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丽
(青岛大学 青岛教育发展研究院,山东 青岛 266071)
当前我国的高等教育改革,在制度上强调现代大学制度及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在导向上注重“双一流”以发挥优势带动效应,在行动上倡导院校走内涵式发展之路。从追求大楼、大学城的物质文明,走向大学章程制定和大学治理的制度文明,标志着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取得了阶段性突破和历史性进步。从物质文明到制度文明再到精神文明,是任何先进事物皆要遵照的演化逻辑。当实现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三者的合一,我国高等教育才能真正跻身于世界先进高等教育的行列,因而对涵涉价值关怀的大学理念和大学精神亦需加强学理上的探究。大学教师的教育信仰,坚实了大学文化的基础,是大学理念的组成部分,对大学精神文明建设有所助益。分析其结构层次、现实意义和养成方式,以为高等教育改革增加精神层面的考量,对增强大学的精神活力当为必要。
大学教师的教育信仰建立于对大学教育本体的追寻和守护,是大学教师内生的对大学教育价值的认信和尊崇,并把它规定为自身教育行动的内在理据。大学教育有质的规定性,奥尔托加·加塞特为使大学保持强健的精神活力而为之赋予四种使命:学术性专业的教学、科学研究及培养未来的研究者、训练政治领导、塑造有文化的人 ,[1]6分别从教育教学、科学研究、政治职责和文化职能四个方面,突出大学在科学知识创造、卓越人才培养以及引领社会政治和文化进步等方面的重要职责。对大学教育的价值、职责和使命的深度认同,促成了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形成,然后会组织心智、情感和行动去实现这种职责及使命。对教育信仰的分析,一般从教育理性、教育情感、教育意志和教育行为入手,不过这局限于静态分析,而忽视了它的动态生成。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动态生成结构为:经由深刻的身份认同而产生乐教爱教的责任伦理,继而上升为拥有意志品质的信念伦理,最终升华为具有超越性意义的教育信仰。
身份认同是大学教师师德发展和教育信仰养成的自我根源。大学教师的身份内涵不同于其他教师群体,其权威和公信力依托于对科学真理的追求、对公共政治的关切和对学生人格培育的热忱,因而产生了学术研究者、公共知识分子和教育者等获致性身份。获致性身份不同于先赋性身份,它需要投入实践智慧和伦理行动才能获得,这要求大学教师在职业生涯中形成富于专业承诺和精神自由的教育信仰。作为学术研究者,大学教师承担着发现真理、传播真理和保卫真理的职责,始终坚立于科学知识发展的学术前沿,把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融合进教育教学,并且有意识地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和创新能力。除对科学真理的追求以外,大学教师同样以学术研究的态度对待教育教学,把传播知识和培养人才作为科学事业的一部分。大学发展到19世纪确立了教学与科研并重并举的洪堡原则,到20世纪后半期博耶把教学纳入到学术研究的范畴,科学研究的教育性原则和教育教学的学术性原则共同构成了现代大学教师的专业发展之道。[2]这意味着大学教师的研究者和教育者身份是合一的,从事教育教学的根本目的在于把科学创造所需要的高深思维品质在学生身上培养出来,而进行科学研究的目的则是把知识进步的种子播撒在未来科学研究者的思想深处。
强调大学教师的公共知识分子身份,一是突出学问为天下公器的公共品质。“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是历史遗训更是时代呼声,道问学和尊德性在现代大学教师身上不应存在内在冲突,以致演变为相互消解的力量,而应当相得益彰地保持两者间的和谐一致。通过对已有文化价值观念保留质疑和反思的权利,造成文化和政治间适当的间距,以自由之精神和独立之人格引导社会的道德风尚,影响政治文明的建设。“教师的观点不是随便想出来的。它既不完全取决于学生想成为什么人或他此时此地恰好成了什么人,也不屈从于特定的社会需求或变幻无常的市场。”[3]前言二是大学教师承担着培养文化公民及政治公民的责任,其对政治的参与更多表现为通过培养公民而影响社会,通过对学生民主观念的陶冶和公共行动能力的引导,培养学生的公民素质。三是大学教师在对文化的传承中促进文化进步,既接受传统的影响,亦把自我的智识、智慧和情感用于创造新的文化传统。大学教师的公共知识分子身份与文化人气质是统一的。
