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娟
摘 要:亨利·詹姆斯是一位具有强烈创新意识的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梅西所知》中詹姆斯成功尝试了以第三人称有限视角为主,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为辅的双重叙事视角创作手法,聚焦“意识中心”的所见所想,赋予她“印象记录员”和“困惑生产者”的身份,从小女孩“看”到“观察”的发展过程来呈现她的认知成长。同时,通过展示其他“媒介”的心理活动保证了信息的完整传递。这种创新对詹姆斯晚期成熟的写作风格产生了很大影响,因此《梅西所知》在詹姆斯写作生涯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关键词:亨利·詹姆斯;《梅西所知》;叙事视角;认知成长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8)04-0028-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8.04.004
《梅西所知》是美国现实主义作家亨利·詹姆斯于1897年创作的一篇中篇小说。虽然该小说并非詹姆斯的代表作,作品问世初期由于句子冗长、语言晦涩甚至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但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该小说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文学批评家追捧,他们认为该部作品是詹姆斯写作生涯的一个里程碑,对后期作品的创作手法以及现代小说理论的形成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大部分评论从道德视角或认知视角重点分析小说的情节,譬如,加尔加诺的《道德意识的演变》和杰弗里的《通往知识的行为之路》是其中代表,他们研究梅西究竟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而梅西学习成长的独特方式却很少被注意到。虽然梅西有父母和家庭教师,却得不到他们的任何帮助,梅西获得知识的唯一途徑是通过“观察”,它与浮于表象的“看”不同,其目的是发现表象下的事实真相。这种独特的学习方式经过詹姆斯对叙事视角的巧妙处理合理展现,该技巧也成为这部小说创新的最大亮点。詹姆斯是第一位系统提出叙事视角理论的作家,他在《小说的艺术》中写到:“现代小说理论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叙事视角的选择。”[1]16他主张叙事视角的重心应该从外视角转向主人公呈现自我思想意识的内视角,使叙事与心理描写融为一体。《梅西所知》中作者既尝试了以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或内视角)为主的叙事方法,让梅西用眼睛去“看”英国社会的现代性,用心去“观察”商业社会的生存规则,从“看”到“观察”来呈现一个小女孩的认知成长过程;同时,也适当结合传统的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以填补缺失的信息,将梅西的生长环境和所处地位完整地呈现给读者。这种美妙糅合为詹姆斯的现代小说理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和宝贵的实践经验。因此,研究该作品的叙事视角可以更准确地把握詹姆斯独树一帜的现代小说理论精髓。
一、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梅西作为“印象记录员”
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即故事完全经过一个人物或者称为“意识中心”的过滤来发展的技巧,被认为是詹姆斯对现代小说发展的主要贡献。叙述者与意识中心所知一样多,他只能借助意识中心的视觉、听觉以及感受去传达一切,不能在旁进行任何解说。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最大优势是避免了小说组织结构过于庞大,细节过于繁复的问题,强化了作品的真实性。詹姆斯在《梅西所知》中选择小女孩梅西作为他的意识中心,让她成为“印象记录员”,通过她的所见所闻形象地展示了19世纪中期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生活和西方文化的现代性本质。
