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统制如何影响文化体制?
——评傅才武《近代中国国家文化体制起源、演进和定型》

2018-04-25 08:30李康化
社会科学动态 2018年4期
关键词:体制国家政治

周 凤 李康化

文化体制是国家用来规范和引导人们进行文化认知、精神消费的产物。正是由于文化体制的特殊性,因此在讨论相关问题时既不能简单地按照国内学者遵循历史线索进行文献整合的研究方法,也不能完全采纳西方学者惯用的符号说、意识形态说等研究路径。傅才武教授《近代中国国家文化体制起源、演进和定型》 (以下简称《近代文化体制》)一书遵循中国政治发展脉络,讨论了民国前后、十年内战、八年抗战、解放战争及新中国成立等五个重大政治时期,中国文化体制的不同特征及具体文化政策的表现,从历史文化学和文化社会学的角度综合阐释了近代中国国家文化体制起源、演变、定型等系列问题,指出公共文化领域的形成对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定型发挥了根源性作用。

文化体制并非一个全球性术语。囿于国家体制、意识形态、社会基础等原因,西方学者很少直接使用“文化体制”这一研究术语,但这并不等于说西方没有关注“文化体制”这一研究对象。在理论研究层面,安东尼奥·葛兰西跳出西方文化研究之文化主义和结构主义范式,通过建构文化霸权理论,为研究大众文化及其相关政治问题提供了可能性;米歇尔·福柯则是将知识与权力的关系延伸至文化与政治的关系,进而提出自由主义政府理论;托尼·本尼特则在福柯的基础上,采用文化研究的范式完成了“政治治理”向“文化治理性”的转化,更进一步阐释了文化与权力技术的相互作用,由此引发了文化研究学派对文化机构及文化政策的空前关注。在实证研究层面,弗雷德里克·马歇尔的《论美国的文化:在本土与全球之间双向运行的文化体制》以美国作为案例,探讨了美国文化体制的基础——基金,即在公民社会与市场之间双轨运作的国家艺术委员会基金及社会慈善基金。此外,由于西方与中国历史传统、社会结构的巨大差异,西方对“文化体制”的关注通常表现在对国家文化政策的研究上。奥利弗·本尼特的《文化政策和管理在英国》、吉姆·麦圭根的《重新思考文化政策》及戴夫·奥布赖恩《文化政策:创意产业中的管理、价值和现代性》等学术成果都综合了政治学和社会学的视角,采用文化研究的方法从不同维度阐述了文化政策的重要问题。

就中国文化体制研究成果来看,傅才武的《近代文化体制》关于中国文化体制研究有两点突出贡献。

一是表现在研究方法上。纵观几十年来中国学界关于文化体制的学术成果,基本停留在资料整理层面,且大多是一种基于历史线索的描述性分析。通常从经典著作(文学作品)中汲取文化建设和文化体制改革的依据,理论建构成果较少,缺乏一种文化社会学视野下的文化政策产生的背景和历史内涵的整体观照。《近代文化体制》的贡献则在于从文化史的视角阐释了文化在近代中国社会变迁中的重要作用,深入讨论了近代中国社会变局、文化体制与社会文化动员、文化体制与意识形态领导之间的互动机制和演变轨迹,从文化发展与社会变迁的角度为当下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提供了思路。

二是表现在研究对象之时间维度上。中国关于文化体制的研究成果多集中在“文化体制改革”议题上,学者对文化体制改革的研究时间范畴大致以改革开放作为起始点,同时兼顾前期(新中国成立前后)文化体制的定型背景加以讨论。相较之下,《近代文化体制》研究成果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基础性的工作性质,为学界探讨“文化体制改革”议题提供了历时性参考,由此在时间维度上填补了学界对近代文化体制的研究空白。

在马克思主义的语境下,文化即是指历史上和正在发生的人类物质生活及精神世界的集合。文化自身具有历史性和延续性,中国五千年的文明更是巩固了民族文化的粘性,由此产生的文化体制便与民族发展具有一脉相承性。政策是有“路径依赖”的,一旦走上那条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种强大力量干涉并使之从原有方向转向。惟其如此,在文化体制改革进入深水区的今天,必须回顾这一体制早期建立时为什么作出这一选择的初始目标。在这个意义上,《近代文化体制》一书在中国文化体制研究上具有追根溯源的独特贡献。

