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军
(星海音乐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510006)
建国伊始,百业待兴,中国共产党全国执政之初即面临挑战,“进京赶考”的路上荆棘丛生。军事上的胜利解决了人民渴望已久的全国统一,但国民党大批潜滞匪特的蓄意破坏,农民、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各种狭隘观念和地方主义思想,对中国共产党新生政权的巩固构成威胁。如何有效解决这些矛盾,中国共产党通过纪念活动发动群众运动,提振民众对新生政府的信心、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信心,并通过纪念活动协调改善国际关系,以争取政权的民意基础与国际支持,纪念活动的政治功能得以有效表达与释放。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开辟了中国历史的新纪元,标志着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对这一彪炳史册历史事件的纪念,不仅是全国人民的集体节日形式,还承载着国家、民族的诸多政治功能。
1949年9月23日,《人民日报》专题报道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的盛况,并指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开幕,引起了华北各地广大人民的热烈狂欢。北平市各机关、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共二十五个单位已于二十日集会,筹备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庆祝事宜。会议决定在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当天举行庆祝大会、部队阅兵、群众示威游行,并在当天夜晚举行提灯大游行。”[1]一场由华北地区开始并迅速席卷全国的建国庆祝狂欢活动拉开了序幕。到10月1日下午三时,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中国人民政协代表、首都各工厂职工、机关人员、北平师生及市民、近郊农民和城防部队等共计三十万人欢聚在这里。天安门城楼上彩旗飘扬,国歌嘹亮,新中国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在54响礼炮和人民的欢呼声中徐徐升起。随后的阅兵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长安街上群众游行开始 。“举着红灯游行的群众像火龙似地穿过全城,使新的首都浸在狂欢里直到深夜”。[2]整个过程群众一直沸腾着欢呼和掌声,“人民共和国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响入云霄。建国庆典的盛况通过新华广播电台及全国各地人民广播电台的转播,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强烈共鸣,全国范围的狂欢庆祝活动旋即爆发。活动一直持续了近2周,民众完全沉浸在新中国成立的喜悦和兴奋之中,那种对中国共产党、对新生政权、对新政府领导人的信任、热爱、期盼与憧憬,是以前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
此后7年,每逢国庆,中央都会举行纪念活动,并适时发布“纪念办法”或“宣传要点指示”,以期通过国庆纪念展示新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建设的成就,建构国家形象,凝聚人心。如1950年9月8日中央颁布《中央关于国庆纪念办法的规定》,列出“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全亚洲人民团结起来”、“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等口号,并要求“出专刊纪念,总结一年成绩,加强胜利信心。”[3]1953年9月12日,《中央关于一九五三年国庆节纪念办法的通知》中对举行游行示威和群众集会的规模和形式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宣传的要点更多地强调增加生产、厉行节约和平衡国家预算等恢复经济上来。1956年,中共中央颁布《关于一九五六年国庆节纪念办法的通知》提出,在国庆节前后,应通过报纸、刊物、广播、讲演等宣传方式,向人民群众“宣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年来,全国人民在实现国家过渡时期总任务方面取得的伟大成就”,以“充分利用一切对我们有利的条件,调动一切积极的因素”,使全党全国人民“更加信心百倍地团结在党的中央和毛主席的周围”。[4]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已由局部范围执政的党,转变成为全国范围的执政党。塑造政党形象,整合党派资源,强化政党认同,是这一时期建党纪念活动的重要目的。