信念伦理与责任伦理相对,是大学教师以认定的价值信念为开展教育教学行动的准则,要求大学教师对大学教育的成人价值、社会服务价值和知识进步价值怀有坚定的价值认同。大学教师作为研究者、公共知识分子和教育者,皆意味着承担特定的社会责任,通过学术研究、文化创新和公民培养而参与社会服务。仅仅关注责任,对大学教师身份的理解还是囿于专业人员和对职业之外部利益如金钱、权力和地位的追求。若能把责任伦理升华为信念伦理,则能实现大学教师这一职业的内部利益,即“知识的传递并不是我们职位的首要计划,或者是教育的重大目的。我们被委托来照顾年轻人,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是让他们形成一种人性状态模式,这种状态模式在我们的意识中被称之为完美。”[4]128当大学教师认识到教育对大学生的率性修道即人性完善的作用,才能把身份意识同社会良性运转及人类可持续发展结合起来,才能坚定从教、育人和科学研究的信念。
大学教师信念伦理的根本来源是对人的认识及对教育的认识。康德说人是唯一需要教育的动物,夸美纽斯说若要形成一个人则必须由教育来形成,思想家们的真知灼见道出了教育在个体发展和人类种族延续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大学教育是面对心智较为成熟、道德初步形成和情感趋于完善的年轻人,这不仅关涉他们在学校对高深知识的学习、初步的学术研究和在教育共同体中的生活体验,更是关涉他们离开整个建制化教育生活后的社会适应、共同生活能力与人生幸福。对大学教育具体领域的关注,如对专业教育、职业教育、道德教育和人文教育的条分缕析,使得大学教师在各自的责任田里分而治之。可是“教育不是实现预定目标的过程,而是与人一样的不断成长过程。‘完美的人’不断打破教育和人的现实情景,永远在前面引导着教育,从而使教育由‘阶段性教育’走向‘终身教育’,成为终生解放人自由本性的教育。”[5]
着眼于教育的整体意义及对人自由本性的解放,大学教师的个体有限性会被提升至文化传统中修齐治平的家国情怀,生命有限性向家国情怀的回归是形成信仰的必经之路。当前高等教育全球化浪潮或大学产生之初的普世性,都说明大学教师既是为培养国家公民做贡献,也是为培养世界公民而努力,知识生产和传播中的自由民主制度作为大学学术共同体的基本价值观,为世界范围内的文化交流和文明理解提供了示范。“他们已经通过教育系统中较低的层次直接或间接地给予自由民主社会中的公民关于他们所处社会历史的知识,并给予他们在参与过程中认识自己的能力。他们使生活在现代自由民主社会中的人类能通过世界历史上出现过的文明更好地认识自己的文明。”[6]60大学教师意识到自身是与国家、与世界、与人类文明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信念伦理可升华为教育信仰,把自身置于文明传承和普遍价值陶冶的深远背景中,以实现对大学教育更高价值的寻求。
教育信仰促进大学教师的专业成长和职业生涯发展。当大学教师新入职时,需要应对课堂教学、学术能力发展和与学生交往等诸多问题的挑战,这时需要调动积极的心理能量和智力资源以度过职业生涯的起步阶段。当职业发展的压力转化为寻找问题解决方法的动力时,经历着对教师角色理解和情感体验的加深,同时在自我进步的努力中,大学教师不断行动、反思、改善行动、再反思,即通过对教育教学行为的深度加工而形成实践智慧。而贯穿其中做意志努力的,就是教育信仰的形成过程。“个人发展意指了解自己以及做人的含义,也指对自身责任感及其他方面的培养,还指运用同情的能力以及理解、运用个人情感的能力。它也意味着养成保持和运用这些发展的心理习惯。”[7]178教育信仰整合了认知、情感和意志等心理因素,在专业发展中发挥根本性的支撑作用。
当今大学受限于技术理性、专业教育和职业训练等短期利益,重建大学教师的教育信仰是一种智性上的努力,是在立德树人的根本意义上建设大学的精神生活。这建立在大学教师对教育信仰的价值承认和道义支持的基础上,他们以人文主义的方式对待和教育学生,积极接纳学生个体存在的独特性,相信教育对人的人格品质和幸福生活意义重大。这种信仰并非一种单纯的激情,而是由正确的教育信念、积极的教育情感和坚定的教育意志融合而成。失却教育信仰,大学教师可能会陷入紧张、焦虑和职业倦怠,或甘于平凡而回避更大的职业挑战。大学教师的教育信仰可在如下方面发挥作用。