詹姆斯认为,小说是反映和再现生活的一门艺术,它应该展示个人对生活的最直接的印象。一部小说成功与否取决于它制造的印象的强烈程度,或者是否能够技巧地处理人类生活各种熟悉的经历[1]17。斯蒂芬.克莱恩在《关于英国学院》中提到:“《梅西所知》是一部带有印象主义风格的小说,随着活动场所的不断变换,作为忠实的记录员,梅西将对现代大都市-伦敦的瞬间印象完整地传递给了读者。”[2]詹姆斯在序言中也写到:“使梅西有限的意识聚焦在系列图片。”[3]6 这里的“图片”就是呈现在梅西面前的现实生活片段,这些片段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就像定格在某时刻的一张张照片由梅西展示给读者。作者赋予了这位小记录员细腻的情感和敏锐的观察力,通过她看到的一个个画面以及对这些画面极为有限的解读来展现19世纪末20世纪初第二次工业革命带给英国经济社会的巨大变化。因此,梅西大量的视觉经历必然与一个词密切相关,那就是工业革命带给伦敦的浓厚的现代性。她的继父克劳德先生在小说序言中被称为——“场面的做秀者”[3]18,在他的操纵下梅西没有在学校接受传统教育,而是过早地步入了成年人的玩乐世界现代休闲和娱乐场所,感受着令人目眩的画面。“商店、公园、博物馆、咖啡馆、展览馆、酒店、双层公交车”等,梅西穿梭于这些具有代表性的现代化场所,视野的不断变化暗示着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特征——流动性。正如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写到:“现代性是瞬间的,流动的;它是艺术的一个特征,另一个特征则是永恒和稳固。”[4] 梅西眼中的一幅幅画面给人的印象也与流动性有关,在她的画面中有许多“穿过”“经过”“走过”等动作,譬如,她看到一位穿着维多利亚时期服装的老妇人从她面前走过,令她感觉非常不适。流动性注定与永恒无缘,詹姆斯眼中的现代性是很多转瞬即逝的事物的拼凑,缺乏美感甚至毫无存在价值。梅西对镜子、商店橱窗、屏幕等玻璃物品产生极大兴趣,从玻璃的反射中梅西看到了周围人们呆板的表情和自己天使般的神情,这种反差强烈的画面给人一种视觉冲突,折射出现代性剥去繁华外衣后的另一面——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借助小女孩的双眼,詹姆斯诠释了现代性的内涵,外表虽然华丽迷人,但这种令人迷醉的美是流动的、短暂的,留在现代都市人们心里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冷漠。
二、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梅西作为“困惑生产者”
詹姆斯热衷并擅长在小说序言中使用大量隐晦的比喻句来自我阐释和自我申辩,《梅西所知》的序言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序言中关于梅西在整部小说中的作用詹姆斯始终讳莫如深,他将这个小女孩比喻成“困惑生产者”[3]12。如果“印象记录员”的职责需要梅西用眼睛去看,那么“困惑生产者”的身份则需要她用心去观察,因此在这个角色里梅西的心理活动被大量描写。梅西的困惑极具创造力,宛若一面哈哈镜,映射出成年人扭曲的影像。梅西的困惑也带有魔幻色彩,她总是将有生命的人和无生命的物联系起来,这种天真的联想多次用在梅西的母亲艾达出现的场合,这位母亲的形象经过孩子想象力的加工后显得极其诡异。
可怜的梅西的困惑是巨大的,妈妈忽然坠下,就像那天晚上与苏珊一起散步时突然看到一扇铁质百合窗从亮闪闪的店门口落下来。[3]65
梅西被妈妈的眼神惊呆了。那双涂了眼影的大眼睛就像是节日里拱门下摇摆着的日本灯笼。[3]82
下一刻梅西就躺在了妈妈的胸前,在挂满一堆小饰品的怀抱中梅西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打碎玻璃店门强行闯入了珠宝店内。[3]85
出于孩子的天性,梅西习惯将妈妈的形象和她感兴趣的流行物品联系起来。但是,“化妆品”“人造光线”“玻璃”“金属”等事物暗示了艾达不再是完整、自然的女性,而是代表了一种虚伪、冰冷的女性形象。妈妈的怀抱似“破碎的玻璃”,带给梅西的不是温暖,而是伤害和痛苦。梅西渴望得到成年人的关心和喜爱,美好的愿望使她自然地认为成年人的所言所行皆怀有善意。当梅西遇到令她费解的人和事时,这种愿望会使她产生带有孩童色彩的五彩斑斓的想象,从而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和焦躁。梅西对所谓的“喜爱”也感到困惑,成年人的拥抱往往短暂而且带给她压迫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被称为“珍爱的小宠物”,下一刻就变成“可怕的小虚伪”。当她完全沉浸在这份“喜爱”中,幸福却很快被不幸替代。更具讽刺的是,她的善良竟然将原本应该分开的人又结合在一起,对此梅西感到不解。