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宗《后汉艺文志》疑失考辨*

2018-04-01 21:50孙振田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集部总集章句

孙振田

(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32)

在钱大昭、侯康、顾櫰三、姚振宗及曾朴五家补《后汉书》艺文志中,以姚振宗《后汉艺文志》最为人所称道。该著拾补书籍数量最全,体例最为谨严,辑引材料精当,考证繁复而多有己见,实现了学术考辨功能与工具利用功能的最大化,确为难得的佳作。然笔者在研读《后汉艺文志》的过程中,发现也有个别地方存在着疑问甚至是错误,诸如有些书籍的拾补存在着不确定性、一些书籍的著录还可改进、有些考证尚可商榷等。兹不揣谫陋,略为考辨如下,以期能于《后汉艺文志》有所完善,并于相关之研究有所裨益云。

1 拾补之不确定者

1.1 经部之礼类拾补、著录的曹充《庆氏礼章句》四十九篇、曹充《庆氏礼辨难》二种。拾补、著录的依据主要为范晔《后汉书·曹褒传》:(1)“父充,持《庆氏礼》,建武中为博士……拜充侍中。作章句辨难,于是遂有庆氏学”;(2)“(曹褒)作《通义》十二篇,演经杂论百二十篇,又传《礼记》四十九篇,教授诸生千余人,庆氏学遂行于世”。姚振宗按云:“此云‘充作章句辨难’,‘章句’者即为庆氏记而作,自为一书,‘辨难’者,所以辨问者之难,又别为一书,史文简略,类此者颇多,下同此例。曹褒所传《礼记》四十九篇,即传其父庆氏记‘章句’也。”[1]15[注]所引《后汉书·曹褒传》为据姚振宗《后汉艺文志》而迻录。《后汉艺文志》采取了辑录体的编撰体例,所辑材料基本能够尊重原著,故而本文对不需要再检核原著之材料径直予以移录,而不再据原著引用。下文均同此。

今按:姚振宗这里将曹充“章句辨难”之“章句”单独视为一书,与曹褒所传《礼记》四十九篇相等同,认为曹褒所“传”即曹充之“章句”,并据而著录曹充《庆氏礼章句》四十九篇,未安。“章句辨难”之“章句”与曹充所传《礼记》四十九篇不可等同。同为《曹褒传》,先既云“章句辨难”,不云篇数,带有模糊性,后却云“传《礼记》四十九篇”而非“章句辨难”,又明云篇数,表述明确清晰,可知两者并非一回事,有着明显的区别。所谓“传”庆氏《礼》学,固然其中已经过了曹充的传播,然其源头实在庆普,故如果从学术源头的角度,其著作权还应归为庆普,而如果从传播者对庆普之原著(包括曹充“章句辨难”之“章句”)续有新增或发挥的角度看,其著作权则显然当归为曹褒。这也就是说,曹褒所传《礼》四十九篇,不应署名为曹充,而当署名为曹褒。至于曹充之“章句辨难”,究竟是一书,还是分为“章句”与“辨难”二书等,受材料所限,则难以确指。依据其字面含义,所指大致可以理解为三:(1)“章句”为庆普所撰,曹充为之撰“辨难”,即曹充唯撰有“辨难”一书;(2)曹充先为庆普《礼》撰“章句”,复为庆普《礼》撰“辨难”,二者各自为书,即曹充撰有两书;(3)曹充只为庆普《礼》撰“章句”,撰“章句”的目的即在于“辨难”,即曹充实仅撰有“章句”一书。当以(3)为最可取。所谓“章句”者,包含有对庆普《礼》的大意、旨趣等进行解说,而“辨难”实际上也是对庆普《礼》的大意、旨趣等进行解说,通过说明以达“辨难”之目的。这也就是说,通过“章句”对庆普《礼》的大意、旨趣进行解说,实可兼具“辨难”的功能, 即以“章句”而“辨难”。至于姚振宗所说的“类此者颇多,下同此例”,因未详所指,故无以检核。

