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侵华日军在山西施放生化武器的调查研究

2018-04-01 17:26张泓明
史志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细菌战毒气陆军

张泓明

(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太原030006)

生化武器是细菌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的简称,顾名思义就是通过致命性、致病性的有害细菌生物或化学物质,致人于死命的特殊武器。生化武器与核武器一起,被简称为NBC,即Nuclear,Biological,and Chemical weapons(“核武器、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1]亦被称为ABC,即Atomic,Biological,and Chemical weapons(“核、生物和化学武器”)的英文缩写。的英文缩写。生化武器是近代科学技术在战争中的创造品,其杀伤力惊人,且造价低廉,被誉为穷国的核武器。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之后的1925年,各国商议之下,起草了一份《关于禁用毒气或类似毒气及细菌方法议定书》,禁止生产和使用生化武器。

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二战”)时日本清楚知晓其国力不足以支撑其扩张野心,从而寻找特别手段来跨越这一鸿沟,这一特别手段就是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二战后,日本对曾经是否使用过生化武器一事讳莫如深,而史学界也为缺乏详实证据,一直就日本是否在战争中使用过生化武器一事争论不休。而上世纪80年代之后,立教大学教授粟屋宪太郎、中央大学教授吉见义明等日本进步史学家陆续发现日本化学战资料,日本国内也陆续对日本开展的细菌实验进行追踪揭露。

而单就生化武器这一课题,国内史学界给予了长期跟踪关注。南开大学俞辛焞教授早在1985年10月就发表了题为《侵华战争时期日军的化学毒气战》[2]俞辛焞.侵华战争时期日军的化学毒气战.日本研究,1985,(3).的论文,内容除揭露日军在侵华战争中的罪行之外,重点介绍了日本史学界关于日本侵华毒气战研究的进展。随后各地都陆续开展了对日本侵华时期生化武器的研究,其中中国东北作为最早遭受日本侵略的地区,相关研究积累尤为厚重,成果也颇为丰硕。大致说来,生化武器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六个层面的问题:日军关于生化武器的研究;日军生化武器的使用;日军生化武器的动物与人体实验;生化武器战场上的使用证据以及对平民的暴行;战后盟军对于日本生化武器使用的追责;生化武器相关的诉讼与赔偿请求。

而国内长期针对生化武器的研究现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专业性强,研究深入。国内关于日本侵华生化武器的研究常就其中某一个议题,如细菌(生物武器)或毒气(化学武器)进行比较深入和翔实的论证与探讨,很多内容如“731部队”的人体试验甚至为一般大众所熟知[1]此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有:谢忠厚.侵华日军细菌战研究述论.抗日战争研究.杨彦君.掩盖与交易:二战后美军对石井四郎的调查.抗日战争研究,2013,(2).2013-5-26.。第二,涉及面广,上述六个方面都有涉及,特别是重点反映日本侵略暴行,关于日本生化武器研究、人体试验,以及对于平民的暴行方面的研究最为充实。

然而问题在于,以上研究生物武器、化学武器的研究通常是分别独立进行的,这样做的有益之处在于便于深入探讨某一问题,也同时可以深刻认识加害方的主观罪行,但同时忽略了受害方的认知和感受。第二,地域层面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现有从事研究的主要地区是东三省,由于东北受日本侵略时间较长,日语教育与日本研究机构的人才储备较多,从而研究也开展得比较深入。而同样是遭受日本军国主义荼毒的重点地区,山西省对于日本生化武器的已有研究很少,且很多是在其他资料中顺便提及的。这一现状使得对于山西所遭受的生化武器伤害,有必要专门拟文进行探讨,从受害者角度深入挖掘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罪行的同时,也为地方史研究资以必要的补充。

一、日本生化武器出现的背景

众所周知,核武器最早为美国开发、使用,而化学武器最早被德国使用,而日本则是细菌武器最早开发和使用的国家。三者都为20世纪以来创制和使用,作为特殊秘密武器都被期望在战场上取得意外效果,且都需要科学领域相当程度的积累,鉴于使用效果和威力,进而都成为了强国对付弱国的武器。

