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基于权威语料库,从历时和共时层面,考察了汉语单音维度形容词组配成双音维度形容词的可能性,探讨了汉语单音维度形容词的认知等级及其认知阐释。研究发现,第一,从历时角度和共时角度出发,单音维度形容词“高”和“深”在人们的认知顺序中始终占据首要位置;第二,从历时角度和共时角度出发,单音维度形容词“厚”“长”“大”在人们的认知中随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差异,且在共时层面的书面语与口语中的认知顺序也有所不同;第三,从历时语料库考察看,“厚”与“长”的认知顺序始终处于相同层面。
关键词:维度形容词双音词化认知等级
一、引言
从词化和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形容词研究具有类型学和普通性价值,相对于名词和动词,形容词也是最有争议的词类(Comrie,1981;Bouchard,2002;Song,2011)。而维度形容词始终是诸多学者(如:陆俭明,1989;胡德明,2003;熊仲儒,2013;罗思明、查如荣、江晶晶,2014;苏向丽,2015)讨论的重点。当前学界对维度形容词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内容涉及其性质、功能、句法结构以及语内与语际对比。
然而,从科学性和系统性出发,有关研究尚存在诸多问题。第一,术语不统一,如度量形容词(赵雅青、储泽祥,2013:42)、量度形容词(陆俭明,1989:46)或维度形容词(朱莉华,2016:191);第二,研究对象较为初步。伍莹(2012:157)考察了单音维度形容词构词规律,指出典型的维度形容词都是单音节的,但不同的单音维度形容词能结合为双音维度形容词。陆俭明(1989:47)罗列了维度形容词——大、长、高、远、宽、厚、深等,指出维度形容词都是成对的,可分为相对的两组:一组表大,如大(了)三公分、长(了)一公斤;一组表小,如短(了)三公分、浅(了)二十厘米。朱丽华(2016:191)对“深”进行了多义性考察,指出“深”的多义扩展过程是以空间义为原型义项,通过家族相似性互相连接的语义范畴化过程。最后,目前汉语复合形容词系统的研究成果为数不多,而相关语料库和内省研究成果更是鲜有。因此,加强相关研究十分必要。本文将结合语料库以及内省结果,对单音维度形容词“高、深、厚、长、大”的认知等级进行探讨,为突出重点,仅聚焦如下问题:1.哪些单音维度形容词有双音词化形式;2.双音词化维度形容词的现实接受度怎么样;3.单音维度形容词“高、深、厚、长、大”会有怎么样的认知等级?
二、概念化与词化
(一)概念化理论
认知语言学界所采用的“概念化”术语实则是指人脑中对于外界事物的内省加工。就语言的概念化而言,其在人脑的加工机制便是将现实场景中各类有关语言现象的心智经验或活动进行认知加工的结果(薛旭辉,2011)。Talmy(2012)指出,认知语义学中的图式概念化加工能对自然语言中空间关系的图形一背景关系进行合理阐释。
Langacker(2008:30)认为,一个语言表达式的语义概念化内容广泛,包括心智经验的各个方面,其中包含既定的概念与意义,感觉、运动或情感经验,对现实的、语言的、社会的和文化环境的理解以及认知加工过程中涌现出的概念。Talmy(2012)将结构图式化、视角、注意和力动态都纳入概念化的范围。Croft&Cruse;(2004:46)提出,概念化应包括注意、判定、视角、格式塔这四个方面的内容。注意包括选择、辖域、动态性等,判断包括范畴化、隐喻、图形一背景等,而视角包括观点、指示、主观性与客观性,格式塔包括结构图式化、力动态和关系性。
概念化理论认为语言的概念化并非具有随意性,任何语言的概念化都有其内在或外在的动因或理据。例如,在概念化的过程中,人们常以较大的、不易移动的物体(如:写字楼、操场、办公室)作为背景,而较小的、容易移动的物体(如:人、小草、太阳)作为图形来概念化另一实体(树、月亮、自行车)的具体位置。因此我们可以说“太阳在天空的东边,月亮在天空的西边”。而当听众询问“如何判定东边和西边时”,被提问的人可以根据太阳的东升西落规律,以天空为背景,指出太阳升起的方位为东边,太阳落下的地方为西边。不但表明了不同时刻太阳的方位,而且还以太阳为参照点,指出天空的地理方位,这就是概念化理论中图形——背景概念的最直观运用。此处,说话人的语用交际目的是概念化的动因。
概念化的动因还可能是文化背景知识(牛保义,2011:1-2)。比如,汉语里常常将一个贪吃的人说成“猪八戒”,即用“猪八戒”来概念化一个贪吃的人。这是因为在中国文化里“猪八戒”既懒惰贪吃,又愚昧无知。这一概念化的动因是说话人的文化背景知识。除了交际目的和文化背景知识外,说话的场合和情景以及说话人的角色和认知状态等都可能是概念化的动因。这些是概念化的外部动因,概念化还有语言内部的动因,如语言规约性等。
