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尚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 041000)
王尔德的悲剧《莎乐美》创作于1893年,主要取材于《圣经·新约》中的《马太福音》。故事讲述莎乐美为了求得圣约翰的头颅在希律王面前跳舞的故事。在王尔德的改编下莎乐美的形象具有了更为深刻的含义:莎乐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在王尔德的笔下她是一个从温顺天使走向疯癫魔女,再走向觉醒的女性。作为边缘人的莎乐美以其毫不妥协、无所顾忌的、充满生命力的女性形象对父权社会进行决绝地反抗,因而成为历史文坛上女性叛逆形象的典型代表。
“性别差异问题即使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唯一炙热的问题,也是重要的问题之一”[1]这是著名女性主义者露丝·伊里加蕾在鹿特丹伊拉斯谟大学演讲时说的话。其实,在佛洛依德的理论著作中,女性性别特征是被“缺乏”的,这代表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生存状态,女性作为边缘人是忽视的。因此,一些女性主义者致力于建构被弗洛伊德忽视的女性身份。《莎乐美》虽然是王尔德创作于19世纪,当时的女性主义正处在初期阶段,但是这部悲剧作品却有着更深远的意义。莎乐美在剧中是一个具有独立性格的女性,但是她的女性身份也是经历了一个从缺失到建构的过程。
莎乐美的女性身份是在男性的凝视中缺失。波伏娃在她的作品《第二性》中曾说:“女性不是天生的,是后天被塑造的”[2]。在悲剧《莎乐美》中莎乐美是一个美艳的女性形象。她作为一个犹太公主在外人看来可谓是无忧无虑。可是莎乐美本身却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立意志和行为能力的主体,她不想成为男性的附属品。莎乐美在剧本中想要被关注和尊重,因此她向往自由,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在剧本中,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宫廷的宴会厅,希律王和王后希罗底宴请各国使臣。莎乐美作为王后希罗底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也要出席。所以美艳的莎乐美一出现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今晚莎乐美公主多么美丽啊!”“她像风中摇曳的水仙……她像银白美丽的花朵。”[3]这是年轻叙利亚军官对莎乐美的评价。所以在宴会厅莎乐美受到了两道目光的热烈注视——年轻的叙利亚军官和希律王。这使得莎乐美感到压抑,“我再也待不下去。我再也不能忍受。”于是莎乐美远离男性的凝视,走向了阳台。其实这种充满欲望的凝视是男性权利的运作,“男性在观看过程中的性满足来自于观看对象化了的他者,即女性,尤其是裸露的女性身体。而女性则是男性投射其幻想的对象,是意义的承受者,而非制造者。”[4]希律王和叙利亚军官的凝视是对莎乐美占有和把玩的表现。这使得莎乐美作为被凝视者,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主体性缺失,仅仅成为男性的附属品。于是她为了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开始寻求自己可以凝视的对象。
莎乐美在室外找到自己的自由,得到了解放。“这儿的空气多么甜美!在这里我能够自由地呼吸。”“见到月光多么令人舒畅!”在室外她的主体性地位得到了确立,但是圣约翰的出现却让莎乐美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凝视与被凝视的状态。“她爱上先知约翰,迷恋他的身体,将注视的目光投射到约翰的身体上,以上所说的男性凝视格局在这里颠倒地呈现在莎乐美对约翰这个男性角色的凝视中。这就是女性凝视(female gaze)。”这使得莎乐美在凝视的过程中获得了快感。她对约翰的身体进行了极致的赞美:“约翰,我渴望您的身体!您的身体就像园里从未染尘过的百合。”“您的头发像是串葡萄,就像是以东葡萄园里垂下的穿穿黑色葡萄。”莎乐美对约翰的女性凝视是对男性权威的挑战。这使莎乐美强化了她的主体意识。
莎乐美作为一个矛盾的个体,她的个体意识的觉醒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在19世纪之前女性一直是处于男性权利的压制之下,没有自我而言,完全是男性眼中的“他者”。“他者”其实就是客体或对象,是相对于主体而言的,是主体用以确立自我的客观参照物。由于女性长期受父权社会的压制从而失去主体性,成为男性眼中的“他者”。莎乐美在宴会厅的时候就是被男人们作为“他者”欣赏。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感到不适,失去自我。所以她想找回自我主体意识。波伏娃在她的作品《第二性》中曾说:“女人越坚持自己是人,他者的不可思议特性就会从她们身上消失。”[5]。莎乐美想要去掉自己身上“绝对他者”的性质,恢复与男性对等的地位。于是她离开宴会,逃向室外。在室外莎乐美是完全自由的,没有男性目光的注视。她沉浸在这片刻的对等之中。
逃离室内走向室外,并没能改变这种压制状态。“女性作为一个群体长期处于男性主流文化的边缘,即使在妇女的社会地位有所改变或提高的情况下,这种‘主体’与‘他者’的二元对立关系的惯性依然存在。”[6]莎乐美想要在男性中心话语中建构属于自己的女性话语。她先是反抗代表着最高权威的宗教,也就是圣约翰。莎乐美想要约翰接受并爱上自己,可是约翰作为无畏、圣洁的传道者是不会对作为女性的莎乐美产生爱情的。建构自己女性话语挫败的莎乐美因此而变得疯癫。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约翰的头颅。于是她向希律王提出了以跳舞换取自己的所得的要求。
