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今古是词人

2018-04-03 18:16王充闾
关键词:画师诗文词人

王充闾

(辽宁省作家协会,辽宁 沈阳 110003)

北宋诗人、画家张舜民有句云:“自古词人是画师。”这句话应该说是凿凿有据的。其实,把它翻过来说,“画师今古是词人”,可能更是言之成理。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举出三十人来作为实证。现在,眼前又增加了一位,这就是以擅画山君和山水、花卉名闻遐迩、声振艺坛的冯大中。

关于大中先生的诗作,王向峰教授与诗人丁芒在《大中诗钞》的序言中,都有系统的评介。就中以“诗词苍劲古雅”,“情挚言真,直抒性灵”,为实获我心。诗集中的两首七绝,堪称有力的证明:“洁身简阔厌机心,忙写山君闲看人。邀得知交游万壑,归来满纸杏花云。”可视为画家精神风貌、行止修为的自画像。画家爱女冯越作《水仙图》,不幸早逝,画家借题画为诗以祭:“写罢斯花品入仙,清风皓月水之间。萧然弄影浑皆玉,我在人间越在天。”

崇简、尚古、重情。三者同样也是国画大家为诗的共有特征,这在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的诗作中十分明显。何以如此?由于对画家诗风的形成素少研究,不敢置喙,但在画家与诗文关系方面,却可以多谈几句。画家多擅诗文这一有趣现象的出现,可以从多个侧面、多种角度来加以阐释。

就艺术创作规律而言,诗文与画艺存在着相符互通之处。它们都处在一个纷纭万变、色彩斑斓的有形世界之中,可说是同源共生,若合一契。北宋哲学家邵雍有言:“画笔能使物无遁形,诗笔能使物无遁情。”掌握了绘画艺术,诗文创作如虎添翼,反之亦然。

表面上看,绘画属造型艺术、空间艺术,而诗文为音律艺术或时间艺术;画重形象,强调可见性,诗文关注情意,重视可感性,二者似乎歧途分向,不相兼容。实际上,恰恰相反。中国画历来主张“迁想妙得”“传神写照”,贵在传神,所谓“意足不求颜色似”,而不取简单地模拟物象的做法。这和诗文创作是完全相通的。画家平时作画,讲究驱遣意象,撰写诗文,同样也需要随处点染,幻成一片化境。包括画家在内,艺术家的学问,并不以知识的面貌出现,而是化作悟性,亦即经由知性的路径,升华、炼化为人格、智慧、性灵与艺术。

事实上,在古代,整个士子阶层,也包括专精绘事的画家,无一人不懂诗文,无一日不说诗文,无一画不入诗文,以致形成了画必题诗、诗画一体的特有现象。为了提高作品的艺术品位,历来画家都十分注重诗文的修养。潘天寿先生对此深有感触地说:“我以为一张画,有时凑上一句或一首好诗,也像山水得风而鸣、得雨而润。能作诗的画家,他可以集中精力作画,把画所不能及的用诗去补救;不会作诗的画家,知道自己无法补画不足,拼命在画上雕琢,反使画不自然。这是不会作诗的画家吃亏的地方。”

丁芒在序言中有言,大中“素以善于创新、传达更高精神境界而驰名,主要根源于其画外功夫,亦即其文化素养”。反过来说,画家的艺术个性与创作追求,更使其诗文写作直接受益。画家个性,志在创新。他们总是勇于突破成规,独辟蹊径。正像郑板桥所说的:“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画家的独特视角和观察事物的方式,生成于画家的艺术个性与职业需求。黑格尔说过:“人能够把本来不实在的东西想象成好像是实在的。”我们把这称之为赋形能力。而画家带有直觉型的思维特点,这种赋形能力,当然就更强些。画家的视角对形、象极度敏感,他们善于用绘画的语言把内在的情理转化为画面与影像,在他们那里,客观事物总是以图形的面貌出现。按照唐代诗人兼画家王维的说法,就是“审象求形”“凝情取象”。这种“象形”“凝情”之外,同时也具备事实阐述与论证推理的功能。

画家对于各种造型之间的联结、对比与分辨,具有很强的悟性和感受力。相比较而言,他们观察事物,要比一般文人更为周严、细致。同样是走过一条街,经历一件事,接触一个人,画家所观察到的不仅要比一般人的多又细,而且内在的蕴涵也要丰富得多。这一切,对于诗文创作都是至关重要、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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