雅斯贝尔斯说缺少信仰的教育只是教育的技术。技术操控人的行为,使大学教育中的教师和学生按部就班地屈从固定的知识路线、教学路线和目标路线,这些预先设计好的路线隐藏在课程设置、培养方案和人才培养模式中。无可否认,模式和路线构成的固定程式对保障大学教育的基本质量必不可少,可是如果仅仅止步于此,那么大学的精神活力、开拓性和创造性将受损良多。教育信仰可弥补技术主义教育路线的教条化和形式化,在内生动力上鼓励大学教师开创性地进行日常教育教学,学生也会为自我完善和自我实现而受到来自教师的鼓励及支持。“我们还必须摒弃异化个人和将个人作为商品的学习体系,弃绝分裂民众和使之丧失人性的社会做法。要想实现可持续性与和平,我们必须用这些价值观和原则来教育学生。”[8]38教育信仰使大学教师从技术主导的教育生活中解放出来,能够自由地使用和支配那些技术、路线和模式,还能把技术所携带的去个性化和把人商品化的不良倾向加以扭转。
现代大学教育无法离开教学技术、管理技术和数字技术,缺少其中的任何一项都将造成效率的低下和制度运转的难以维续。可是若单纯依赖技术而逃离精神性的努力,则会造成个体的自私与情感冷漠,造成孤独和疏离这些现代文明症候。大学之大在于在超越现实中服务现实,在于以精神性的努力来救治精神的疲敝,在于能够坚守那些对人类文明发展有深远影响的价值体系。“大学靠一种特殊精神的努力,这种精神一开始的时候是超越这些实际目的的,它这样做只是为了以后以更大的清晰度、更大的力度、更冷静的态度返回到这些目的中。”[9]20大学凭借各种技术指数和数字指标来衡量办学质量、教育水平和研究实力,可在这些技术和数字的背后,是否有一种勇攀科学高峰、群学而友、忠诚于教的精神力量在做恒久的支撑?“大学俨然一方教化之重镇,而就其身教所暨者言之,则充其极可以为国家文化之中心,可以为国际思潮交流与朝宗之汇点。”[10]48今日举办大学教育,更应尊重大学作为国家文化中心和人类精神文明重镇的地位,用悠久的精神传统来涵养教师的人文品质。
现代大学教师是社会分化和职业分工的结果,当大学从象牙塔象征的神圣性和纯洁性中走进社会的中心,教师也跟其他职业门类一样需要谨守普遍的责任伦理。作为科技与经济发展的加油站和国家最重要的知识有机体,“现代化最终的动力和实力是知识,也即是教育,特别是大学教育。”[11]160国家给予大学一定的自治权利和经费支持,同时意味着大学主动承担起建设富强国家和文明国家的社会责任;大学教师的学术自由除纯粹满足求知的好奇和理性的自足以外,也意味着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贡献创造性的知识。“在科学的领地,个性是只有那些全心服膺它的学科要求的人才具备的。不惟在科学中如此,我们不知道有哪位伟大的艺术家,他除了献身于自己的工作,完全献身于自己的工作,还会做别的事情?”[12]12国家、大学和知识生产构成稳固的上升螺旋结构,大学的责任要具体细分为每位教师的责任,大学教师肩负着提升国家的总体认识能力和改善社会认知结构的职责,这必须落实为责任伦理。大学教师个人成就和个体社会价值的实现,跟对这种责任的主动承担和有效完成有很大相关。
马克斯·韦伯在教导德国青年是选择学术之路还是政治之路时,申明学术之路是一种人生冒险,成为大学教师要有一种对职业的献身精神,后来人们称之为信念伦理。大学文化中的思想自由、人格独立、创造精神,学术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复杂互动关系,职业生涯发展中的压力和成就,都要求大学教师既要遵守责任伦理,还要具备更高水平的信念伦理,把知识创新和文化创造当成自主自觉的行动。思想自由是大学的核心文化之一,“文化是一种理念,一种信仰。如果我们说大学的理念就是创造知识,传承人类文明,这就是一种信仰。这个信仰要达到什么程度?信仰要达到把探索未知世界当做一种生活方式。”[13]42大学教师勇于探索未知的知识世界并带领学生共同探索,是贡献于未来的知识发展。面对社会发展的开放性和知识生产的不确定性,大学教师献身于对真理的探索,并把探索真理的意愿和方法传播给学生,这是在师生学术共同体中铸造共同的精神信仰。未知的知识世界对勇于求知的人来说,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这推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向着知识的高峰不断攀登。
