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已整整四十年了!今年,举国上下都在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伟大成就。我作为一名杭州老作家、老文艺家,有必要也有责任,把杭州的文艺如何从封闭保守走向改革开放的过程,具体地向大家介绍一下,把我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许多难忘事情告诉诸位。
四十年前,即1978年,是我们共和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道分水岭。那一年是改革开放的早春,时届“四人帮”粉碎不久,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那时全国文坛还是“高天滚滚寒流急,万花纷谢一时稀”的景象。因为十年文化大革命曾一度把文化娱乐列为“封资修”,统统一律打倒、进行彻底“大扫除”。所以当时舞台上没有新剧目,图书馆没有新书,电影院没有新电影可观看。几亿人民文化生活极其枯燥、贫乏。演员也根本无戏可演、文化工作者无事可做。当时,我在杭州市文化局工作,每天读读报纸社论,无所事事。
按照当时的文艺政策:“写中心、演中心、文艺必须为政治中心服务”的口号,文艺创作受到很大的限制,作品都带有较浓重的标语口号化倾向。因为当时,诗歌、散文、小说等文艺作品,都必须要“歌功颂德”;戏剧舞台上也大多是“身穿红衣裳,站在高坡上,挥手指方向”的“高、大、全”的“三突出”英雄人物。电影院里放映的除了八个革命样板戏电影,大多是一些纪录片,西哈努克访问中国城乡的纪录片已算是很好看的电影了。
我是出生于1938年的作家,1978正届不惑之年。虽然,我早在杭州大学中文系读书时就开始创作,1958年开始,先后在《文汇报》《人民日报》发表诗歌,并且已在1961年加入了中国作协浙江分会;1978年已经写出了不少诗歌和散文作品;而且还在1969年国庆节,在全国较早地恢复了文艺月刊,担任《西湖》文艺编辑部的负责人。但由于我的家庭出身和海外关系,使我在文学事业方面受到很大限制。在“突出政治、政治挂帅”的年代,我虽然怀有为革命文艺事业奋斗终身的决心,但还是被视为“另类”。尽管平生虽把“认认真真工作(写作),清清白白做人”奉为座右铭,但在当时一切都要讲究政治的社会气氛下,我写的作品、我主持的《西湖》文艺,常常会遭到无端的审查与攻击,头顶始终笼罩着“莫须有”罪名的阴影,悬在半空的政治帽子仿佛随时会落到头上。
1978年3月18日那个永生难忘的深夜,当时我在天目山上写作剧本,写到困倦时,随手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突然,喇叭里传来了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的喜讯。邓小平同志在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他用洪亮的四川口音说:“……知识分子也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我们党和国家的依靠力量……”我顿时傻了!泪水马上夺眶而出。什么?知识分子也是工人阶级?我没有听错吗……半导体收音机的音量很小,却犹如滚滚春雷在天目山顶炸响!天目啊,你终于睁开天眼了。
这年春天,党中央宣布为“右派分子”摘帽之后,这年秋天又为“天安门事件”平反。这年秋天,邓小平同志正式提出了“解放思想” “改革开放”的口号,从此改革开放大潮席卷神州大地……
当我第一次听到“改革开放”这个新名词时,我还有点犯傻。改革到何等情况?开放到什么程度?我尚持审慎、观望的心态。但紧接着,党中央提出了“思想解放运动”,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论。这年的12月,还在北京召开了划时代意义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否定了两个“凡是”。我这才茅塞顿开,明白改革开放将为中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
《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红色娘子军》剧照
1979年11月,我去北京参加了全国文代会、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亲耳聆听了小平同志的讲话。他在会上宣布:今后文艺不再提“为政治服务”;而提“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口号。于是,文艺界如决堤的山洪喷薄而出,滚滚春潮汹涌澎湃……
那时文革前的优秀作品、优秀作家要重新与广大读者、观众见面,叫做“解放”。巴金先生的代表作《家》1979年总算重新出版了,老人家在《文汇报》上写了长篇文章,标题就冠以“第二次解放”。从此一部部曾批判为“大毒草”的优秀作品,被陆陆续续从禁锢的牢笼里“解放”出来了。
记得第一部“解放”的电影《洪湖赤卫队》重新放映那天,杭州所有电影院都日夜通宵放映,加班加点。我和家人挤在牛羊司巷家中小天井里观看九寸的黑白电视,一下子左邻右舍都闻风前来观看“小电影”了。当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正好播放“开禁”后的第一部电影:《洪湖赤卫队》。当“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的歌声响起时,上年纪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孩子们则乐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没想到文革前的电影这么好看!歌曲这么动听!这怎么是“毒草”呢,到底毒在哪里?于是大家一遍又一遍地高唱“洪湖水,浪打浪……”那年秋天,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好不容易经文化部批准,第一次重新在杭州“新中国”剧院演出。作曲的陈刚来了,1958年在上海首演的俞丽拿也来了。当俞丽拿流着热泪拉琴时,我也在侧幕陪同他们一同流泪、一起欢呼《梁祝》终于获得“第二次解放”。
中国,在1978年,我们终于迎来了渴盼已久的文艺春天!从此,文学创作也进入新时期。在“解放思想、大胆创新”的精神指引下,“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人本文学”等相继破土而出,佳作如雨后春笋,美不胜收。创作上不少过去属于“高压线”而不敢触及的题材,也大胆地逾越而出。海外的优秀作品也大胆引进,国际上著名的艺术家、艺术团也纷纷到中国来演出……这非常形象地解读了文艺领域如何从禁锢封闭到改革开放,也诠释了四十年的中国文艺如何一步步走向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