日军在一战中并未直接赴欧洲参战[2]一战期间,日本曾应列国要求,派遣海军舰队前赴地中海与印度洋担任警戒和护送任务.,但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一战的走向。一战中,参战国为了在战争中取得胜利,都采取了动员全国所有资源的总体战体制。战争之残酷、时间之长、动员资源之多都远远超乎想象。某日本军人曾比喻道:如果说中日甲午战争是压拇指,那么日俄战争就是掰手腕,而总体战更是远远超过之前的规模,可以说相当于两位力士两手相交、竭尽全力的大相扑[3]户部良一著.韦平和孙维珍译.日本陆军史—近代化的异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P227)。对于当时的日本而言,差距是全方位的。工业制造能力、基础科学、资源动员能力方面都与世界先进国家有着全方位且难以弥补的巨大差距。为了缩小与世界一流国家之间的军队差距,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军费预算,推进日本军队的近代化和科学化[4]日本陆军内存在着争锋相对的意见,一方面以宇垣一成为首,主张强化经济实力,储备力量为未来的总体战争作准备,而另一方则强调尽量保持军事实力,一旦开战时则通过速战速决方式解决战斗,而实力的不足则通过用精神、信仰补充。这两种意见后成为日本陆军中“统制派”与“皇道派”思想分歧的来源.。但一战之后日本政治局势不稳,经济上经历多次衰退,无力支撑巨额军费。在这样的背景下,生化武器进入了日本陆军上层的视野。

对于生化武器,以下三个背景值得注意:第一,国际上已经达成基本共识,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应予绝对禁止,导致生化武器的研究和实验都必须秘密进行;第二,生化武器的使用开发针对国都是军事实力强于日本的国家,既需要在战场上不断检验、改进,又要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第三,有大量科学工作者、医学家参与生化武器的研究开发,对其所从事的工作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这也为搜集生化武器的使用证据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仅就现有资料判断,侵华日军的确使用过生物化学武器,且山西遭受生化武器侵害尤其严重。日本学术团队赴山西调查受害者情况得到的口述调查信息证明了这一点。

二、日本生化武器的开发与演练

日本开发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的背景相类似,都是在一战战场上见证生化武器巨大的杀伤力而激发的,其中化学毒气武器开发的时间略早。

早在1917年10月,日本陆军军部就命令陆军技术审查部进行毒气研究,同时在陆军军医学校设置化学武器研究室。1921年,炮兵中佐久村种树在参观欧美的毒气相关设施后回到日本,向陆军首脑报告了毒气研究的必要性,又在陆军科学研究所第二课内设置化学武器班,久村种树任主任。1923年成功合成光气和芥子气,1924年又成功合成路易斯气。

1925年,陆军大臣宇垣一成将裁撤下的部队经费用于充实新武器的研究,以及部队现代化装备,即日本以“宇垣裁军”为契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化武器开发。随后在这一背景下,日本掌握了毒气武器和毒气战的基础方法,化学武器班也升格为陆军科学研究所第三部。1928年7月,陆军在广岛县大久野岛开设了毒气武器工场“忠海武器制造所”,并于1929年5月开始生产。与此同步进行的则是毒气战的相关教育问题,1933年8月1日,陆军习志野学校作为毒气战教育和毒气武器运用研究的基地成立。1939年,以东北齐齐哈尔关东军技术部化学兵器班为基础成立化学部(516部队),此外为进行毒气战的实验和演习,又在富拉尔基成立了练习队(526部队)。由此,陆军实施毒气战的系统基本完备。