梅西的困惑具有两层含义:一是她的困惑来源于现实生活,反映了成年人的自私和虚伪。梅西的父母、家庭教师刻意制造种种假象,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正是他们的欺瞒和利用制造了大量的困惑,成为梅西认知成长道路上的重重障碍。二是梅西的困惑代表了她对命运的无力,这也是梅西的认知成长速度要远快于其他生活在正常家庭孩子的原因。特殊的生活環境决定了梅西的认知发展模式只能是观察-困惑-探索-理解,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远高于她认知能力的事情,旁人无暇、不愿或不能给她合理解释,她只能依靠自身有限的认知能力一点点地揭开真相的面纱,拨开人物关系的层层迷雾,真相带给读者的不是惊喜和安慰,而是对梅西木偶生活和飘摇命运的怜悯和感慨。知识的增长使梅西的困惑烟消云散,但同时也意味着纯真童年时代的结束。詹姆斯在序言中写到:“梅西困惑着……直到她童年的结束,童年时期的死亡。”[3]5那一刻梅西作为一个真正的认知主体,终于不再听从他人的安排,而是将命运的舵轮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三、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梅西的成长——从“看”到“观察”
科恩在《小说中的光学与权利》中提到:“在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中,被观察者也可以回头观察正观察他的人。”[5]同样,权利的关系也不会一成不变,但是它只属于拥有行为自由的个体。梅西从“看”到“观察”的行为是一种认知的成长,也代表着权利和地位的扭转。“看”与“观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看”是一种客观行为,是对吃、穿、住、行的客观呈现,没有经过太多的主观思考;“观察”则包含一种人的思考、分析能力,观察者也因此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并做出判断。类似对“观察”行为的描写在小说《螺丝在拧紧》和《红字》中也可以看到。梅西的“看”是真实地记录生活印象;而“观察”则是因困惑仔细思考、研究事物的过程。二是“看”和“观察”代表着梅西不同的身份。梅西的“看”很美好,没有疑问,没有困惑,她希望得到别人的喜爱,希望被认同。在梅西看来,洋娃娃和成年人没有什么区别,暗示着她从成年人那里得不到感情回应,但是她仍然喜爱他们,没有意识争取与他们一样的平等身份。马克·柯里曾解释,“个人身份需要在人际关系中体现”[6]。梅西在小说的开始作为一个被观察者登场,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孩子的命运是一个悲剧,她被成年人称为“可爱的孩子”“小宠物”“小怪物”,甚至是“可怕的小虚伪”“冰冷的小鱼”,不断更换的称呼完全根据成年人的喜好,代表着梅西作为人的身份已被他们剥夺,她只是他们的“附属品”或者“私人财产”,任凭他们控制和摆布。但是,被观察是暂时的,当从愉快的“看”世界逐渐滑向困惑地“观察”别人时,梅西已经踏上争取与他人平等身份和权利的艰难历程。这种观察与被观察不仅是身份的区别,也体现一种权利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边沁的“圆形监狱”[7],那里犯人被隐藏在监狱中心高大建筑里的狱吏监视着,观察着,狱吏对犯人行使权利,而犯人则没有身份,完全丧失一切权利。梅西的“观察”代表着她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地位也在逐渐发生变化,这是她获得主权和自由,最终争取到个人身份的重要前提。
对规则的无知是梅西在权利斗争中处于劣势的主要原因,从“看”到“观察”也是梅西发现和适应社会生存规则的过程。梅西没有意识到社会商业化的本质,交易规则无处不在。小说中大量充斥着“金钱”“交易”“商品”“利益”“生意”“报酬”等字眼,“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她在一扇商店玻璃窗前压平了鼻子往里观察时……”[3]68,这种感觉暗示着梅西与周围世界的隔离,也说明梅西看到的是一个商业化的世界,人们在忙着做各种交易,任何事物,只要有人需要,都可以成为人们相互交换的“商品”。成年人熟悉这个规则,但梅西不了解。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他们也将梅西看成一件商品,利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梅西看到,克劳德先生是家里对她最好的人,但是梅西不知,他的绅士风度是为了利用自己换来关于佩里亚姆先生的一些信息。