“在一个急剧变迁而多元性的社会中,要绝对界定这些德性的要求,则是难之又难的。以此,我们看到世界上的大学对教师和学生的行为有越来越自由放任的倾向。”[14]16不可否认的是,自由主义思想深刻影响了大学师生的精神风貌,由于失去文化传统和权威人物对道德准则的代言,加以大学教育本身从精英教育转向大众教育,这使大学精神难以在短时间内提振起来,责任的分散带来主体意识的涣散,主动教育和勤奋学习的良好风气受到不小的冲击。大学作为社会文化的中心,既要应对社会道德的危机,也要处理自身发展中的问题,物质消费主义、价值相对主义和道德的平庸在这两者中皆有体现。“在今天的世界上从大学的具体生活中剔除这些预设和价值观并质问这些因素是否得到维护,这种方法具有超越犬儒主义和相对主义并制定一套‘智性美德’的前景。”[15]53大学是时代精神的风向标,自由主义的盛行,拉低了社会的道德水准,亦为大学创造了重振智性美德的机遇。道德危机激励了大学的士气,鼓舞大学教师重建教育信仰,拓展在培养学生时认定的专业教育和职业训练的边界,让教师走进学生的心灵世界,并把学生引导到人类知识和文化传统的深处,让学生能够领略知识之真、人性之善和艺术之美。
大学在进行越来越精细化的专业教育时,也要整体性地考虑努力培养有职业操守的专家和有教养的公民,适时调整大学的培养目标和教育方式,也需要大学教师相应地转换育人观念和价值准则。“‘知识人’一种合理的信仰是科学的人文主义。他应该知道自然世界与人文世界的关系,并通过科学技术以建立并丰富以人为主体为本位的人文世界。”[16]70在科学技术教育中秉持人文主义关怀,在专业教育中加强学生的通识教育,在职业教育中融入人生观和世界观教育,才能使教师和学生都过上有意义的生活。知识教育是为人的发展服务的,大学教师要培养什么样的人,自己需要先成为这样的人,思想的传递和价值的传播是在生活之中而不是在生活之外进行的。“希望是一如既往地培养一代又一代有思想的人,使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信仰和行动框架继续更新和加强世界生活的优良品质。”[17]149我国当前在建设文化强国时提出:“要加强思想道德建设。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大学生需要在学生时代形成坚定的信仰,这需要有教育信仰的教师来带领他们,这也影响着民族文化的复兴及国家力量的强盛。
教育信仰对大学教师的师德建设可起到成果巩固与境界提升的作用,是从一般师德向崇高师德的攀升,可为我国当前的师德建设发挥积极作用。合理而正当的教育信仰是在认清并尊重教育价值及教育规律的基础上,在教育文化机制的影响下,经由理性思考而形成的对教育价值的服膺。这种由衷信奉的态度和立场,既有个体深刻的认识和情感根源,也存在深厚的教育文化根源。汉代儒师董仲舒说:“是故善为师者,既美其道,又慎其行。”大学教师形成教育信仰,是通过文明陶冶和自我教育,并最终落实为教育行为,这种内外兼修的高尚师德是现代教育中宝贵的精神资源。它的形成有以下几种方式。
大学的悠久传统是大学教师教育信仰形成的直接文化来源。现代大学是近代时期以来的产物,西方大学是脱胎于基督教母体的自治性学术行会组织,保留了学术自由和组织自治的传统。中国大学产生于对西方高等教育经验的横向移植,以及对高等教育现代化道路的本土化探索,表现了创新、进取的精神。可作为追求思想自由、道德责任和进行高深知识创造的场所,希腊时期的学园和吕克昂,中国古代的成均、辟雍和稷下学宫,都承载着脱离日常价值而去追寻学术繁荣的美好教育文化。这些优秀教育文化促成近现代大学追求卓越和自我革新的精神,共同构成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深厚文化土壤。在大学的发展历程中,那些流传至今、意蕴隽永的大学、大学校长、大学校训和大学精神,刻画出大学的精神风貌,使每个置身其中的个人、团体和组织为之深深折服。大学教师领略了其中的精髓,并在其中接受教育及开展工作,会在教育生活中把这些精神加以内化和活化,在与学生的交往中让这些文化焕发出新的活力,这是大学教师教育信仰形成的文化之源。