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建党纪念日是1950年7月1日。这时的“党组织获得大发展,已增加新党员约200万人,其中很多人的思想作风不纯;老党员、老干部中也有一些人骄傲自满,发展到严重的官僚主义、命令主义的恶劣作风,引起人民的不满”。[5]鉴于此,中共中央于1950年5月1日发出《关于在全党全军开展整风运动的指示》,并在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做出了具体部署。7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整顿党的工作作风改善党的组织状况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二十九周年》。社论通过回顾中国共产党历史形成的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和人民群众密切地联系”以及“自我批评”的优良工作作风,剖析建国前后党内存在的主要问题,提出改善党的组织状况和整顿党的作风的主要内容。1952年7月1日,在纪念建党31周年之际,《人民日报》以《增强党的战斗力,迎接国家建设的伟大任务》为题发出社论。文章总结了建国以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国家建设所取得伟大成就,但同时也尖锐地指出了党内存在的各种问题,提出要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整顿党和建设党,不断加强学习,提高党员质量,增强党的战斗力。1954年7月1日,《人民日报》刊发社论《加强党的纪律性》,同样是通过分析党内存在的各种问题入手,指出增强党的团结与加强党的纪律性的重要性,提出要加强党员的思想教育和严格党的组织生活等措施。事实证明,通过纪念活动,总结党的历史经验,反思当前工作的不足,提出加强党的自身建设重要意义与根本途径,对于党的自我净化和执政能力提升效果明显。
除党内的自我整肃外,通过纪念活动塑造政党形象,刻写集体记忆,也是这一时期建党纪念活动政治功能表达的具体形式。1951年5月3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三十周年办法的规定》,要求“在党所领导的报刊上 ,由6月中旬起即应陆续大量刊登对于党的斗争历史的各种回忆,对于革命烈士、模范党员和党的组织牺牲奋斗为人民谋自由幸福的回忆,各种工人、各种劳动人民、各界爱国人民男女老少对于解放前后的比较,和对于共产党的认识过程的自述,以及写给党的领袖的信件”。[6]同年6月17日、27日、29日和7月3日,中央又连续4次就建党30周年纪念时党旗的式样、奏乐唱歌的规定,纪念“七一”时报纸登载领袖照片的规定和活动后学习“七一”纪念文章的要求发文,可见中央对于此次纪念活动的重视程度。事实上,从6月初开始,全国各阶层就进入到庆祝活动的准备阶段。各民主党派和共青团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地方党派组织和无党派人士以及青年学生积极主动准备和参加建党纪念,全国总工会也发出通知,号召全国工人阶级学习中国共产党光荣的斗争历史,学习中国共产党的先烈们艰苦奋斗、英勇牺牲的精神,广泛地开展爱国主义的劳动竞赛,以优异的成绩为党的三十周年纪念献礼。
纪念活动的最高规格就是举行纪念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并发表讲话。1951年6月30日,中国共产党成立30周年庆祝大会在北京先农体育场举行,毛泽东、朱德、陈云、彭真、董必武等出席,北京市委员会书记彭真致开会词,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作报告,各民主党派主要负责人,无党派人士代表郭沫若,解放军战斗英雄刘子林,志愿军战斗英雄郭忠田,工人代表李永亦等相继讲话,还有一些本应发言但因雨临时取消的也随后在 《人民日报》以献词形式发表。刘少奇在纪念大会上回顾了中国共产党30年走过的艰辛历程和取得的辉煌成就,总结了30年来党和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基本经验。这些经验包括:“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正确领导”、“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二十四年来的英勇斗争”、“党的广大干部与党员在长时期中的艰苦工作和英勇斗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所创立和发展起来的关于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和马克思列宁主义对于中国革命的影响,就是苏联以及世界各国的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对于中国革命的同情和援助。”[7]“仪式作为象征性的行为与活动,不仅是表达性的,而且是建构性的;它不仅可以展示观念的、心智的内在逻辑,也可以是展现和建构权威的权力技术。”[8]通过纪念大会,将纪念仪式上升为国家象征性行为,并赋予其深刻的文化内涵与崇高的价值信念,是建构政党形象与权威的有效形式。
1949年6月30日,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28周年,毛泽东在《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论人民民主专政》。他在分析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取得革命的理论和实践发展经验时指出,当时中国的外交政策就是 “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国人民,共同奋斗。这就是联合苏联,联合各人民民主国家,联合其他各国的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结成国际的统一战线。”[9]在文章中,他首次公开提出了要 “一边倒”的外交策略。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更加全面地把建国初期的和平外交政策总结为 “一边倒”、“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礼尚往来”、“互通有无”和“团结世界人民”等方针。