梅西观察到,她的家庭女教师,比尔对克劳德说:“我会紧紧抓住她(梅西)带给我的利益,她让你我走在了一起。”[3]56梅西最初对这句话感到好奇,但是随着认知能力的发展,她才明白比尔想利用她换来接近克劳德的机会。同样,艾达追求富有的佩利亚姆先生,千方百计利用梅西从佩利亚姆那里换来一个聊天的机会,他们与梅西说话,却不让她回应,因为梅西只是一件商品,他们不允许她作为一个平等的人参与到聊天中。梅西不知道,身边的人拥抱和赞美她,只是因为他们看到她的使用价值,一旦梅西的价值消耗殆尽,她就会被无情的抛弃。梅西的无知使她在最初的交易中成为了牺牲品和失败者。但是,观察使她逐渐看清成年人的真正动机,她也开始主动应对这种交易规则。梅西最初试图模仿成年人的交易,但这种模仿是下意识的,自己并不明白想从中得到什么,也无法真正参与其中。当人们成为利益共同体时,才会结盟,很显然,没有任何人将梅西视为与他们平等的个体,她只是一件商品,而且梅西的天真美好不属于成人世界,她尝试作为交易主体的努力注定要失败。因此,“梅西开始默默地观察人与人之间的交易,在沉默中思考,用沉默来反抗” [8]。
她张开了双唇,决定不再说什么。她会忘掉一切,不会再重复任何言语。当她开始被称作“小白痴”,这也证明她已成功地用自己的方式来面对世界,她体会到了一种新鲜的、强烈的快乐……她毁了他们的快乐,但是她却拥有了更多的快乐。她观察到的越来越多,她观察到了太多。[3]164
沉默的观察不仅使梅西对成年人的社会规则了解得越来越多,也帮助她逐渐摆脱了他们的操纵。梅西的观察使她处在一个隐蔽的位置,她的沉默使其他人不再像从前那样进入她的内心世界从而控制她的思想,梅西从圆形监狱里被人观察的“囚犯”转变为观察他人的“狱吏”。正如希莉亚所说:“只有当她开始质疑家庭和朋友的真诚,开始怀疑他们虚伪的行为时,她才能够在成人的世界里成功自卫”[9]。梅西厌恶这种交易,但是只有利用它来影响他人行为,她才能获得平等的权利和地位。小说结尾,梅西称可以与克劳德住在一起,但前提是他必须放弃比尔。梅西主动提出交易条件,虽然遭到拒绝,但是却证明她已赢回身份和主权,成年人的行为不能再左右她。梅西的代价是过早结束了自己的童年,这无疑是残酷的,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梅西只有了解和适应了社会规则,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她的认知成长既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成功。
四、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信息传递的“解说器”
韦勒克、沃伦在《文学原理》中提到:“作者可以用第三人称写作,做一个‘全知全能的作家,这无疑是传统的和‘自然的叙述模式。叙述者时刻出现在作品的旁边,就像一个演讲者随着幻灯片或纪录片的播放在不停地讲解。”[10]虽然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中不赞成作者对小说的过度干预,提出叙事视角用意识中心代替传统的全知全能视角,但是《梅西所知》却成为詹姆斯自我颠覆的一个经典案例。詹姆斯喜欢选择聪明、博识的角色作为他的意识中心,也就是他或她“作为社会的一员要观察和衡量发生在周围的事情,对它们的客观报道必须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之上”[11]。可是如果意识中心没有较高的智商,过度地依赖他或她可能会把读者领入歧途,那又该怎样解决这个难题?詹姆斯从戏剧创作中得到灵感——“单一情形缺乏的,两种情形将能提供”[1]21。由此推及小说叙事视角的运用:假如单一视角不能传递足够的信息,可以应用双重甚至多重视角。
《梅西所知》的意识中心是一位认知能力有限的小女孩。从社会的角度分析,穆恩认为,19世纪英国的家庭法是梅西陷入命运漩涡的主要原因,该法律将孩子称作父母尤其是父亲的所有物,孩子没有个人身份,只是被贴上“物品”的标签[12]。梅西婴儿时遭遇父母离异,小女孩的命运在当时的法律制度下从此变得风雨飘摇。舆论压力以及事件产生的影响,她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理解。詹姆斯为了弥补信息的缺失,选用另一种概念“媒介”向读者传达重要信息。不少西方学者认为这是詹姆斯对现代小说理论的又一重大贡献。詹姆斯给“媒介”下了多种定义,“他(她)”或“他(她)们”可以是“反映者”“见证人”,也可以是“报告人”和“意识容器”。这些人物具有同一个特征:他们本身与故事关系不太密切或者没有丝毫关系,他们的存在只是提供一双双观察的眼睛。在《金碗》序言中,詹姆斯解释了“媒介”的价值和功能。首先,一个“媒介”是无名无姓,没有任何理由参与故事的“旁观者”;其次,这些人的功能就是对某件事情做出评论和阐释,帮助读者准确把握事情的原貌和本质,同时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人具有细致的意识力和强大的责任心,因此他们在给定的情形中比其他人感知得更多。《梅西所知》中詹姆斯采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使叙述者隐身走进无名“媒介”的思想,借助他们的思维和心理活动,挖掘和传递梅西父母极力掩饰的一些真实想法。