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六艺志》之《礼》类则将曹充“章句辨难”拾补、著录为曹充《庆氏礼章句辨难》,曹褒所传《礼记》四十九篇拾补、著录为曹褒《礼记传》[2]8,可参。

1.2 子部之小说家拾补、著录有许劭《月旦评》一种。拾补、著录的依据主要如下:(1)《后汉书·许劭传》:“……初,劭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其核论乡党人物,每月则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2)《抱朴子·外篇自序》:“汉末俗弊,朋党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雠,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1]90

今按:此《月旦评》一书的拾补、著录难以成立。原因有二:其一,据材料,不能得出许劭曾撰有书籍形态的《月旦评》的结论,所谓“月旦评”,只不过是一种讲论、品评人物的形式,并非是形诸于文字的纸质材料,亦即不可作为书籍予以拾补、著录;其二,据材料,“月旦评”为汝南之习俗,是一种泛称,并非仅指许劭之讲论,尽管许劭之讲论可以视之为“月旦评”,是“月旦评”的有机组成部分。总之,许劭是否有著作形态的“月旦评”尚在可疑之间。

1.3 子部之兵家类拾补、著录有赵岐《御寇论》四十章。姚振宗先引证《后汉书·赵岐传》云:“延熹九年,应司徒胡广之命,会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公卿举岐擢拜并州刺史,岐欲奏守边之策,未及上,会坐党事免,因撰次以为《御寇论》。”复引章怀太子注云:“《三辅决录》注曰:‘是时纲维不摄,阉竖专权,岐拟前代连珠之书四十章上之,留中不出。’”[1]84

今按:姚振宗这里将《后汉书·赵岐传》所及之《御寇论》与章怀注引《三辅决录》注所及之连珠四十章合为一条,视为同一种著作,不确[注]集部别集类著录有《太常赵岐集》一种,辑引材料凡二:1、范书本传:岐逃难四方,北海孙嵩宾石藏岐复壁中数年,岐作《戹屯歌》二十三章。及出,擢拜荆州刺史,撰次《御寇论》。及留荆州,自为寿藏,赞颂多所述作。2、颜氏《文编》辑存《蓝赋》《与友书》《遗令敕兄子》《临终敕其子》《三辅决录序》《孟子题辞》《孟子篇叙》凡七篇。材料中均不及“连珠之书四十章”。集部总集类又著录有《连珠集》一种,辑引材料如下:《太平御览》五百九十引傅玄叙连珠云:“连珠者,班固、贾逵、傅毅三才子受诏作之。固喻美辞壮,文体宏丽,最得其体;贾逵儒而不艳,傅毅文而不典。”姚振宗并云:“按傅玄叙连珠所言,则三人承诏合作而奏御者,当时则有此一编可知也。”同样均未提及“连珠之书四十章”。而再考全部集部,也未再著录赵岐“连珠之书四十章”。据此,即可判定姚振宗确实是将《御寇论》与“连珠之书四十章”合二为一了。。两者并非同一种著作,不可等同:其一,前者所针对的是南匈奴、乌桓、鲜卑之“反叛”,所论述的是“守边之策”,而后者所针对的则是“纲维不振,阉宦专权”,二者完全不同,故两者不大可能是同一书;其二,前者为“未及上”——因“未及上”转而将所欲上奏的内容撰成专论性质的《御寇论》,而后者则是“上之”“留中不出”,两相对比,是亦可知两者并非同一书。合理的做法是,《御寇论》与所拟之“连珠”当分别予以拾补、著录,前者拟为“赵岐《御寇论》”一条,仍著录于子部兵家类,后者则拟为“赵岐所拟《连珠》四十章”一条,并根据其作为“杂”文的类别归属,参考《隋书·经籍志》集部对于“杂”文的著录方法,以著“杂”于末的体例而著录于集部总集类的最末(参下马芝《申情赋》一篇条考辨)。姚振宗将二者牵合为一,盖因为章怀注的缘故。章怀以“连珠”注之,或因没有别的材料可引而引《三辅决录》注,或因《三辅决录》注中“纲维不摄,阉竖专权”与“会坐党事免”之间存在着某种可能的关联(例如字面上的关联)而引以为注。