表1 清末至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前中国文化体制特点①

文化体制作为国家现代化治理内容之一,属于国家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代文化体制》将文化体制定义为一定历史时期内社会主体和政府机构赖以规范文化组织在参与文化产品与服务生产供给、分配和消费过程中形成的各种关系的具体规则,并进而归纳出文化体制的两点特性:管理主体通常是政府和社会主体;管理客体是文化产品及其产生的各种社会关系。作者以研究近代中国文化体制起源、演变及定型问题为线索,在历史文化学、文化社会学等视域下,根据中国社会变迁即政治变迁路径依次分析了近代中国各个时期文化体制的特征。

从表1可以看出近代中国文化体制演变的两大特征:一是文化管理机构始终附属于政府公权力之下,二是各个政治时期文化政策都十分严苛。《近代文化体制》由此得出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起源、发展至定型都与政治形势密切相关的结论,这一结论与洪明星在《当代中国文化体制改革逻辑研究》中提出的中国改革开放前的“国家主义文化体制”命题如出一辙;倪伟在讨论1928—1948年南京政府的文艺政策及文学运动中,也提出了文学(文化)与民族国家建设之间互动、同构的观点。三位学者不谋而合地指出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形成与政治变迁的耦合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本尼特提出的“文化治理性”观点的回应,即政府通过文化政策运作审美知识、塑造公民主体的一种社会交往的技术性建构②。然而,文化与政治之间所具备的相关性是否就等同于研究文化体制要遵循政治变迁路径呢?如果按照政治发展过程讨论文化体制的演变,在多大程度上容许文化意识形态化、文化宣传功能的合理性呢?由此便产生了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是否应当按照国家政治发展过程来讨论民族文化体制演变历程。

文化体制说到底是一整套制度,其核心功能在于规范、引导、鼓励国家文化发展。解决研究文化体制是否应当遵循政治演变路径这一问题出现两种思路:一是基于文本研究维度,考虑到研究对象本身——文化体制的特殊性;二是基于共时性研究维度,考虑到与研究对象相关的政治、经济等外部环境——文化体制演变所处的特定历史条件。如果按照文字构成来看,“文化”+“体制”便是文化体制,那么说到底文化体制的研究对象还是文化。文化与政治的关系也是备受学界争论的话题之一。自由主义坚持文化发展应遵循其自身规律,不受政治干预的立场;比如梁实秋因反对国民党文艺政策案就声称,“文艺的价值,不在做某项的工具,文艺本身就是目的……以任何文学批评上的主义来统一文艺尚且不可能,用政治上的一种主义来统一文艺就更不可能”③。干预主义则认为文化发展受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因素影响,在政治层面尤其受“以党治国”精英政治理念控制,正如列宁所言,“在无产阶级政党夺取政权以前,宣传可以用来扩大无产阶级政党的政治影响;而在无产阶级政权建立后,宣传又能起到强化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作用”④。

由于《近代文化体制》研究对象正是中国“以党治国”政治理念快速膨胀时期的产物,因此在文化与政治的关系上更加认同第二种主张,在分析近代中国文化体制演变过程中,着重强调了政治政党对文化宣传作用的利用。此外,作者关注的是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系列问题,近代这一特殊历史时期——既有国家内部、政党内部斗争,又有共同抗日的两党合作,民族国家理念在这一时期文化体制建设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梳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起源、演变及定型的过程中,傅才武将文化的特殊性与时代背景的现实性紧密结合,并定义文化的特殊性即是民族国家理念的前置性,借由文化动员机制将文化与政治二者相联系。按照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说法,限制和规范艺术(文化)生产的力量既包含文艺本身的规律性,也包括其之外的多种体制性因素,“作品科学不仅应考虑作品在物质方面直接生产者,还要考虑一整套因素和制度,后者通过生产对一般意义上的艺术品价值和艺术品批次之间的差别价值的信仰,参加艺术品的生产”⑤。因此,在近代这一特殊历史时期,遵循国家政治发展过程来研究民族文化体制演变历程等相关问题具有历史性的合目的性。

《近代文化体制》一书采用社会—历史分析框架对近代中国文化体制、文化运动与公共文化领域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并提出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定型的根源——公共文化领域。傅才武认为公共文化领域对文化体制建构的作用有两点:一是通过改变社会动员方式,奠定了文化体制定型的社会基础;二是促进民族国家理念的形成,构成了文化体制定型的思想基础。

