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
七十年代我们街上有一家卤菜店,是国营的,两个营业员,一个是即将光荣退休的小堂的奶奶,一个却是刚刚分配了工作的高峰。小伙字和老太太本来就志不同道不合,偏偏高峰对待工作吊儿浪當的,尤其不注意卫生,出去上了厕所,回来也不肯洗手,小堂奶奶怎么催也不洗,他还狡辩说你别叫好不好,本来人家不知道我上过厕所,你这么一叫――看看,看看,现在没有顾客来买卤菜了,你还怪我呢,怪你喜欢叫。
自从高峰当了卤菜店营业员之后卤菜的销量急剧下降,这与高峰的个人卫生有关,他老是站在柜台后面挖鼻孔,谁愿意在他手上买卤菜呢。那么多卤猪头肉、卤猪舌头、卤白肉原封不动地呆在盆子里,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做营业员的也没有办法,天气又热,又不像大卤菜店有冰箱,小堂奶奶临下班前嗅一嗅各种卤菜,说,都坏了,只好我买回家去吃了。当然是按照极其划算的处理肉的价格付的钱。高峰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心想为什么总是你来沾这个便宜,嘴上又不好意思和老太太争,眼睁睁地看着小堂奶奶把一包包的卤菜带回家。
也是无心插柳,一老一少后来对于店里的营业额就不关心了,反正是国营的店,卖多卖少总店发的工资是一个数。小堂奶奶年轻时候是个先进工作者,现在临近退休,有点晚节不保,沾国家的便宜沾一点是一点。高峰知道她的心思,起初忍着,后来忍不下去了,就说,我也要,你把猪头肉留下,我好多朋友爱吃猪头肉。小堂奶奶说,我们家小堂也最爱吃猪头肉呀。高峰就带有恶意地说,你们家小堂不能再那么吃了,自己都快吃成个猪头了。
后来每到下午三四点钟高峰的狐朋狗友就来了。他们如果是从高峰这里走个后门,沾个便宜把猪头肉买回家也算了,小堂奶奶也不会生气,高峰的朋友是赌着吃的,他们玩牌,谁输了就在几秒钟内把所有猪头肉吃完,赢的人在一边数数,看着他们这样糟蹋总店送来的猪头肉,小堂奶奶那个心疼呀,她说,明天不让总店送猪头肉了!不送了!高峰针锋相对,说,那什么都别送了,反正送了也卖不掉。小堂奶奶知道高峰什么意思,只怪自己腰板挺不直,只好气呼呼地提前下班,让这帮年轻人在卤菜店里胡闹。
高峰和他朋友的猪头肉游戏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后来就出了事,有一天是高峰自己赌输了,愿赌服输,只好把三盆猪头肉按时吃下了肚子。吃撑了,肚子很难受,这是正常的,是人的肚子吞进去这么多猪头肉都会撑着,所以高峰坚持着和他朋友打扑克,没想到后来就开始腹泻,一趟趟地跑厕所。高峰知道是猪头肉出了问题,后来只好把卤菜店的门关了,留在厕所边。猪头肉游戏也就被迫结束了。
总店的猪头肉从来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在他自己身上出了问题,高峰一直纳闷。过了很久以后,小堂奶奶已经退休了,高峰有一天心血来潮要清洗柜台,找到了以前小堂奶奶留下的半瓶肥皂水。看着那瓶子他突然就明白了,怪不得老太太那天临走那么恶恨恨地说,他们这么糟蹋猪肉,要遭天报应的!闹了半天,是小堂奶奶报应了他,高峰不由得心头一惊,说,这个老X,看不出来,还很阴险嘛。
阴险也是应该的,大家知道,要不是小堂奶奶的阴险,高峰他们不知道要糟蹋多少国家的猪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