苏联是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也是建国初期我们最亲密的盟友和支持力量。1949年底,为获得“苏联老大哥”的支持,毛泽东借祝贺斯大林70寿辰之机,率团出访苏联2个多月,历经多次谈判,艰难废止了“中苏旧约”,并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等合约,实现中苏的全面合作。随后,中国共产党成立了“中苏友好协会”。刘少奇任会长,宋庆龄等任副会长。协会宗旨就是为了促进中苏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与合作,以加强中苏两国人民在争取世界持久和平的共同事业中的紧密团结。除总会外,各省、市、自治区还设有分会。这一时期,每逢苏联重大纪念日,如列宁、斯大林、高尔基等的诞辰纪念,《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日、苏联建军日、十月革命纪念日等,协会都将号召和组织各种纪念活动。如,1950年1月21日,中苏友好协会总会及京津各机关举行集会,纪念列宁逝世26周年,彼时正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还出席了在莫斯科举行的纪念大会;1950年4与19日,协会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各分会组织纪念列宁诞辰80周年;1951年11与5日,刘少奇以协会会长的名义致电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吉尼索夫主席,祝贺苏联十月革命34周年等。新中国成立初期,围绕中苏关系协调的纪念活动较为频繁,双方互动较多。如1954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五周年庆祝会,苏共第一书记赫鲁晓夫率布尔加宁和米高扬等高级官员赴京出席庆祝大会。此次活动,被认为是将中苏关系推向历史新高的标志。中苏两国人民通过纪念活动,加深了彼此间的认识,涵养了国际主义精神,提高了对社会主义的信心,通过双方互动,也给国际上其他想跟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做出了榜样。建国初期,中国除了与苏联建交以外,在独立自主的基础上努力发展、保持、巩固与更多国家的友好关系一直是新中国外交政策的主导方向。1950年9月30日,周恩来总理在全国政协庆祝新中国成立一周年大会上做《为巩固和发展人民的胜利而奋斗》的报告,他在谈及新中国的外交政策时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可在平等和互利的基础上,与各国的政府和人民恢复并发展通商贸易关系。”[10]他在讲话中还列举了建国一年来,中国已经与苏联、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等十七个国家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巴基斯坦、英国、锡兰等八国表示愿与中国建立邦交。
这段时期,中国利用纪念活动协调国际关系还有一个重要平台是“世界文化名人纪念”。1951年,世界和平理事会首次建议在全世界举行文化周年纪念会,以期通过历史伟人的纪念来号召各国人民尊重历史,珍视人类文化遗产,并在活动中建立与增强相互间的了解和友谊。中国政府积极响应,先后举办了多次世界文化名人纪念大会,邀请各国代表参加纪念活动。1953年9月,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等五个团体在怀仁堂联合举行纪念屈原、尼古劳斯·哥白尼、弗朗索瓦·拉伯雷和何塞·马蒂4位世界文化名人的纪念大会。苏联、日本、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蒙古人民共和国等国代表应邀出席了纪念大会。郭沫若在大会上做 《争取世界和平的胜利与人民文化的繁荣》的讲话,世界和平理事会总书记拉斐德、古巴全国保卫和平委员会主席恩特拉尔哥发来贺电。除参加文化名人纪念大会,还有部分代表应邀参加了国庆观礼和其他活动。通过亲临其境,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充满生气活力的新中国,对于增强彼此间的了解,促进文化及其他各领域的交流,提升新中国的国际影响力,都有重要作用。建国初期的这几年,中国每年都举办世界文化名人纪念大会,来参加的专家学者越来越多,大会在追忆文化名人的同时,倡导世界和平、民主、自由的思想,这些对于团结第三世界那些想要挣脱侵略与压迫的民族,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综观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纪念活动,呈现出明显的特点。第一,纪念活动涉及面广、开展频繁。虽然这一时期国内有许多工作急待开展,但各种纪念活动开展频繁,规模盛大。活动内容既包括了对国际共运、近代中国重要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特殊节日的纪念,也有对中共自身主要节日、重大事件、革命先烈等的纪念。纪念的方式也涵盖了会议纪念、文本纪念、行为纪念、符号纪念等形式。第二,纪念活动规范化和程式化的程度较高。这一时期,中央连续发出通知、指示、规定等规范性文件,对纪念活动中领袖像的排列次序、党旗与国旗的式样和悬挂规定、国歌及仪式中歌曲使用规定、游行队伍抬像及呼喊口号等都做了详尽的要求。这些具体要求,既便于各地组织实施纪念活动,又有利于强化纪念效果。第三,纪念活动沿用战争年代的阶级斗争思维与革命话语,影响纪念活动政治功能的有效释放。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无论是在纪念对象、纪念方式与纪念规模的选择上,还是在纪念活动中的话语表达上,都带有较为强烈的阶级斗争惯性思维。革命话语有较强的政治整合功能,但也容易引起非理性行为方式。如七一建党纪念或国庆纪念时,地方政府与民众为了给中央和毛主席献礼,相互攀比浮夸,放出高产“卫星”。还有一些“左”的观点和做法,也通过纪念活动得以辩护与支持,这些都值得我们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