傅才武认为,公共文化领域的形成更大的意义在于改变了近代中国的社会动员方式,由此打破了政府“以文养军、以文宣政”渠道的单一性。公共文化领域的建构推动了媒体行业成长,使得文化动员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即由“自上而下”的强制性动员方式转变为“自下而上”的协商性动员方式。在这一过程中,个体的诉求和文化偏好在公共文化领域中日趋重要,因此政府实施文化动员时必须要考虑到大众意愿。公共文化领域的形成迫使社会宣传和文化动员渠道从传统的“国家(政治精英集团)—家族(行会)—个体”向“国家—公共文化领域—个体”转化。对此,吉姆·麦圭根也有相同的看法。针对文化话语权,麦圭根提出了国家、市场、市民三方场域,这三种话语——国家话语、市场话语、公民话语——都有许多变种,在其内部也绝非是统一的。然而,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能够解释文化的“真实世界”,在文化领域的话语空间里确定代理人和主体、生产者、消费者、公民和中介的位置⑥。公共文化领域的形成引入了公民力量,建构了社会场域,使得大众从被动接受政府文化领导转向通过参与、协商的方式解构和建构上层建筑。由此,近代中国社会宣传路径的转变,直接动力源自公共文化领域的形成对政府公权力的解构;尽管力量较小,但其仍然使得更广泛意义上的公民加入文化动员中,从而促使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的价值观和愿景都能够按照政治精英集团设定的目标进行改造和规范,由此奠定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形成的社会基础。

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国情与西方现实存在很大的差别。在强政治性的中国,西方学者提出的“国家—市场—市民”文化话语体系显然不能完全解释公共文化领域对中国文化体制的作用。中国强调国家公共文化政策对全民的普惠性覆盖,是国家维护文化公平正义的重要体征,公共文化领域引入的社会力量并不具有资本主义国家的特征。傅才武也关注到了中国公共文化领域无法实现建制化这一问题,但其也强调中国公共文化领域在民族国家的旗帜下始终体现了近代中国的“公共性”和“现代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国近代以来文化政策时松时紧的原因。国家严控文化时,市民力量则薄弱;国家放宽文化管制时,市民力量相对强大。公共文化领域由此发挥作用。

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形成与政党政治密不可分,说到底还是由近代中国内忧外患的大环境所决定的。傅才武认为近代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发展历程的不同在于:民族国家观念和民族救亡的紧迫性打乱了中国现代性的自然逻辑进程,实现了“文化现代性的前置”。他指出近代中国民族国家理念,包含政治性的爱国主义和文化性的民族主义两种价值体系,具有政治法律共同体和民族文化共同体双重性质以及由此带来的双重归属感⑦。近代以来,在救亡图存、民族独立的历史使命下,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八年抗日等革命历程一步步加深中国文化与政治同构的基调。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邹谠认为,20世纪中国全面崩溃危机的形势,使得中国几乎不可避免地走上以“社会革命”来达成“国家制度重建”的道路,亦即以一个强有力的新型政治主导力量凭借一套强有力的现代意识形态来实现最大程度的社会动员⑧。在文化领域也依然具有这一特点,中国文化体制依靠国家力量而建立。西方的经验是先有与工业化相适应的市场化、城市化、全球化,再有人权、民主、法制、民族国家认同等文化现代性;而中国的特例则是在工业化刚刚起步之际,就把文化现代化提上议事议程,将文化现代化纳入民族国家建设的历史任务中。因此,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建设自产生之初就深深烙有政治特征,文化作为政治的补充而出场,为早日取得民族国家的胜利而前置。民族国家理念作为一面强有力的政治旗帜,在几代知识分子的努力下,一步步将其引入公共文化领域,从而唤起民众、动员民众,由此构成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思想基础。

《近代文化体制》一书中,不难发现作者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关注,包括多处提及的近代中国社会历史条件的特殊性,只是尚未将其单独作为影响国家文化体制形成的因子。考察一个国家的文化体制,除了结合具体社会基础和实时形势外,确实还需要从这个国家的历史性的文化传统入手。马龙闪在研究苏联文化体制历史过程中,就率先分析了苏联的文化传统,指出“制度(体制)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其本身也积淀着、包容着社会历史的种种传统和经验”,“人类社会、人类历史的继承性和惰性是非常之大的……而变革者对社会历史发展的惰性和继承性估计往往不足”⑨。历时性研究方法下探讨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定型原因的命题,需要检视历代积淀下来的文化传统,方能以史为鉴,并为当代中国文化体制改革正本清源。

