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树华/江苏省南通市中创区第一实验小学校长
“语文思维”“深度思维”“让学习真正发生”等说法频繁出现,这就意味着在语文教学中发展思维,已经被广大语文人认知,也有越来越多人付诸实践。
随着《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的实施,新时代的语文核心内涵聚焦到了“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四个方面。因为语文本身的样态就是整合的、综合的,所以这四者彼此交融,互为一体。著名语文教育大家洪宗礼先生说,“听、说、读、写、思,思是个总开关”,而李吉林老师提出的情境教育理论的四大支柱是“情”“真”“思”“美”,“思”为核心。细细想来也颇能理解,听、说、读、写的每一方面何尝不都是以“思”为根基。
本质上讲,思维是以形象可视而存在的。数学教学,用思维来“建模”,也是通过“建模”来思考,这是看得见的“形象”;音乐教学,用思维来“建构旋律”,也是用“旋律”来表达思维,这是听得见的“形象”;语文呢,母语本身既有声音的图符,又有符号的声音,所以语文的“形象”既能看见,又可听见。
因而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又曰:“圣人立象以尽意。”显而易见,“言意共生”学语文,说到底,就是要借助“形象”来链接“言”与“意”。
我们很认同语言的形象思维,似乎不需要过多的阐释,因为我们的言语积淀常常就是言语中形象的储存。因此,我们就能理解一种现象,我们记住的古代四大美人,未必是她的名字,也未必是因为美貌,而是留下了一个“印象”,那就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孙绍振老先生曾这样解读余光中《乡愁》一诗中的四种“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诗人用邮票来感性、集中性地表达空间的远离,传递一种亲情;“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诗人用船票表达出空间的隔离,寓示着爱情;“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诗人用坟墓来表达不可挽回的分离,投射着命运的悲剧极点;“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港湾”,诗人用港湾来表达现实的天堑,传递着渴望而不可及的思乡、归乡的梦盼,充满着浓郁的民族伤感。
语文教学中的大量板书,本质上都是作者的“思路”,也称之为“文路”。当下,更是兴起了“思维导图”,用它来记录阅读,也用它来表达想法。执教者教学《宋庆龄的樟树》这一课,非止于一般性的“借物喻人”单调枯燥的写作知识的获取,而是让学生真正走进言语,触摸到可感的“关联词”进行教学。由“樟树的可贵之处在这里”中的“这里”是指什么?学生们说出“樟树本身有香气,而且这种香气本身能够长久保持”,教者让学生试着分两点来具体说说,这是对“关联词”的分解处理,真正走进前后关联的不同维度。有了对关联词的关注与体味,接着走进“复杂关联”的语句:“只要这木质存在一天,虫类就怕它一天”“我知道了这种树木不管是枝枯叶落还是制成家具,它的香气都会永久保持,这种香气会驱虫,所以虫类会怕它。”同学们进一步品读,体会到关联词不仅为了语句的“顺畅”,更为了情感的注入,还实现了态度的转化。教学的最后一个环节“咱们也学着课文中这些关联词,来说一说宋庆龄的可贵之处”,这当然是让学生们致力于关联词的应用,也就是真真切切的“言语的运用”,更是阅读情感的恰切表达。
灵感常常被看作言语中的“神来之笔”,也就是灵感乍现,常常“可遇而不可求”,本质上就是自身经历的瞬间投射。所谓灵感,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大脑直通反馈的过程,只是反应投射的速度快到让你没有意识到而已。所以,我们经常接触到言语的飘忽不定,介于看得见与看不见、可感与不可感之间。《广玉兰》一文中的模糊性表达就属这类典型:“我无法用文字准确形容那花瓣的色彩,说它纯白吧,又似乎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渗透出来;我也无法用文字准确形容那花瓣的质感,说它玉琢冰雕吧,它又显得那样柔韧而有弹性。”作者陈荒煤为了凸显广玉兰花朵的洁净、高雅,用上了“说它……又……”这种不准确的话语表达,来展现那种浓郁袭来、言不尽意的感觉冲动。把眼前的广玉兰抽象化,让读者回味不尽,欲罢不能。
语文思维一定是有方向的,由此才会有点、有面、有体。语文课堂是师生的言语学习场,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全方位的“对话场”,也就是2011版课标中提及的“教师、学生、文本、编者之间的对话”。只要有一方没有融入学习共同体,课堂必然就有缺失的学习。
思维,一定是向四面八方打开的。统编教材二上《葡萄沟》“到了秋天,葡萄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绿叶底下,有红的、白的、紫的、暗红的、淡绿的,五光十色,美丽极了。”这一句中对“五光十色”的理解,很多课堂常常止于“五颜六色”的词语替换。殊不知,所有的替换词语本质上都不是意义信息的对等。教学中,我们可以朝着四面八方打开,让思维飞向各个维度,孩子们不难体会出颜色多,表达成 “五颜六色”“色彩绚烂”;数量多,表达成“数不胜数”“不尽其数”;新鲜水果,表达成“鲜亮诱人”;透着光泽,表达成“新鲜可口”……
