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王

朱天衣

我的童年有一段时间扮演着孩子王的角色。

所谓的“孩子王”，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带头冲锋陷阵的本事，大家不敢做的事，你咬着牙也得做，大家敢做的事，你则要做得比别人好。还有，千万不可随便掉眼泪，即便受伤快痛晕过去了，那眼泪也要往肚里吞，唯一能往外流的体液是血，鼻涕眼泪尿液都属禁制之列。

比如跳水沟这件事，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便要寻一条水沟来挑战，看自己的腿劲是否长进了些，带头的当然是我，这次成功了，下回就找条更宽的水沟试试。但也不是每次都跳得过去。我的犬齿就曾因为一次栽进沟里给崩落了半颗，当场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堪慰的是，那是条干沟，没弄到狼狈不堪，丢了颜面。

是的，当“王”，面子最重要，就算面前突然蹦出条龇牙裂嘴的恶犬，你也要有本事面不改色地喝斥它们、保护自己的子民。不过如此这般久而久之，会让人错觉你是个消防队员，连家里出现的蛇虫鼠蚁都要你去处理，我就曾去一员麾下的家里处理过蜂窝。那蜂窝悬在储藏室屋顶，我穿上连着帽子的雨衣，那帽子前缘有半截是透明的，往下一拉正好遮住脸又不妨碍视线，便自以为万无一失地拿了根棍子去捣蜂窝，瞬间飞出了十来只蜂在我头顶嗡嗡作响。我抬头想了解一下敌情，不想那雨帽便滑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蜂看准了我的鼻头，便狠狠地螫了下来，顿时痛得鼻涕眼泪本能地往外冒，想收也收不住。为顾全面子我只好闪进浴室避一避，看到镜子里的鼻头肿得老大，还担心回家准要挨骂了。没想到才十分钟，那红肿全消了，我这五毒不侵的好体质，还真适合当“王”，或者當消防队员也好。

小孩家成天有扯不完的纠葛，谁打了谁、谁骂了谁，谁又偷吃了谁的东西，总之每天都有告不完的状，这些大人看来屁大的事，小孩家却把它当天大的事。这时就是“王”出面的时候了，要如何大公无私处理好这些纠纷，确实考验着“王”的智慧，因为要让各方人马都心服口服并不容易，尤其发生在游戏间的输赢，更让“王”要具备裁判的专业。

我很庆幸自己曾当过“孩子王”，完全明白享有权力的背后，该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也因此尔后长大成人，所有的权力游戏都难以吸引我。我宁可当个化外之民，也别当个劳心劳力的上位者，而且有时就算你做到心力交瘁，也不保证你都做对了、是个好“王”呀！所以，当“王”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