那些人仍然在法庭强烈的灯光下眨巴着眼睛,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个古怪的裁决。在那样的灯光下,父亲和母亲皆非令天真无辜的孩子感到幸福和快乐的形象。[3]31
对于任何一个旁观者来说,最明显的事实是这个小女孩和她父母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她成为了一个随时供她父母倾倒仇恨和怨愤的容器,一个杯口很深,里面混合了各种刺痛的酸液的瓷杯。[3]15
他们争夺这个孩子不是为了带给她好处,而是在这个孩子无意识的帮助下深深地伤害彼此。[3]17
普通的离婚案不会引起公众太多的注意。但是,这起离婚案因为父母冷漠,幼儿无助备受关注。意识中心不具备足够的智慧来察觉他人意图,识破夺子阴谋,因此,需要有一个公信力强的声音向读者昭示一切。“那些人”“旁观者”在密切关注这个家庭的变故。或者说,这些“媒介”代表聰明公正的大众,他们情感丰富,观察敏锐,通过他们的看法和判断,读者渐渐了解了事实真相。叙述者必须进入他们的心理世界,法庭之战的真正意图才能暴露,梅西的境遇才能更具体、更真切地被了解和感受。他们用“刺痛的酸液”“牺牲品”等词汇暗示读者,用“痛苦”“悲惨”“仇恨”“怨愤”等字眼冲击着读者的内心,使读者预感到某种更大的不幸将降临在这个可怜的女婴身上。
詹姆斯利用全知全能视角使叙述者自由进入“旁观者”的思想,虽然破坏了整体的有限视角叙事结构,但也是一种必要的选择,一种巧妙的创新。除了与聪明的“旁观者”合作来创造一个可理解的故事环境,视角的转变也从侧面反映了梅西的认知成长过程。小说开头梅西不具备认知能力,也没有与他人一样的平等身份,叙述者需要借助“媒介”的所见所想补充一些梅西没有看到或看透的重要信息,加深读者对真实状况的了解。随着梅西获取的知识越来越丰富,她开始争取命运的自主权,沉默使她的思想不再透明,她已然有了自己的正确判断,全知全能视角无需再进入“媒介”的内心世界来揭露真相。当梅西开始质疑成年人的行为,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时,全知全能视角在合适的时机被有限视角完全替代,小说正式开启意识中心的内视角叙事模式。
亨利·詹姆斯开创了心理分析小说的先河,《梅西所知》是该类型小说创作的转折点。小说中詹姆斯用有限视角挖掘了小女孩“最幽微,最朦胧”[13]的思想和感觉,对后期意识中心论和内视角叙事理论的形成奠定了良好的实践基础。选择儿童作为意识中心,詹姆斯做了创新性的尝试,他认为意识中心的性别选择至关重要,女孩与生俱来的敏感特质往往比男孩更能出色地完成挑战和任务。这种创新对詹姆斯之后的创作也有一定影响,譬如,小说《尴尬岁月》中小女孩南达也经历了一个认知发展过程。孩子们由于所见所闻和思考能力之间的差距可能处在一种认知危机中,因此詹姆斯将孩子定位为认知困扰和不稳定的代表群体。为了弥补这个劣势,《梅西所知》中他设计了一些“旁观者”[14],利用全知全能视角来辅助一个认知能力有限的意识中心呈现故事情节。这种叙事手法对他后来创设并多次运用的“油灯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油灯即等距离环绕某个中心物体,并经过精心设计的一圈发光点。中心物体即意识中心,发光点则代表多盏油灯,它们的功能是尽其所能照亮一方。每一盏油灯通过与意识中心交际,都将使“他或她”出现场景的潜在色彩发挥到极致。詹姆斯在之后的代表作《躁动年华》《鸽翼》《金碗》中设计了一组组“油灯”,每一盏“油灯”都在需要“他或她”的社会场合发光发热,淋漓尽致地阐释主题。由此可见,《梅西所知》的视角创新对詹姆斯独特叙事风格和现代小说理论的形成意义重大,关于意识中心的心理描写对后来的意识流小说影响很大,亨利·詹姆斯也因此在文学史中赢得了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家的恒久地位。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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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卢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