(二)词化概念
语言中的词化现象原本是指属于横组合关系的词语自由配列成一个固定的词汇单位。Leech(1975)指出,词化指的就是特定语义成分包蕴组成同一个集合,使這两个语义成分在句法上当作一个不可拆分的统一体进行使用。Lyon(1977)则举例“fossilization”与“petrification”这两个术语来探讨词化现象,他认为如果一个词形派生规则在特定语言体系的现状中不再具有能产性,则这一词形便已经被词化,如“vlookup”和“subtitle”等。王文斌(2005)认为,英语词化现象的研究应该是英语词法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具体的词产生进入语言使用到固化为一个约定俗称的语言单位,这便是词化的过程。具体如“sit”与“down”,在经过词化后成为一个词组“sitdown”(坐下),而这两个词可以由“nest”进行替代,其原因在于,古英语中,“nest”可分割为“ni+sed”,这两个词素正好与“sit”与“down”对应。同样地,本文所描述的汉语维度形容词双音词化也是基于这类现象。如“高”和“大”,前者指代物体的纵向长度,后者指代物体的虚拟面积,但两者结合后,
“高大”除了指物体形状大小外,还可以指某种内在品质,如“雷锋做了好事,他的形象在我心中极其高大。”此时“高大”就用来形容品德高尚。本文通过语料库检索与实证判断等方式对双音维度形容词在历时与共时的词化情况进行比较探讨。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中的现代汉语与古汉语材料取自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简称CCL)、百度和谷歌引擎。研究步骤如下:
第一,确定研究范围。本文将单音维度形容词进行双音化,即对高、深、厚、长、大进行两两组合,去除相同项(如:高高、深深、厚厚),最终获得20组双音维度形容词,分别为:高深、高厚、高长、高大、深厚、深长、深大、厚长、厚大、大长、大厚、大深、大高、长厚、长深、长高、厚深、厚高、深高、长大。
第二,获取双音维度形容词。首先,采用KWIC检索法,在语料库中分别输入双音维度形容词,逐个检索;其次,淘汰非复合维度形容词,如:多重修饰结构(大高楼、厚大衣)、人名(如:王厚深、高大叔)、地名(如:长远殿)等;最后,跨库确认,在百度和谷歌中进一步确认CCL中未检索到的双音维度形容词,确保语料详尽客观。
第三,必要时追索原文,获取和核证完整语句,确保研究的信度和效度。
四、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的语料库考察
基于古代汉语语料统计,我们发现,在古代汉语中,单音维度形容词在组合成双音维度形容词时存在特殊情况:多数单音维度形容词能双音词化,极少数单音维度形容词无法双音词化。在古汉汉语语料的20个双音维度形容词中,17组有语料存在,占85%;1组单音维度词罕见组配率(长和厚);1组单音形容词仅为单项组配(厚和高)。按照频率由高到低,可做如下排列:深厚(9996)>深长(97%)>高深(95%)>高大(86%)>高厚(73%)>深大(3996)>大厚(30%)>大深(26%)>厚大(25%)>深高(18%)>厚深(9%)>长高(9%)>大长(6%)>高长(6%)>长深(4%),具体参见表1。另外,根据上述排序,可对汉语单音维度词的组配顺序做如下排序:高>深>大>厚=长。
基于现代汉语语料统计,我们发现,单音维度形容词在组合成双音维度形容词时存在选择:有些单音维度形容词能双音词化,多数单音维度形容词无法双音词化。在现汉汉语语料的20个双音维度形容词中,8组有语料存在,占40%;多数单音维度词只存在单向组配(如:深、高、厚);2组单音形容词罕见组配率(厚和长、长和大),具体参见表2。另外,按照频率由高到低,可做如下排列:深厚(100%)>深长(100%)>高深(98%)>高大(95%)>高厚(33%)>深大(1%)>厚大(41%)>高长(6%)。根据上述排序,可对汉语单音维度词的组配顺序可做如下排序:高>深>厚=长>大。
五、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的语料内省考察