新中国成立几年后,共产党通过在文化领域进行一系列公有制改造,奠定了由党政领导的文化体制模式。美国没有文化部,是一种无政府领导而政府又无处不在的文化体制模式。造成两国文化体制如此大差异的因子有很多,最根本的还是在于各自历史文化传统。中国相较美国而言,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政体。在五千年历史长河中,政权虽频繁更替,但历代留下的文化基因却未尝改变,即农耕文明、集权主义。到了近代,中国仍是一个生产力落后的农业国家,农民占据着社会的主要人口,生产力和思想意识的滞后性使其被束缚在土地上,并习惯于在政府管控下精耕细作,且惰于改变。费孝通曾言,“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大旱大水,连年兵乱,可以使一部分农民抛井离乡;即使像抗战这样大事件所引起基层人口的流动,我相信还是微乎其微的。”⑩土地成为了国人的屏障,乡土本色在国人血脉中流淌。再加上二千多年的专制集权统治,塑造了国人敬畏权力、惟命是从的保守主义,反抗精神即便有,力量也十分薄弱。因此,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发展沿着政治发展的轨迹而定型,形成了一种由执政党领导的计划型管理模式。相较之下,美国既没有经历过封建主义,也没有中国那般浓厚的乡土情结。亨廷顿指出,“美国人对美国的认同,主要在于政治理念和体制,而不在地方。美国人将自己视为特定政治信念的门徒。对于美国人来说,意识形式终于疆域。乡土观念不是美国人的特性”⑪。美国独特的历史传统在于宗教——清教精神。亨廷顿认为美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宗教的原因而创建的,而这种政治上的宗教情结也一脉相承至文化体制上。马尔特在为期四年的美国文化考察中总结道,“美国永远不会让政府去负责文化……经过很长时间才建立的国家艺术基金会却明确地肯定了在美国不存在文化部”。关于美国的无政府主义文化体制,马尔特同样给出了清教解释,指出成立国家艺术基金会的人都是美国白人清教徒知识分子的权力结构象征的人物⑫。宗教一直是而且至今仍然是美国特性和国民身份的主要因素之一,也是最主要的因素。清教主义讲究自由、劳作、自律、节制,因此美国的文化体制因清教传统而定型。中美两国一个是有着乡土情结的集权主义文化传统,一个是清教情结的自由主义文化传统。这种历史文化传统的区隔对文化体制的建构产生了不同的影响。此外,无论是乡土本色还是清教信仰都具有很强的惰性,一旦形成不会轻易改变。

结语

近代中国形成的由政党政府全权管理的文化体制,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对于维护统治和建构统一文化身份发生过重要作用,但若长此以往,又将不利于文化发展。正如邹谠所言,这种“社会革命”的道路,虽能有效达成“国家制度的重建”,但它同时又成为中国社会进一步发展的重大障碍,因为“社会革命”导致政治权力全面进入并主导一切社会领域,革命意识形态更要求个人和一切社会团体的无条件服从,从而极大地限制了个人自由和社会的自主发展⑬。傅才武教授的《近代文化体制》不仅梳理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起源、演变的过程,还着重讨论了近代中国文化体制形成的根源,可以说为中国当下文化体制改革提供了历史性、社会性的依据。回顾近代中国文化体制的演进历程和定型原因,可以在重新认识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进一步讨论当下“党如何有的放矢管理媒体”、“如何提升文化管理和服务水平,优化文化改革发展环境”、“如何引入社会场域,实现文化发展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等问题,为继续业已进行了40年的中国文化体制改革作更深层次的理论准备。

注释:

① 本表根据《近代中国国家文化体制的起源、演进与定型》第二至第六章内容整理而成。

② [英]托尼·本尼特:《文化、治理与社会:托尼·本尼特自选集》,王杰等译,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版,第262—267页。

③ 梁实秋:《论思想统一》,《新月》1929年第2卷第3期。

④ 《列宁全集》第39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99页。

⑤ [法]皮埃尔·布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刘晖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6—277页。

⑥ [英]吉姆·麦圭根:《重新思考文化政策》,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6—47页。

⑦ 傅才武:《近代中国国家文化体制的起源、演进与定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00页。

⑧⑬ 参见甘阳:《编者前言》,载邹谠《中国革命再阐释》,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⑨ 马龙闪:《苏联文化体制沿革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前言》第2—3页。

⑩ 费孝通:《乡土中国》,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页。

⑪ [美]塞缪尔·亨廷顿:《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版,第45页。

⑫ [法]弗雷德里克·马尔特:《论美国的文化:在本土与全球之间双向运行的文化体制》,周莽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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