2 著录之可完善者

2.1 史部之仪制类朝廷典礼门拾补、著录有《尚方故事》一种。拾补依据主要为崔豹《古今注·舆服篇》:“大驾指南车,起皇帝。旧说周公所作也,所以示服远人、正四方。车法具在《尚方故事》。汉末伤乱,其法中绝。又曰:大章车,所以识道理也,起于西京,亦曰记里车。《尚方故事》有作车法。”[1]60

今按:《后汉艺文志》中原本设立有故事一类,考虑到这点,则此《尚书故事》就当著录于故事类,而非著录于仪制类之中。作车之法虽载于《尚方故事》之中,但既以“故事”为称名,知《尚方故事》中当不仅仅只包含有作车之法,还当有另外的内容。基于此,知《尚书故事》也当以著录于故事类中更为合适。当然,考虑到指南车在规制上的特殊要求,及其“服远人、正四方”的制度功能,以及《尚书故事》还会包含有类似的“故事”,则可采用互著的著录方法,既著录于仪制类朝廷典礼门,又著录于故事类。在《后汉艺文志》中,姚振宗已明确地采用了互著法对相关书籍进行著录,如史部故事类著录的应劭《汉朝驳议》三十卷,姚振宗按云:“隋、唐《志》刑法类有应劭《汉朝议驳》三十卷,此似复出。然考劭本奏,则其书不尽刑法,自当入故事,今两出之。”[1]55所谓“两出之”即是指互著的著录方法,既著录于故事类,又著录于形法类。

2.2 史部之簿录类《古经录》一卷的著录。

今按:《古经录》为据智升《开元释教录》而拾补、著录,本为一部佛经目录。而在姚振宗《后汉艺文志》中,佛家类书籍是作为附录而附于最末的,既然如此,所有的佛家类书籍就都应以附著的方式而著录于最末,《古经录》也不例外。姚振宗所以打破自定之体例,原因当正在于《古经录》的目录学特点,因其又为目录著作,故而著录于簿录类中,然而这一著录却打破了佛书著录于最末的既定体例。较为合适的做法是采取互著的著录方式,首先著录于佛经类中,再著录于簿录类中,并出小注予以说明。簿录类另著录有《旧经录》一卷,也是佛经目录,因此其也当首先著录于佛书类中,然后再互著于史部簿录类中,并出小注予以说明。

2.3 集部之别集类著录的马芝《申情赋》一篇。

今按:既为一篇,又如何能称之为别集呢?既然不是别集,则就不当著录于别集类中。对于这一类的书籍,即既非总集亦非别集的著录,《隋志》已有处理的案例在先,即著录于总集类中。而姚振宗对这一点的认识也是清楚的,如其在谈到《隋志》总集类的著录特点时指出:“《隋·经籍志》以诗文家之解释、评论者附之总集篇,今用其例,前三家总集之属,后三家解释之属也。若评论则未有其书,故亦不具。”[1]131退一步说,即使《隋志》总集类中没有著录单篇的赋作,并无直接的先例可循,按照解释、评论等既非总集亦非别集的书籍著录于总集之中的做法,马芝《申情赋》一篇亦当以附著的形式而著录于总集类中。姚振宗所以将马芝《申情赋》一篇著录于别集类中,表层原因或在于《申情赋》为马芝一人单独之作,与“别集”只收录单一作者的作品有相通之处,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还在于,姚振宗对于《隋志》集部的著录体例并不十分清楚的缘故。《隋志》将解释、评论及单篇的作品等著录于总集类中,虽可称为附著,然所采取的实为著“杂”于末的著录体例,即将它们作为整个集部的“杂”书而著录于整个集部的最后,形式上又是著录于总集类的最末。《后汉艺文志》既然采用《隋志》的著录体例,就也应当采用这样的著录体例。即将这些书籍视为整个集部之“杂”书,采用著“杂”于末的著录体例,著录于整个集部的末尾,形式上则著录于总集类的末尾。[3]