而日本生物细菌武器的开发则稍晚于化学毒气武器,是由军医石井四郎[1]石井四郎(1882-1959),日本陆军军医中将,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在微生物研究领域取得博士学位,也是最早提出创建细菌战部队者.一手促成的。石井四郎在学术界暂露头角后,1928年赴欧洲考察,回国后四处宣传研制细菌武器的重要性,得到了日本陆军上层部分人士的认同。1932年东京陆军军医学校设立“防疫研究所”,后又在哈尔滨市北阴河附近设立细菌兵器防卫研究所,石井本人化名东乡初,研究所也以东乡部队为代号。1936年以此为基础升格成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按照日本陆军习惯,这一部队同时也被称为“石井部队”,1941年被冠以“满洲731部队”的称呼。731部队由8部分组成,其中第1部至第4部是核心部门,分别为细菌研究、实战研究、容器设备制造[2]对外称为制造石井式滤水器,也是作为为防疫给水部队的招牌机构,但同时也参与制造鼠疫杆菌的容器.、细菌制造;除核心部门之外,还包括教育部、总务部、材料部、诊疗部,诊疗部除担当相关部队人员的诊疗服务之外,还在收容人员中进行人体实验。随着战线的扩大,1940年12月2日又正式设立四支部,即牡丹江643部队,林口162部队,孙吴673部队,以及海拉尔543部队。以上部队作为对苏战争的预备部队,被统称为659部队。而除此之外,还有作为731部队第五支部的大连卫生研究所,在长春还成立731部队的兄弟机关“关东军军马防疫厂”,简称100部队,这一机构在研究动物防疫细菌研究的同时,也涉及人体研究。

而1940年前后,在731部队的指导下,分别在北支那派遣军、中支那派遣军、南支那派遣军下设立防疫给水部,即北京“甲”1855部队、南京“荣”1644部队、广东“波”8604部队,后又设立南方军防疫给水部,简称“冈”第9420部队,这些部队之下又成立几个或几十个支部。这些部队在731部队的业务指导下,与该地区的陆军医院、同仁会医院、满洲医科大学进行合作研究细菌战。此外731部队还通过石井四郎本人,与东京新宿区的户山陆军军医学校保持着密切联系[3]『朝日新聞』1988年8月21日介绍了由山中恒发现的『陸軍軍医学校防疫研究報告』61冊,明确证明了石井四郎与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的关系.。

日本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有以下几方面相似点:第一,都是试图通过低成本方式获取大规模杀伤性的效果,都得到陆军上层的大力支持;第二,日本大力研发生化武器是在国际公约明文禁止之后,生物细菌武器和化学毒气武器的研发都是隐秘进行着的;最后,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的研发过程中,交叉性很多,如都需要相关学术界领域的研究人员和科学知识,都得到陆军军医学校的大力支持,同时都需要进行反复严密的实验等。从这几个方面而言,生物化学武器开发利用,成为了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的帮凶。在生化武器具体研究实验的过程中,516部队与731部队进行紧密协作,一方面联手使用人体试验可以更充分利用活人实验材料,如冻伤实验后再进行毒气实验;再者,两者都为背负特殊使命的秘密部队,战后消灭罪行证据方面也进行了紧密协作[1]王宇王天蛟.略论516毒气部队与731细菌部队的罪恶勾结.黑河学刊,2017,(5);此外,日本军人回忆录中也曾见到相关的口述记录.。

但同时双方又有一些不同之处:首先,毒气武器已经在一战战场上进行过实践检验,技术相对成熟,实战配备、教育也准备得较为充分,但却已为世界所熟知,很难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反之,生物武器虽还只是停留在实验阶段,但却在这一领域取得了部分领先。其次,化学毒气武器机构、人员远远大于生物武器,已经具备一定实战能力,且在扫荡敌后根据地时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而细菌武器的实战效果欠佳。

