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最早发现自己有词语洁癖,是很多年前,第一次听朋友说起“美金”这个词的时候。
“我这个表,是在友谊商店买的,500美金。”他说。
“美金”这个词从他嘴边跳出来时,我的皮肤迅雷不及掩耳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不就是美元吗?为什么要说“美金”呢?难道一个国家有点钱,连个货币名称也要拽一点么?
其实不是愤恨,而是难为情,为这个词里包含的,穷国对富国的、穷人对富人的谄媚之意。
还有“高尚住宅”这个词。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我心里就嘀咕,还有“卑鄙住宅”不成?
我甚至連“老百姓”、“民间”这样的词都绕道而行。当然不是因为我对“老百姓”、“民间”本身有什么意见,而是发现但凡笨蛋想给自己的弱智、狭隘撑腰时,就开始稀里哗啦倒这样的词汇。有一段时间,一帮诗人写不出好诗来,突发奇想,决定用把别人打成“学院派诗人”而自称“民间派诗人”的方式,来治疗自己想象力上的“阳痿”。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应该再给诗人落井下石了。如今“诗人”这个词也很潦倒,其落魄程度,跟“女博士”、“老灵魂”这些个词汇不相上下了。
还有一些词,它们本身是很无辜的,但是由于被使用的频率太高了,被用旧了,用脏了,这样的词,也招人烦,比如“残酷青春”,比如“杜拉斯”,比如“村上春树”,比如“西藏旅游”。
哦,对了,还请不要跟我提起“乔姆斯基”。我真的讨厌他,更讨厌精神上的狐假虎威。跟“乔姆斯基”一个系列的词汇,还有“现代性”“权力装置”“范式”“新左派”“《读书》”……谁要拿这些来跟我吹牛,我特想派吴君如去扁他,并且叉着腰骂道:你小子学什么不好,学那些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