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早就明确指出:“高中学生身心发展渐趋成熟,已具有一定的阅读表达能力和知识文化积累,促进他们探究能力的发展应成为高中语文课程的重要任务。应在继续提高学生观察、感受、分析、判断能力的同时,重点关注学生思考问题的深度和广度,使学生增强探究意识和兴趣,学习探究的方法,使语文学习的过程成为积极主动探索未知领域的过程。”这就是说,学生在高中阶段的语文学习,不应再像义务教育阶段那样只是举行一些简单热闹的“一问一答”式的语文实践活动,也不应再受制于教师课前的预设,而要力争让学生成为课堂学习的主人,要把学习的主动权交给学生,要充分发挥学生学习主体的作用,让他们独立思考、质疑、探究,展开讨论,深度阅读,鼓励他们自己进入和完成认识的过程,教师只是引导学生进入和完成认识过程的指路人。
教学鲁迅的代表作《祝福》(《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3)》)一文,其中有祥林嫂被转卖改嫁的情节,那么,如何正确理解祥林嫂进行的激烈反抗,所谓“闹”得“出格”、“闹得利害”呢?小说中卫老婆子给出的解释是:“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这里,“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显然是指祥林嫂第一次“死了当家人”后被“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做过短工,其言下之意,祥林嫂的抗婚是深受四老爷思想的影响,或者说是四老爷思想熏陶的结果。对此,卫老婆子的看法正确吗?带着这个疑问,笔者便在课堂教学中组织学生质疑问难,思考探究。这样,“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的课堂思维一下子兴奋起来,课堂气氛也顿时活跃起来。有的学生说,既然祥林嫂的抗婚是深受四老爷思想熏陶的结果,那么,作为封建传统思想与传统道德的坚决捍卫者,鲁四老爷是恪守封建伦理纲常的,即奉行“三纲五常”,主张“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是说,“妇者,服也”,妇女对任何事情,任何处境,只有服从认命,不能有自己的选择,换言之,这时“夫”家的代表——祥林嫂的婆婆是有权处置祥林嫂的,或者说祥林嫂的转卖改嫁是符合封建族权思想的,这样的话,卫老婆子的说法不是自相矛盾吗?而有的学生却说,卫老婆子的说法并不矛盾,因为封建传统思想和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强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信守“从一而终”,所以,对于被封建思想禁锢的祥林嫂来说,再婚是最耻辱不过的事情。这就是说,她完全以封建礼教的是非为是非——这难道不是四老爷思想熏陶的结果吗?当然,还有的学生觉得上述两种说法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纠结卫老婆子的看法是对是错,于是“另辟蹊径”,认为祥林嫂的抗婚是因为鲁四老爷家生活富裕,条件优越,她“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而“嫁进深山野墺里”的贺家墺的贺老六,其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说,基于对物质生活的暂时满足,祥林嫂就“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墺,喉咙已经全哑了”。还有的学生说,祥林嫂的“与众不同”是因为她主张婚姻自主,所谓“我的婚姻我做主”嘛!等等,真是不一而足。对于后两种似是而非的理解与认识,笔者并不急于得出结论,而是启发、引导学生进一步感知文本,深入思考,鼓励他们自己解决阅读中的问题。笛卡尔曾说过:“人们的思维常常是从疑问开始的。”朱熹也说过:“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经过学生们一段时间的认真思考,深入探究,最后达成共识。所谓“婚姻自主说”,完全是超越时代的主观臆断。事实上,祥林嫂从一开始的出逃到这时的抗婚等一系列反叛行为的背后,一直都是“从一而终”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道德观念在起作用,怎能轮到她自己做主呢?!至于“享受生活说”,更是于文于情于理无据,反映了学生阅读的肤浅和幼稚。她在鲁四老爷家做短工,工作繁重,工钱不多,然而她反而很“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这充分说明她与中国广大农村妇女一样,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仅是满足于基本的生存需要,哪能谈上尊严与幸福呢?!
至此,学生的质疑问难、思考探究显然已基本上达到了教师的预期,课堂上师生之间、生生之间的多向交流也正在发酵,这就为师生深度解读教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事实上,生活实践告诉我们,当我们对一个问题思考探究出现“山穷水尽”之时,如果能够做到“撞上南墙而知回”,并且重新思考已经思考过的“蛛丝马迹”,那么,这时往往会出现“柳暗花明”的转机,会让我们觉得真正的答案已与我们擦肩而过,美丽的风景就在眼前。不是吗?上述“婚姻自主说”、“享受生活说”自不待言,不堪一击,其正确答案其实就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两种根本对立的说法上面,这就是说,作为革命民主主义的启蒙思想家和伟大的反封建战士,鲁迅貌似无意地借卫老婆子之口说出祥林嫂“抗婚”缘由,实则有意又巧妙地通过卫老婆子的最佳视角道出把祥林嫂的生活一步步逼向深渊直至祥林嫂最后窒息而死的真正元凶,应该是当时冷酷的社会环境和封建伦理道德对祥林嫂的精神虐杀,即从精神方面摧毁了祥林嫂存在的价值,其杀伤力远远超过对祥林嫂的肉体绞杀。具体地说,祥林嫂从此时的改嫁开始直至最后悲惨地死去,一直都生活在矛盾的精神摧残和精神痛苦之中,一直都背负着矛盾而沉重的精神压力。小说一开始叙写祥林嫂临死之前,脑子里产生的对于鬼神观念的“疑惑”——“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应该看作是祥林嫂矛盾心理的生动而深刻的反映。无独有偶,小说在改编成电影之后,导演便创造性地增添了这样一个情节:祥林嫂捐了门槛,仍然被禁止参与祭祀活动,于是拿起菜刀,跑到土地庙怒砍门槛。对此,一些观众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是电影改编过程中的一处败笔——深受封建传统思想与传统道德摧残的祥林嫂怎么可能向封建神权挑战呢?换言之,这种“怒砍”会不会破坏祥林嫂的整体形象呢?原来,通过整体感知和深刻把握,我们认为,此时的“怒砍”貌似不可思议,实则是一处妙笔,或曰神来之笔,它深刻揭示了祥林嫂对封建神权由当初的迷信到此时的怀疑,直至内心的矛盾开始发展为行为的矛盾,其与改嫁时的“抗婚”应该是异曲同工,也深刻反映了导演对原作的深度解读和创造运用,形象说明了导演对鲁迅笔下祥林嫂形象本质特征的独到领悟和精辟见解,完全可以说,非大手笔导演是不可能达此深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