三、日本化学毒气武器与山西

日军化学武器准备时间长,技术成熟,为了尽快检验实战中的效果,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化学武器部队于7月下旬被派往华北当地。7月28日支那驻屯军发动总攻击,追剿北京、天津附近的中国国民政府军(宋哲元军)。在此期间,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大将签发署名日期7月28日的“临命第421号指令”,向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发出指令,平津地区讨伐战中“可以适当使用催泪筒(绿[2]“黄”“红”“绿”为毒气制剂颜色,分别称为糜烂性毒气、窒息性毒气,以及催泪性毒气的代称.其中,黄剂为致死性毒气,而红剂与绿剂根据使用量多少也有致死危险.筒)”[3]吉見義明,松野誠也編.解説『毒ガス戦関係資料Ⅱ』(不二出版、1997年)所收.(P244),这是现阶段已确认的,最早准许使用化学武器的指令。参谋本部为对全华北的日军进行统一指挥,1937年8月31日设置北支那方面军(方面军司令官为寺内寿一大将),原支那驻屯军改编为第1军,并与新编第2军一起编入北支那方面军麾下。随后似乎北支那方面军也得到了“绿剂”使用许可。可以确认的是,第二军麾下的第10师团在1937年10月中旬至1938年5月之间,使用了“催泪筒”1619个[4]陸軍大学校『北シナ作戦史要』第三巻、防衛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所蔵.。

使用窒息性毒气“红剂”的案例则是第1军在晋南进行的肃清战,目标是遏制国民政府军对山西省南部的反攻意图。1938年4月11日,闲院宫参谋总长向北支那方面军和驻蒙军下达指令,指出山西省内可以使用“红剂”,这一指示如下面现存全文所示:

大陆指第百十号指示

基于大陆命第三十九号及第七十五号,详如左示

左方记录范围内可使用红筒轻迫击炮用的红弹

(1)使用目的用于针对盘踞山区地带匪徒的扫荡战

(2)使用地域山西省及其相邻地区的山岳地带

(3)使用方法 尽量与烟混用,对毒气使用的情况严格保密,尤其注意不要留下痕迹

另附红弹与红筒交付情况

昭和13年4月11日

参谋总长载仁亲王

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官伯爵寺内寿一阁下

驻蒙兵团司令官 莲沼蕃殿[1]吉見義明,松野誠也編.解説『毒ガス戦関係資料Ⅱ.不二出版,1997.(P253)

从文件中可以看出,毒气仅限于在难以发现使用痕迹的山西省及其附近的山地使用,这种特别在意使用隐秘性的作法,是大本营陆军部(参谋本部)充分意识到国际法之后表现出来的。第一军接到指示后,立即开始着手开展毒气战教育,其中就有“将使用地区的相关人等全部消灭,尽量不留任何痕迹。”以及“尽快将时间、地点、战果等内容上报军总部”等重点强调的内容[2]五月三日の第一軍命令「一軍作命甲第二三五号」の「別紙第三 特種資材使用ニ伴フ秘密保持ニ関する指示」、第一軍参謀部「第一軍機密作戦日誌」巻十四.同前所収.(P287-288)。施放毒气后突击,用常规武器“一举消灭”受到毒气困扰的中国士兵成为常用战术。

1939年5月13日闲院宫参谋长向杉山元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官下达的“大陆指第四百五十二号”。大本营陆军部指示,山西省内可以试验式地使用糜烂性毒气“黄剂”。

大陆指第四百五十二号 指示

基于大陆命第二百四十一号,详如左指示如下

一 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官应在所属占领地域内,研究黄剂等特种资材在作战运用方面的价值。

二 右面所述研究应在左面的范围内进行

1.使用时采取多种办法尽量保密,特别是绝对不使第三国人受害,保密方面绝对不能留下瑕疵

2.尽量使中国军队之外的普通中国人少受害

3.山西省内偏僻处,为达到实验研究目的,尽量限于特定地区,控制到最小限度。

二 以空投方式进行

昭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

参谋总长载仁亲王

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官 杉山元殿[1](P258)

从文件中可以看出,实验地选择在“山西省内偏僻地方”,且竭力强调使用的隐秘性。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绝对不让他国人受害”与“尽量不让一般中国人受害”的对待方式有着明显区别,从这一点也不难想象,普通中国人会被卷入到“黄剂”的攻击中。

针对敌后八路军的化学战也使用了毒气,迫击第5大队第2中队在山西省和顺县万山附近与八路军129师约200人展开激战,日军为切断八路军退路,用2门迫击炮向八路军后方村庄发射“红弹”,结果“敌人对毒气并无基本常识,且无相应防护装备,敌退路被我军所布下的毒气地带所阻,迷失方向,我步兵部队未失战机,将其一举包围攻击歼灭之。”从这次化学战中也吸取了少许经验,即“只要往村庄中射入少量毒气炸弹,则会形成有效的毒气地带,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化学战战术对于共产军队效果极佳。”[3]第36師団「小戦例集(第一輯)1942年12月」防衛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所蔵.吉見義明氏発見.