别集类所著录的另外一些非为别集的作品,如《光武受命中兴颂》、班固《典引》一篇等,也应该著录于总集类中,以著“杂”于末的著录体例而形式上著录于总集类的末尾。

3 考证之可商榷者

3.1 史部之史评类拾补、著录的班彪《前史得失略论》。其拾补、著录的依据主要有《后汉书·班彪传》“彪因斟酌前史而讥正其得失,其《略论》曰”云云。姚振宗考证云:“范氏采入本集者多删节其文。《史通·正史篇》云:‘建武中,司徒掾班彪以为雄、歆褒美伪新,误后惑众,不当垂之后代。’此即《略论》中语,而本传无此文,以是知范氏多有删落。刘子玄之所以得见全文者,则以其时本集未亡也。”[1]53

今按:姚振宗此考证难以成立。理由主要有二:其一,考《班彪传》相关材料原文为:“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彪乃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因斟酌前史而讥正得失。其《略论》曰……。”[4]1324首先,据这段材料,所谓“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云云,所说的是班彪撰《后传》的原因,即为什么要撰《后传》,而《略论》所要论述的则是前史之得失,以为自己撰写《后传》数十篇提供参考,即如何撰写《后传》,二者区别明显,并非同一回事,这足以说明所谓的《略论》之中不可能包含有“建武中……不当垂之后代”的内容;其次,这段材料将“好事者”其中包括有扬雄、刘歆之所撰仅称为“缀集时事”[注]章怀太子注“好事者”为扬雄、刘歆、阳城衡、褚少孙、史孝山等。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页1325。,且不足以“踵继”司马迁之《史记》,知并未视之为司马迁《史记》之“序列”,亦即并未真正地将他们的著作视为“前史”[注]据笔者研究,无论是扬雄还是刘歆,都没有真正地撰写过“踵继”《史记》的史书,而二人被纳入“踵继”《史记》的“缀集时事”之作,扬雄为其《法言》,刘歆则为其《七略》、《列女传颂》等。这些著作所以被视为《史记》之“踵继”,是因为其中记载有汉事的缘故。详可参拙撰《〈史通〉向、歆“续〈史记〉”解》,《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1年第11期。,而称班彪所讥正得失的则为“前史”,故而班彪在讥正前史得失时不大可能涉及到扬雄、刘歆所缀集的“时事”,亦即《略论》中不当包含有“建武中……不当垂之后代”这样的内容;其二,核之范晔《后汉书》所引用的班彪《略论》,则亦知所谓的《略论》中本即不当有“建武中……不当垂之后代”云云在内。兹引之如下:

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晋之《乘》,鲁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间,鲁君子左丘明论集其文,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撰异同,号曰《国语》,二十一篇,由是《乘》《梼杌》之事遂闇,而《左氏》《国语》独章。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汉兴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马迁采《左氏》《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获麟,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凡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迁之所记,从汉元至武以绝,则其功也。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

夫百家之书,犹可法也。若《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由观前,圣人之耳目也。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若序司马相如,举郡县,著其字,至萧、曹、陈平之属,及董仲舒并时之人,不记其字,或县而不郡者,盖不暇也。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惟纪、传而已。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4]1325-1327

依据这段材料,班彪所涉及的主要为“世有史官”之“史官”所撰的“国自有史”之“史”,具体即楚之《梼杌》、晋之《乘》《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史记》等,如此一来,所论自然不当包括扬雄、刘歆等所缀集的“时事”在内。特别是内中“夫百家之书,犹可法也”“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由观前,圣人之耳目也”云云,更是表明班彪不大可能论及扬雄、刘歆等所缀集之“时事”,否则,“百家之书”就必将包含它们在内,如此一来,则“犹可法也”就将与“褒美伪新,不当垂之后代”之间产生矛盾,既“不当垂之后代”,又怎能称之为“犹可法也”呢?