女性虽然是男性眼中的“他者”,但是确是他们欲望的载体。伊里加蕾这样说:“一件商品——女人──分为两种互相不协调的‘身体’:她的‘自然’身体和她那具有社会价值的、可交换的身体,这后一种意义上的身体尤其是男性价值的模仿表现。”[7]莎乐美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为了得到约翰的头颅,她将自己作为商品向希律王提出条件──用自己的舞蹈换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莎乐美用“七重纱之舞”换取了约翰的头颅,如愿以偿地吻到了约翰的唇。莎乐美正是充分利用了自己作为“他者”的价值才使自己的意志得以实现。
莎乐美通过得到约翰的头使自己的个人意志得以确立,可是这惹恼了代表着男权权威的希律王。男权社会并不允许女性拥有自己的个体意志,他们可以给女性自由,但是必须屈从于男性权威。约翰代表着宗教,希律王代表着男性的最高权威。莎乐美却一次次冲击象征着男性权威的权利,这使得希律王难以忍受莎乐美,派人将这个力图改变女性从属地位的女性处死。莎乐美虽然被处死,但是她的女性身份却在自己的行动中一步步得以建构,她从一个失去自我主体性的“他者”变成一个与男性地位对等的女性。
莎乐美作为被客体化和边缘化的女性代表,一直想要获得一个独立女性的欲望和追求。这种真我的发展不可能在男性掌权的社会得以实现,于是莎乐美转向内在的心理空间寻找自己的独立和自由。月亮这个意象一直在剧本中反复出现,月亮包含女性和母性的含义。下到侍从,上到莎乐美、希律王都有提到月亮,“看那月亮!月色多么怪异啊!”侍从眼中的月亮可以预示了莎乐美对父权社会反抗。“月亮冷冽贞洁。我确信她是个处女,她有处女的美丽。”莎乐美眼中的月亮是纯洁的,她在月亮身上找到了自我。这其实是拉康镜像原理的一种延伸。莎乐美将月亮视为镜子,在这个“镜子”的帮助下她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莎乐美得到约翰的头颅之后,在月光的沐浴下使自己的内心世界得以升华。
莎乐美女性身份建构的过程经历了一个室内到室外,再到自己内在心理空间建立的过程。“室内空间帮助男性凝视进一步剥夺、摧毁莎乐美的“自我”与主体意识,她故意混淆室内外空间的尝试最终徒劳无益,从这徒劳中更诞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怖感,促使莎乐美一步步走向最后的悲剧。”[8]父权社会在室内通过凝视来剥削莎乐美的自我主体性,因此莎乐美逃向室外寻找自我,建立属于自己的主体意识,颠覆父权社会的性别秩序。在室外莎乐美得到了短暂的自由和独立。可是在她想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主体性,尤其是在向约翰索爱失败时认识到:在父权社会女性的边缘化是不允许女性有自己的独立意识的。于是莎乐美便转向寻求内在心理空间的独立和自由。“月光多么令人舒畅……她从未像其他的女神那样委身与男人。”莎乐美对于月亮的崇拜使她在内心坚信自己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建立一种与男性对等的关系。莎乐美在得到约翰的头颅时,她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得到了自己的所欲。于是“一道月光透射进来,莎乐美沐浴在银色光线之中。”莎乐美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是作为一个独立女性在追求自己的欲望,这时的她不仅通过自己的行动建立了自己的外部女性空间,更通过自己的内心在内部建立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莎乐美的结局是悲惨的,她被希律王下令处死。莎乐美的一系列行为触犯了男权社会的权威。虽然莎乐美被处死了,但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女性身份。这对于生活在男权社会压制下的女性来说是一种希望。莎乐美以其毫不妥协、无所顾忌的充满生命力的女性形象对父权社会进行决绝地反抗成为历史文坛上女性叛逆形象的典型代表。
“女性真正的解放,在于恢复女性长久以来被压抑、被扭曲的天性,发扬女性在历史进程中的独特优势。这表现为:大地崇拜的女性精神,护佑万物的女性伦理,充满感性与温情的女性思维。”[9]在当下社会,经过女性主义者长期以来的努力,女性已经作为独立的个体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有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同时我们也面临新的女性身份问题:职业女性对工作的担忧,家庭妇女对生活的迷茫,都市女性对生活的态度等都使她们在生活中或多或少的感到忧虑和不安。所以,女性不要迷失自我,做一个独立的“我”,才能找准自己在社会、家庭和爱情中应有的主体性地位,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王尔德的《莎乐美》虽然创作于19世纪,但它的超前性对于当今女性对于自我身份的思考具有不可磨灭的意义。
[1]刘岩.差异之美:伊里加蕾的女性主义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3]奥斯卡·王尔德.莎乐美/格林·道雷的画像[M].孙法理,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4]陈光霓.凝视:莎乐美主体性的建构与解构[J].外国文学研究,2013(2).
[5]魏天真.自反性超越:女性小说的非女性主义解读[M].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6]Peter Widdowso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Third Edition,Lon-don:Harvester Wheat⁃sheaf,1993.
[7]刘岩.女性身份研究读本[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8]姚漪捷,陈丽.内与外:王尔德《莎乐美》的空间解读[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6(5).
[9]左金梅,申富英.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