语料内省实验的目的在于考察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在真实语境中的可接受度。具体来说,该实验是以汉语作为本族语者为研究对象,检验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在实际使用中是否与现代语料库的输出结果一致。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受试为汉语本族语者60人。汉语本族语者为国内某综合院校汉语言专业的三年级大学生,平均年龄23岁,汉语水平较高,母语受英语影响较少。所有受事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接受度的判断任务。
1.实验设计分为
1)实验材料和实验过程
实验材料为20对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的卡片,卡片次序事先被打乱,以免受事因卡片相似而影响判断。实验开始前,研究者明确告诉受试试验中要完成的任务:受试依次判断所看到的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并按照可接受性的高中低将20张卡片分为三组,组一为完全可接受,组二为可能可接受,组三为完全不可接受,受试要尽可能快速地完成任务。
(二)基本假设
由于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选取的以书面语体的语料为主,因此猜测该语料库统计的汉语双音维度形容词使用频率与实际受试做出的判断可能有所出入。
(三)实验结果
基于内省实证统计,我们发现,实际使用中,大多数单音维度形容词都能组合成双音维度形容词,且存在一定的使用频率。在现汉汉语语料的20个双音维度形容词中,14组常用,占70%,具体参见表2。另外,按照频率由高到低,可做如下排列:高深(97%)=高大(97%)>深厚(90%)>深长(43%)>厚大(37%)>厚长(30%)>高厚(20%)=高长(20%)>厚深(17%)=长厚(17%)>厚高(13%)>大长(10%)深大(7%)=深高(7%)。根据上述排序,现代汉语中,单音维度词的实际使用组配顺序可做如下排序:高>深>厚>大>长。
六、结语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发现:第一,从历时角度和共时角度而言,单音维度形容词“高”和“深”在人们的认知顺序中始终占据首要位置;第二,從历时角度和共时角度而言,单音维度形容词“厚”“长”“大”在人们的认知中随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差异,且在共时层面的书面语与口语中认知顺序也有所不同;第三,从历时语料库考察看,“厚”与“长”的认知顺序始终处于相同层面。
为什么会出现上述现象呢?我们可以从概念化和认知凸显方面得到合理解释。汉语单音维度形容词本身是对特定事物的尺寸、大小以及位置加以描述,将其转化为双音维度形容词后,其原有的概念发生转变,并且随着时间的变化,对于特定双音维度形容词的语义分歧不断加大,如“长大”在古汉语中是指物体的尺寸大小,而在现代汉语以及内省语料中,却等同于“成长”“成熟”,这种语义的改变可归结为人脑中“长大”所属域类不同来解释,即从事物域转移到社会域。此外,单音维度形容词的词化与概念化过程中受制于“熟知等级”和“期待值”,不同的历时时期,人们对不同客体的“熟知”和“期待值”存在普遍性和差异性,有些概念对概念主体而言比另一些概念具有更高的“熟知程度”。同时,语言的“社会性”驱使概念主体在不自觉中谋求“大众认可”和“社会认同”,其中那些“社会熟知度”和“社会期待值”最高、使用中最需要、体验最多的概念成为基本范畴。基本范畴通常是那些与日常经验密切相关的“概念”,这些基本范畴最易被“具体化”和“词化”,如:表示物体纵向的单音维度形容词“高”和“深”在具体环境中使用频率最高,这也依赖于人脑中对于纵向概念的空间认知较为突出,因此两者在词化为双音维度形容词时,与其他单音维度形容词的匹配频率和使用频率最高。而“厚”“长”“大”三个单音维度形容词在三类语料对比下,出现使用频率和接受度不稳定的情况,本文认为三个概念主体经过隐喻、凸显、主观化等认知运作后,难免融入概念主体的情感、态度等因素,从而形成了“主观性”“临时性”“不确定性”等特征,因此可将该现象归结为历时和共时的语用因素。最后,“厚”与“长”在历时语料库考察中处于同一层面的原因,主要源于人脑对事物的认知合理性判断,通常认为长的事物,其横截面较小,反之则较大,因此人们根据认知经验,规约性地将“厚”与“长”区分开,认为两者共现的几率较小,这点在历时和共时语料库中都能明确证明。
总之,汉语单音维度形容词的双音词汇结果不仅需要语义内涵和认知域的参与,还需参照语用需求和社会接受度的检验。
作者简介:徐坚俊,男,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