教育信仰既有深厚的文化根源、深刻的社会根源,同时也是个体的选择与意志坚持,是客观现实性和主观能动性互动的结果。“威斯康星精神”鼓舞大学教师去服务社会的经济发展,“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北大精神也让大学教师不断投身于文化创新,都包含着教育信仰的影响因素。并且这些精神可转化到教师对学生的培养活动中,通过精神的代际传承而使大学的精神文明薪火相传。在形成教育信仰的过程中,既要注重教师的理性认识,也要兼顾教师的情感体验,以理服人和以情感人相结合是较为有效的途径。当先进的教育文化积淀为教育价值,当这些价值转化为教师的教育信仰,则成为教师从事教育事业的最高价值。在最高价值的引导下,大学教师继续创新出优良的教育文化,这些新生的教育文化和已有的教育传统融会贯通,汇聚为教育人安顿身心的精神家园。由此可知,大学教师的教育信仰不仅有益于师德建设,对社会的政治、经济及文化进步能起到促进作用,最直接受益的还是大学,有助于大学提炼出适应时代发展的精神内涵,又进一步坚固了教育共同体的信念。
对教育的爱、对学生的爱,有助于大学教师在讲求实际利益的社会潮流中,坚定对大学教育的价值认同。在现代社会建立信仰是比较困难的,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形成,既要立足于教育现实,也离不开教育理想。而对教育和学生胸怀大爱,能把现实的不尽如人意和对理想教育的期待结合起来,给日常繁重的重复性劳动找到一些精神寄托,使教师满怀希望地去工作及生活。当前大学教师的价值观念往往被功利逻辑左右,一些大学教师在低水平的物质生活中渴望精神世界的圆融,恢复教师的信仰生活则是对功利逻辑的升华。爱教育是因为认识到大学教育的成人作用,爱学生是因为他们是未来世界的建设者,对教育事业有爱时,学术研究的压力,教学工作的挑战,都不至于成为产生职业倦怠的理由,而是促使自身获得专业发展的动力。在获得专业发展和职业追求的动力时,不再仅仅立足于物质利益和个人的价值,也是从教育的发展、从学生的人格完善的角度,体验到职业的意义。
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建立,取决于自身对教育的理性认识和深厚情感,拥有对教育、对民族、对世界的仁爱之心,会促进理性认识和情感体验的进一步提升。仁爱之心能超越以工作为稻粱谋的表层认识,带来对教育的敬畏之情,带来对民族和国家进步的信念,直至产生真诚的信仰。朱自清在论述教师需有健全人格和对教育的忠贞信仰时说:“第一先须有温热的心,能够爱人!须能爱具体的这个那个的人,不是说能爱抽象的‘人’。能爱学生,才能真的注意学生,才能得学生的信仰;得了学生的信仰,就是为学生所爱。但这样的爱是须有大力量,大气度的。”师者亦是怀爱之心,须用坚韧的爱去和学生共情——“共在一个‘情之流’中,自然用不着任法与尚严了。”大学教师产生教育信仰后,能够吸引学生来跟随自己;产生教育爱后,能够感化学生,爱和信仰共同构建了丰富的精神世界,一定程度上抵制了功利逻辑对大学教育的渗透。
教育信仰有助于克服功利逻辑,可没有行动的信仰是缺乏说服力的,信仰最终要落实在行动上,用教育成就和职业声誉来证实其正当性。“教育是一种实践性的艺术,它无法按照哲学家规定的意见来设计教育理论、政策和实践。”[18]10教育是创造性的事业,是具有内在善的实践,它具有公共性,那些热心投身其中并执守信仰的人会创新教育模式及方法,大学教师也会以卓有成效的公共行动来赢取大学的荣誉和个人的声誉。“信仰必须用其客观的效果加以证实,从而为‘唯一的确实性’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19]93信仰是在日常工作中体现出来的,有信仰的大学教师会在专业发展和职业承诺中,把认可的教育价值付诸具体的行动,体现信仰的实际功效,产生积极的自我效能和职业使命感。
教育信仰是大学教师内生的自我激励机制,是激发教师增强身份认同和职业信念的内在动力。它衡量教师是否发自内心地对学生、对教育、对知识有所热爱,表明是否对大学教育的价值有积极的情感体验,协助教师对教育发展及学生成长形成正向期待。这种内生机制也需要高校作为外部环境的支持,若大学注重对教师工作的形成性评价和表现性评价,而不仅仅关注学生培养及学术产出的量化结果;若大学在给予优秀教师物质性奖励的同时,兼顾他们的精神性奖励、道德资本和个体声誉的积累;若大学注重积淀深厚的文化传统,着力于打造适宜知识分子及年轻学子生活的文化氛围,那么,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建立才有坚实的外部支撑。大学教师教育信仰的建立,可应对大学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公开批评,这无疑需要大学和教师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