3.2 史部之刑法类拾补、著录的鲍昱《司徒都目》八卷。拾补、著录的主要依据为《东观汉记》:“时,司徒例讼久者至数十年,比例轻重,非其事类,错杂难知。昱奏定《辞讼》七卷,《决事都目》八卷,以齐同法令,息遏人讼也。”姚振宗考证云:“《晋书·刑法志》曰:‘司徒鲍公,撰《嫁娶辞讼》,决为《法比都目》,凡九百六卷。’意《都目》八卷是其总最,若其事类,则九百六条,以一条为一卷欤?”[1]62

今按:据引文,及其中“八卷是其总最”云云,可知姚振宗实际上是以《决事都目》八卷与《法比都目》九百六卷之间为“总”与“分”对应关系,八卷为“总”,“九百六卷”为“分”。然考《晋书·刑法志》原文为:“是时,承用秦汉旧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师李悝。悝撰次诸国法,著《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网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踰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汉承秦制,萧何定律,除参夷连坐之罪,增部主见知之条,益事律《兴》《厩》《户》三篇,合为九篇。叔孙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张汤《越宫律》二十七篇,赵禹《朝律》六篇,合六十篇。又汉时决事,集为《令甲》以下三百余篇,及司徒鲍公撰《嫁娶辞讼》,决为《法比都目》,凡九百六卷。世有增损,率皆集类为篇,结事为章,一章之中或事过数十,事类虽同,轻重乖异,而通条连句,上下相蒙,虽大体异篇,实相采入。盗律有《贼伤》之例,贼律有《盗章》之文,兴律有《上狱》之法,厩律有《逮逋》之事,若此之比,错糅无常。后人生意,各为章句。”[5]922-923据这段材料,特别是“及司徒鲍公”之“及”,知所谓“九百六卷”并非仅仅指鲍昱所作,还包括其前之《令甲》以下三百余篇、赵禹《朝律》六篇、张汤《越宫律》二十七篇、叔孙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萧何之“定律”,等等。据此可知所谓九百六卷之《法比都目》实为汇编之作。再考《隋志》史部旧事类序:“汉时,萧何定律令,张苍制章程,叔孙通定仪法,条流派别,制度渐广。晋初,《甲令》已下,至九百余卷,晋武帝命车骑将军贾充,博引群儒,删采其要,增律十篇。”[6]967将这段话与上引《晋书·刑法志》内容作一对比,不难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萧何定律令”与“萧何定律”相对应,“叔孙通定仪法”与“叔孙通益律所不及”相对应,“《令甲》以下三百余篇”与“《令甲》以下”相对应,“至九百余卷”与“九百六卷”之对应,是则可知两者所言实为同一件事。据序文不云鲍昱而又云“博引群儒,删采其要”,又可知在《隋志》那里,所谓“九百余卷”(“九百六卷”)之《法比都目》也是汇编之作。又据《刑法志》材料中“轻重乖异”及“错糅无常”云云,可知这一汇编之作内部还存在着相互抵牾的情况,而此恰与《决事都目》八卷之意在“齐同法令,息遏人讼”相冲突,这一冲突也就恰好说明,鲍昱《决事都目》八卷与《法比都目》九百六卷之间并非“总”与“分”的关系,亦即以《决事都目》八卷为《法比都目》之“总最”、其事类则有九百六条尚存疑问。笔者倾向于认为,《决事都目》八卷很可能是以《法比都目》九百六卷为参考的新撰之作,鲍氏斟酌损益,去其“乖异”与“错糅”,从而达到“齐同法令,息遏人讼”之目的。

