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山问禅（下）

文 叶康乐

让径山走向世界的代表性人物是无准师范禅师。

无准师范（1179-1249），名师范，号无准，俗姓雍氏，四川梓潼（绵州梓潼县治）人。

理宗绍定五年（1232），无准禅师奉诏成为径山万寿禅寺的住持。在他主持径山的次年，径山发生了火灾。面对已成一片废墟的万寿寺与露栖于瓦砾之地的僧人，无准禅师缓缓吟出一首偈子：“劫灰飞尽见灵踪,突兀凌霄对五峰。意在目前谁共委,相同扶起旧家风。”

此后，无准禅师与众僧多方设法，筹备资粮，借助朝廷的支持与民间的捐赠，于宋端平二年（1235）重建了寺院，其规模更是超越先前格局。

也就是在这一年，日本僧人圆尔辨圆入宋求法，径山是他的首选之地。圆尔之所以来径山求法，是因为退耕德宁向圆尔推荐道：“而今径山虽婴祝融之祸,而范无准坐瓦砾场,转大法轮,天下指为甘露门”。无准在径山火灾之后,岿然不动，于瓦砾之中重建径山，使其德声愈隆。

无准师范主径山十八年，道声远布法门内外，人称“天下第一宗师”，其所住持的径山则被称为“道之所在”。

无准作为径山寺第三十四代住持，是南宋中日佛教交流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在他住持径山期间（1232—1248），已知有19名日僧入宋，其中10名僧人曾明确在无准门下参禅求法。而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向无准求法的日僧，便是上文述及的圆尔辨圆。

圆尔在退耕德宁的建议下，遂赴径山拜访无准，无准一见即获器许，随侍左右。《圣一国师年谱》中说：“尝在径山主掌衣钵，佛鉴不呼侍者，但称尔老。”

在径山的前三年，圆尔虽则孜孜用功不倦，然而一直没有开悟。

一日，为了启发圆尔悟明心性，无准向圆尔提出了“首山竹篦”这则公案，此公案曾是首山省念禅师（926—993）在某日向修行僧提出的问题，内容是首山禅师拈竹篦示众云:“汝等诸人，若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汝诸人且道，唤做什么？”

但圆尔对此公案，虽日夜苦参，却怎么也参透不过去。

无准用了最辛辣的手段锤炼圆尔。某日，无准再度提出此公案而圆尔还是回答不上来时，无准毫不客气地手持竹篦把圆尔痛打一顿，直到打倒在地，乃至打伤了眼睛。圆尔在被打得气息奄奄之时，终于豁然大悟。他摆脱了对名相的执著，彻底契悟而达到圆融自如的佳境。圆尔立即焚香感谢师父大恩。无准对圆尔的彻悟大为高兴，随即给圆尔写了认可书，表示祝贺。《年谱》中说：“汝学海浩渺，此来我竹篦下，一时干枯，他日归日本国，必于无涓滴处，横起波澜，竖无胜幢，发挥吾道，须踵从上乃祖遗芳，永利未来际。”

无准师范深为器重圆尔。

圆尔在径山学习六年后，无准将自己的顶相图送给圆尔，并为其手书曰：“道无南北，弘之在人。果能弘道，则一切处，总是受用处。不动本际而历遍南方。不涉外求而普参知识。如是，则非特此国彼国，不隔丝毫。至于及尽无边香水海，那边更那边，犹指诸掌耳。此吾心之常分，非假于它术，如是信得及，见得彻，则逾海越漠，陟岭登山，初不恶矣。圆尔上人效善财，游历百城，参寻知识，决明己躬大事，其志不浅，炷香求语，故书此以示之。”——无准希望圆尔归国后能继承法统，弘扬径山禅宗，使日本与大宋，“不隔丝毫”。

宋淳祐元年三月（1241），无准召见了召圻和圆尔两个人，烧香问讯之后告诉他们两个人：“今夜广泽龙王告汝等二人化导，时至，龙王必不食言矣。圻，汝近日有专使，不得拒辞，尔，汝早归本土，提唱祖道。”随即，无准将《佛祖正传宗派图》传授给了圆尔（至今仍藏在日本东福寺），并且授予了他心印“法证”和竹仗，以认可圆尔为派传正宗。——此处龙王乃指径山神龙，传说开山祖师法钦所居之地，即为龙王所献之地。径山历代祖师都感恩龙王，所以，径山所传之法，又称龙渊正法。

圆尔辨圆嗣法回国后，获得当时日本首相九条道家的推崇，成为日本京都东福寺的开山祖师，并创立了日本佛教临济宗杨岐派。此后，日本的后嵯峨天皇、龟山上皇、后深草上皇（又称富小路天皇）都相继成为圆尔辨圆的在家弟子。首相九条道家亲书，赐称圆尔辨圆为圣一国师。所以，当时日本曾有“双径为道之所在”的说法，并把师范的法嗣法孙称之为“佛鉴派”。

不仅日本僧人来径山向无准师范求法，当时亦有朝鲜人了然法明来径山学习，并成为无准师范的“法子”。

淳佑八年(1248)秋，无准于径山明月池之上建一室，名为“退耕”。退耕室建成后，向理宗申奏，年老退休。

无准禅师于淳佑九年（1249）三月十八日迁化，世寿七十一，塔全身于径山圆照庵。临终前写下谢世遗偈，其偈曰:“来时空索索，去也赤条条。更要问端的，天台有石桥。”无准是当时名扬四海的大禅者，无文所撰的《佛鉴禅师行状》中说他:日常风神闲暇，襟度夷旷，宽而不弛，明察秋毫，无厉声恶色，虽有徒众数百辈，而视之如同路人。常端坐于丈室，无异玩兼味，淡然犹如常僧。

法钦、大慧宗杲、无准三位祖师可谓是径山历代祖师中的佼佼者，但径山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是历代祖师与精进僧众及各路护法共同护法的结果。比如继无准禅师之后上任的径山万寿寺住持石溪心月，也是一位大成就者，曾被宋理宗赐封为“佛海禅师”。他培养的弟子大休正念（温州永嘉人）东渡日本，宣扬禅宗思想，感化了以北条氏为首的武士集团，为确立武家风范起到了积极作用，对武士道的创立产生了深远影响。比如，面对强敌入侵，大休正念给北条时宗的法语是：“所谓一念不生，前后际断，方可出生入死，如同游戏之场；纵夺卷舒，常自泰然安静。胸中不挂寸丝，然立处既真，用处得力。凡总领百万貔貅之土，如驱一夫，攘巨敌，安社稷，立万世不拔之基，是皆妙悟佛性之灵验也。”

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紫柏真可尊者，也曾经驻锡径山，并在径山寂照庵进行了刊刻明代《大藏经》的伟大事业。明代《大藏经》由袁了凡居士提议，得到憨山大师与紫柏尊者的积极响应，紫柏尊者任命弟子密藏道开主事，此藏于万历十七年（1589）创刻于五台山，因五台山冰雪苦寒，所以复移于径山寂照庵。直至清康熙十五年（1676）完工，并在嘉兴楞严寺集中经版印刷流通。故明代大藏经又称《径山藏》《嘉兴藏》。

径山，出过这么多德高望重的祖师，其影响远及东洋，被称为“道之所在”“禅之所在”，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