留的画面则和眼前的景象并不太大。

“难道是我的能力有限度？”曹涵不敢往更为糟糕的地方去想，因为那或许预示着这个世界的终结？

曹涵又一次仔细地查阅着夏冬和“世界之脑”这家公司的相关资料，但无论如何，他也只能牵强地寻找到一些很微弱的线索。

所有的新闻还是难找到夏冬的消息，只是偶尔“莫”会告诉大家，夏冬只是在做旅行前最后的准备。不过很多人并不愿意相信这位管家的话。

曹涵几次站在“索伦之眼”的楼下，他很担心他以为的与夏冬之间的特殊关联，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纵使目前来说，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超能力，但他仍然难以与夏冬这样的人同日而语。曹涵很想找夏冬当面一探究竟，但他可不想成为世人笑柄被当作精神病，不过更现实的问题是他连见到夏冬的资本都没，这个节骨眼上的夏冬，更不会平白无故地愿意见他曹涵。

眼看最后的期限将近，距离夏冬乘坐“猎光号”飞船远航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想要见到夏冬越来越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曹涵必须要试试了，再不去行动的话，心中的谜题将有可能永远无法解开。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好好洗了把脸，然后动身出发。

站在“索伦之眼”的正门前，抬头望去，只觉得这座大厦简直就是通向宇宙的通道，高耸入云的楼顶根本不是肉眼能所及之物。曹涵集中精神，仿佛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战斗。

一层大厅中的人员来来往往，门口的安保人员和门禁系统是曹涵无法逾越的壁垒。他努力地寻找所有一切的轨迹。起初并不顺利，他只能快进一小会儿的时间线，他发现现在自己难以判断所有人的轨迹，他觉得自己的能力正在衰退。

曹涵试着调整眼睛的状态，好让自己更加专注。稍作休整之后，他又一次试着观察另一个自己从正门走入的情景。不出所料，没有通过安保。要知道没有通行证，根本不可能通过如此严格的门禁系统进入“索伦之眼”。

曹涵心中有了放弃的念头，他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偏要搞明白那么多为什么。他现在丰衣足食，自由自在，拥有美好的生活，他完全可以自顾自地好好活着，又何必给自己找这些麻烦。

冒险进取，探索求真，不正是人类发展的根本吗？一个声音在曹涵脑中回答他的疑问。眼前想要完成的事情，总是要做完才好。自己虽然永远不会像夏冬那样成为改写历史进程的人物，但或许可以让他改变自己的一生，这样多少让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这一辈子。

曹涵的眼前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万物皆有轨迹。这一次，他甚至注意到了所有的细节，小虫的飞行轨迹，安保人员眨眼的瞬间。现在要做的，就只剩下找到那存在于一瞬间的机会，他必须足够迅速，然后利落地通过大厅进入超高速电梯，在那之后便畅行无阻——至少到达夏冬顶层公寓之前。

曹涵反复地尝试着不同的进入大厦的方法，大脑像一部大型计算机高速运转，分析着他假设的那些画面。终于，他找到了值得一试的办法。

曹涵趁着安保人员午餐交班时，假装在进行身份比对的门禁系统前与一名“世界之脑”的员工相撞。那名女职员正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全息工作资料，一边准备进入大厦。他从身后撞倒了那个女人，然后迅速钻进身份比对系统内侧。

“女士，真的很抱歉。”曹涵不好意思地道歉。

已经用完午餐过来接班的那个保安走了过来。

“你有没有伤到啊？”曹涵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这样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办公室把我的医疗包拿来。我是信息部的，42876403。”这个时代人们坦诚了很多，不会像从前那样故意碰瓷或者肇事逃逸。曹涵趁着大家还没有时间发现这个漏洞百出的骗局，赶忙快步走向电梯，不时还回头表示歉意并对保安微笑地说道：“麻烦帮我照顾一下这位女士，我去拿医疗包。”

保安扫描了一下女职员的ID卡后，关闭了身份验证系统的报警。

曹涵进入了电梯，回忆起这座大楼的构造。毕竟他曾经很多次循环观看了这座大楼的建造过程，并且特意尽量留心大楼的各方面细节。他所乘坐的电梯，其实只能到达大厦百分之九十的高度，剩下的十分之一，除了一台大型主机，其余全是夏冬的私人区域了。曹涵需要在电梯到达最高处时出来，换乘夏冬的私人电梯才有可能见到夏冬。现在，最后的问题就是夏冬是否真的一直就待在那里，以及怎么说服看管私人电梯的智能管家“莫”让他进去……

“曹涵先生，請搭乘二号电梯进入S32层。夏冬先生将在他的办公室中会见您。”

曹涵在心中猜想过各种各样的结局，但他却没有预料到事情在这一步时会发展得如此顺利。不但不用找理由，还被未卜先知地盛情邀请……为什么我无法看到进入大楼之后的轨迹？难道这个夏冬也是和我一样的人？他突然对这个夏冬有了更多的兴趣，同样也有了一些好感。

见面的过程平淡无奇，夏冬衣着朴素，看起来和曹涵年龄相仿，他的外表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他那一双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曹涵一直没有仔细地照过镜子，他突然在想，如果这个夏冬和他拥有同样的能力，是否自己的眼睛也会和这个人一般深邃。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你应该知道我足够多的信息了。”夏冬一只手轻轻地抬起，全息投影呈现在俩人之间，“没错，这就是‘猎光号深空飞船。我诚恳地邀请曹涵先生与我共同去探索宇宙。”