3.3 史部之刑法类拾补、著录有应劭《汉仪》二百五十篇。所引据的材料为范晔《后汉书·应劭传》应劭“删定律令为《汉仪》,建安元年乃奏之”时的奏文:“(董仲舒)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动以经对,言之详矣,逆臣董卓,荡覆王室,典宪焚燎,靡有孑遗,开辟以来,莫或兹酷。……臣累世受恩,荣祚丰衍,窃不自揆,贪少云补,辄撰具《律本章句》《尚书旧事》《廷尉板令》《决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诏书》及《春秋断狱》凡二百五十篇。蠲去复重,为之节文。”姚振宗考证云:“《经义考》以此书为应劭《春秋断狱》,列之《春秋》类,非也。《春秋断狱》与《律本章句》等同为劭所引据之书耳。《文献·经籍考》亦以董仲舒《春秋决事比》为献帝时应劭所上,似皆误解史文‘撰具’二字,故有此失。”[1]62-63所谓“此书”,是指据范晔《后汉书·应劭传》所拾补、著录的《汉仪》二百五十篇;“《经义考》”云云,是指朱彝尊《经义考》春秋类著录有应劭《春秋断狱》一种,即视《春秋断狱》为应劭之作;“《文献·经籍考》”云云,是指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一百七十一著录有《春秋决事比》一种,以之为董仲舒所撰,并以之“即献帝时应劭所上仲舒《春秋断狱》,以为几焚弃于董卓荡覆王室之时者也”[7]232。

今按:姚振宗所论的不足是,将《律本章句》《尚书旧事》《廷尉板令》《决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诏书》及《春秋断狱》视为应劭编撰《汉仪》的材料来源,《汉仪》为据这些材料的重新编订之作。实际上,《汉仪》实为对《律本章句》及《春秋断狱》等七种的统称。考上引《后汉书·应劭传》引应劭奏文,既然先明云董仲舒所撰《春秋决事比》二百三十二事经董卓之乱“典宪焚燎,靡有孑遗”,后又云应劭撰具《春秋断狱》,且为“蠲去复重,为之节文”,则可知在《后汉书》那里,应劭所撰具的《春秋断狱》即为据董仲舒《春秋决事比》之劫余重新编订而来。同理,《律本章句》等另外六种也是据已有的材料编订而来,《律本章句》,为“律本”做章句,知其必有所本,而《尚书旧事》,既为“旧事”,则知其亦非应劭凭空新撰而成,亦为重编之作。既然《律本章句》及《春秋断狱》已为据旧有之材料编订而成,又何需再据之而重编《汉仪》?或者说,既要删定律令为《汉仪》,中间为何非要先编撰《律本章句》等七种?又核之《后汉书·应劭传》,于叙述应劭“删定律令为《汉仪》,建安元年乃奏之”之前交代有“劭凡为《驳议》三十卷”,而应劭奏文中另尚有“又集《驳议》三十篇,以类相从,凡八十二事”[4]1611、1613云云,亦足证《汉仪》为对《律本章句》及《春秋断狱》等七种的统称——“又集《驳议》三十篇”与“劭凡为《驳议》三十卷”相对应,而“撰具《律本章句》……《春秋断狱》凡二百五十篇”则与“删定律令为《汉仪》”相对应,那么,既然“又集《驳议》三十篇”与“劭凡为《驳议》三十卷”所述为同一件事,则“撰具《律本章句》……《春秋断狱》凡二百五十篇”与“删定律令为《汉仪》”也就当为同一件事,亦即《汉仪》为对《律本章句》及《春秋断狱》等七种的统称。而再观朱氏、马氏,实均不误。朱彝尊以应劭之重编作为着眼点,自然可将《春秋断狱》署名为应劭的著作,而马端临则从材料来源的角度思考问题,又自然可将所著录的董仲舒《春秋决事比》视为应劭之所上,或者将应劭之所上视为董仲舒之作。至于所谓的“撰具”,也不存在误解问题,应劭既上奏《汉仪》,不云所奏为何,却云所据之书,难以成立。“撰具”也就是编撰完成的意思。正是因姚振宗误解了《律本章句》及《春秋断狱》等七种与《汉仪》之间的关系,将《春秋断狱》视为了《汉仪》的材料来源,一方面否定了应劭为《春秋断狱》的编撰者,一方面又仅以《汉仪》为应劭之所撰,故而以朱彝尊为误,同时又以马端临为误。

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记传志》之旧事、律令类著录有应劭《律本章句》《尚书旧事》《廷尉板令》《决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诏书》《春秋断狱》二百五十篇,而非将七种统一著录为《汉仪》二百五十篇,似亦未明《汉仪》即《律本章句》等七种的统称[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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