言语表达中,常常出现一些“陌生化”表达,从而凸显出作者的表达之“意”,产生出乎意料的表达效果。《广玉兰》一文中也有这样的变通式表达。一般描写植物的文章都会在花开的不同形态上着力,但本文作者着笔于“花瓣虽然凋谢了,花蕊却依然挺立枝头,它已长成近两寸长的圆茎。圆茎上面缀满了像细珠似的紫红色的小颗粒,这就是孕育着新生命的种子。”作者在呈现了含羞待放、刚刚绽放、盛开着的玉兰花等一般性写花开的情形基础上,选择了花朵凋谢时的定格描摹,大大出乎读者的意料。惊诧之际,人们不禁感叹于广玉兰的“生机勃勃”,留下极为深刻的阅读痕迹。
在文本基础上的言语创生,用自己的话来练说,常常是收获言语方式、建构言语组块的实践路径。王宜振的诗歌《秋天》第三节,写得很美,但读起来不够爽朗。节奏明朗是诗歌的应有属性,笔者教学这部分时一改赏读的方式,让学生尝试着打节拍读诗改诗:“稻穗儿熟,蝉声儿消,成熟的向日葵在低头弯腰。野菊花香了田间羊肠小路,牛儿羊儿都长了肥膘。”从读出诗歌节奏,到推敲出“多余字词”,斟酌删去“在”“田间”“都”等字,再到品读出诗句中字词的“一个不可少”。这个时段,语文思维成了主角,语文涟漪如慢镜头一般大尺度地层层漾开,几多曼妙。
马克思认为“人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的全部历史”,卢梭则强调用感官刺激来唤醒“理性的睡眠期”。贝洛克的《具身认知:身体如何影响思维和行动》一书中提出:“认知是身体的认知,心智是身体的心智,离开了身体,认知和心智根本就不存在。”身体的所有表达都是语言,而语言恰恰记录着身心。因此有人说“人的整个身体都是‘大脑’”。
作者的身心在文字中,文字流动在语境中,语境产生于身体中,身体受制于环境中。由此,语文教学需特别关注“言”与“意”的场境,遵循“具身认知”的学习规律,强调学习者亲身体验的“具身语境”中的学习。儿童在语文学习中感知前人的语言,同时在领略前人的生命体验,也在开始自己的生命历程。
身心自由,思维才会飞扬,多种感官常常又是互通的、跳跃的。如何让儿童情不自禁地裹挟进入言语文字,前提就是要将眼、耳、鼻、口、四肢、皮肤、每一个细胞充分张开,全身心融入文本的字里行间,练就四肢五官的言语敏感,本质上就是练就思维的敏感与质量。陶行知的“六大解放”,杜威的“做中学”均为此意。
汉语是形、声、义的统一体,声音里可感知意蕴,形体中亦可触摸其意。当我们开口品读“海”(ai)“江”(ang)““湖”(u)河”(e)“溪”(i)这些字韵时,我们可以直观地感知到音量的大小,还能鲜明地感知到开口度的大与小,其字意自然显现。
《长江之歌》一诗,作者胡宏伟调集所有感官,极尽所能地为我们描绘出长江的模样;我们读者理当调集所有感官,来体味长江的“气势浩大”“胸襟博大”“力量强大”。《长江之歌》中的押韵是很容易品读出来的:“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你用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我们赞美长江,你是无穷的源泉;我们依恋长江,你有母亲的情怀。”
大多课堂止步于押韵的发现,不再进一步品读。其实这首诗押的“ai”韵是很讲究的。反复品读,可体会长江的博大气概、伟大情怀。学习中,学生们明白了诗歌的押韵与诗歌的情感基调密不可分,或许不是诗人刻意而为,但一定是诗人的言语精工之妙。
朗读中,把自身置于其中。文本言语唤醒身体的言语,用自身的身体动作去情不自禁地展现文本意蕴,再现作者创作时奔流的情感状态。当我们置身吟诵“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采; 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你从远古走来,巨浪荡涤着尘埃;你向未来奔去,涛声回荡在天外。”我们的身体会情不自禁地面向远方作期盼状,又会随着长江的奔流东下而转身朝向另一个远方目送,这是一种身体言语的自然参与,跟随身体的自然表达。当我们读到“雪山”“东海”时,显印在我们脑海中的应该是这两处的地理位置与地理面貌。不仅仅是朗读时的逻辑重音,而应是空间转换传递出长江的浩瀚气势与博大情怀。
把自身镶嵌于文本描述的时空中,感受其间的情感激荡。教学《水》一文,必然会落脚于“从头顶倾注而下的水滑过了我们的脸,像一条小溪流,顺着脖子缓缓地滑过了我们的胸和背,然后又滑过了我们的大腿和膝盖……”教学这部分时,我们可以“慢下来”读,读出“东西”,脑海中就有了“画面”。我们可以漫步在字里行间,把思维镶嵌在文字之中,随着水的所到之处,我们感受到的水的留恋、温存、亲切……
言语的魅力在于它的分寸感、适切感、丰富感。用上思维的视角,言语的品读与表达都会变得更有嚼头,更有厚度,更有价值,这也是语文课堂的本然生态。
此文系江苏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人民教育家培养工程专项课题《小学语文思维素养提升的理论与实践研究》(批文号R-c/2016/02)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