曹涵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猎光号”，但是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会被全息影像中的这个大家伙震撼到不行，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到此地的目的。这艘飞船的建造，一直处于严格的封闭状态，飞船的零件故意在不同的地方生产，而且其中很多部件也都完全是多余的，用意就是怕泄露出去后被人推测出端倪。组装环节，更是完全由夏冬在自己的巨大公寓中控制机器工人所独自完成，这也是夏冬这段时间神秘消失的原因之一。

“宇宙里有什么？你是不是……也是纵观者？为什么你知道我会来却没有更直接地欢迎我？我差点儿没能进来。”曹涵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夏冬身上。

“相信我，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完成这次探险，我会有足够的时间解释你心中的这些疑问。此外，我相信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夏冬的邀请中充满诚意，对于曹涵来说，更是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这个邀请了。

曹涵在沉默中点了点头。或许是为了藏匿起自己的某些情绪，他又一次把注意力回到了全息影像之上，他现在只想再一次细致地观察这艘将要载着他和夏冬进入宇宙深处的“猎光号”。

三、出 发

2031年12月17日，中國青海。

广阔的青海湖边，聚集了无数记者和送别的人。

夏冬和曹涵一同出现在了事先布置好的倒金字塔型的台子上。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专门用于告别的区域，剩下的六百一十八名将要离开的船员们，正在和亲人朋友们道别。

人群中传出了不小的骚动，一名记者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声称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的确，这里除了一个会场之外，全然不见“猎光号”深空飞船的踪迹。之前说在青海组装时，就有不少记者想来捕捉一些独家消息，结果全都无功而返。他们找遍了整个青海甚至中国西北部地区，都没有人发现过能够制造组装如此庞然大物的厂房。不过有专家推测说依据“世界之脑”的科技水平，如此重要的项目很可能是在某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完成的。

可是，现在发布会即将结束，距离最后登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猎光号”却仍然不见踪影。面对这样的场面，即使再沉得住气的家伙也不由心生疑窦。

“再见，朋友们，属于‘猎光号的未来即将到来，而‘索伦之眼将成为我们归航的灯塔。”夏冬刚刚语毕，青岛湖的湖面上便落下了巨大的阴影。

“猎光号”深空飞船有着如同打横摆放的圆柱形的舰身，只是前端的圆柱形呈一个向下的斜口，斜口中正在聚集蓝色的能量，与此同时，舰身外侧也同样开始闪烁起不规律的线状蓝光，舰身上方的直角梯形般的舰塔从地面看隐约可见。不得不说，这种造型的太空船有些出乎媒体的预料。

接下来，从“猎光号”上陆续飞出的小型登陆器分批接走了船员们。夏冬回过头来，示意曹涵准备登船。

现在的曹涵，看起来又一次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如同得了失忆症一般。

“怎么，舍不得舒适的生活了？”夏冬轻声问道。

曹涵摇摇头，用一种带有绝对否定的眼神看了夏冬一眼。

负责接送夏冬和曹涵的登陆器还是延误了一小会儿时间。

曹涵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突然陷入恍惚迷离，他依稀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苏芸吗……

但是，苏芸并没有来到现场。

“请给我一点儿时间。”曹涵凑到夏冬的身边，轻声请求道。

夏冬带着温暖的微笑点了点头，“你最好快点儿。”

“莫，我需要纸笔。”曹涵说道。

纸和笔在这个年代并不常见了，但是人工智能永远拥有极高的效率。曹涵握着纸和笔，找到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小空间，笨拙地执笔在纸上书写着文字。他庆幸苏芸没有真的出现在这里，面对面的话，他一定会感到难堪。他以为已经死去了的感情，其实只是藏匿在了自己的心底。现在的他有太多的思绪，他完全没有办法在纸上准确地描述出自己对于苏芸的感情。思念？感激？或者是爱？

好好生活，祝福你永远幸福。曹涵的心中有一万句话想对苏芸去说，但最后他只写下了最俗套的那一句。

“莫，请把这封信交给她。”曹涵在莫的选择系统中选定了苏芸的身份，“还有我银行账户里所有的存款，也都转给她吧。”

“谢谢你了。”曹涵对莫说，也可能是在对不知正身在何处的苏芸说。

曹涵准备好离开了。

启程后的一段距离里，曹涵没有再见到过夏冬。他理解作为船长的夏冬，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处理。更关键的是第一次进入宇宙中的他，深深地被飞船之外的景象所吸引。比起之前地球上那种百无聊赖的日子，这一切充满了新鲜感，而且足够维持一段时间。原来那时他看不见更多未来，是因为他离开了地球上的未来。

比起大部分船员，曹涵更快地适应了新的时间计算方式。其实还在地球上时，他就快彻底遗忘时间概念了，所以再次见到夏冬他只能用新的概念去形容这其中花去的时间。

“我以为进入睡眠之前见不到你了。”曹涵说。

“我也以为过。”夏冬露出了友好的笑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走些弯路，哪怕他是个纵观者。”

“只有我们？”

“你说纵观者？当然不是。”

“还有谁？”夏冬回答一个问题后，曹涵便会想到更多问题。

“很多大人物都是。”

“然后你这个大人物偏偏选中了我这个小人物？”

“这要历史说了才算吧……”夏冬透过舷窗看向太空中的某个角落，那里是地球的位置。

“你在冒险，在太空中，还有在我身上。”

“这些值得我冒险，甚至值得全人类冒险。”

这似乎是曹涵得到过最高的评价了，之前除了富有，他没有听到过哪怕如此委婉的赞美。他不想再提问了，那些问题会被带进冬眠舱中永远沉睡。

【责任编辑：刘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