此外,敌后战场的军民也经常陷入毒气攻击中,民众支持八路军游击战,从而日军对村落进行“歼灭”,断绝该地区的战斗能力就成为作战的终极目标。为使歼灭战进行得顺利彻底,独立混成第4旅团在初始之际就指示“各部队应适当携带特种弹药”,实际共使用“红弹”43发,以及与“红弹”有所区别的山炮“特种弹药”3 发[1]独立混成第4旅団「第一期晋中作戦戦闘詳報」、防衛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所蔵.吉見義明氏発見.。

这种结果的出现与陆军上层鼓励使用化学武器是分不开的。1941年4月,教育总监部整理的“警备勤务与讨伐参考”[2]防衛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所蔵.的小册子中,竭力推荐在“讨伐”时使用化学武器,第170页记述:“安排部分兵力切断敌退路,主力从另一方进攻;或者一部使用特种弹药,主力则在风口处埋伏,伺机攻击退却的敌人,运用手段可取得战斗有利态势”。

此即为教育总监部所指导的“歼灭”战的内容,毒气的使用过程是怎样的呢,小册子中如下叙述关于“讨伐居民区”情形。

第197页:“如遇村庄“敌匪”顽抗,提前派强力部队遏制敌之退路,用炸弹、迫击炮、掷弹筒、特种烟等射击,首先将敌匪驱出村外,趁机将敌捕获歼灭。”

第199页:“对于凭借居民村落顽抗的敌匪徒,扫荡中使用普通特种烟易取得有利作战态势。(作要362—2)”

对“居民区”“扫荡”,使用化学武器容易取得效果。到1943年为止,北支那方面军在“讨伐战”和“肃清战”中持续使用化学武器对共产党根据地进行“歼灭”和“消灭”,而教育总监部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四、侵华日军生物细菌武器与山西

虽然山西关于细菌战的直接资料很少,但现阶段可以肯定的是,侵华日军实施细菌战的罪魁石井四郎曾在山西任职,这也是其在细菌战中枢——满洲731部队以及陆军军医学校之外唯一担任的职务。现阶段山西可以读到的相关信息有:石井四郎本人除1943年8月至1945年3月以陆军军医学校的秘密身份返回东京之外,一直担任731部队的部队长,其间的唯一例外则是1942年8月至1943年8月在山西短暂任职第一军军医部部长。公开记录将石井四郎调任山西的原因称之为其将亲信安排把持要害部门,大量贪污研究经费,遂被降职调往山西[3]持此观点者为日本推理小说家森村诚一,而后在张树纯.石井四郎在山西进行的细菌战实验.山西档案,1998,(1).以及章书、王洪庆在.日军在山西也进行过细菌战实验.兰台世界,1998,(3)等文章中都引用此说法。。而史料来源则是日本畅销历史图书《恶魔的饱食》一书作者森村对于若干不愿透漏姓名的原731部队队员的采访调查。从而石井四郎因贪污渎职被解除职务调往山西成为了公认的说法。

但此说并非完全没有争议,按照文献资料《井本日志》1942年7月26日记载:“因为8月1日的定期人事调动,石井转任第一军军医部长。”[4]井本日志(第19卷).见吉見義明,伊香俊哉.「日本軍の細菌戦」『季刊戦争責任研究』,1993,(2):18.井本熊男本人历任参谋本部作战课参谋、支那派遣军总参谋,以及陆军大臣秘书等关键职位,其业务日记等资料1993年为防卫厅防卫研究所图书馆公开,其中记载有“细菌战”等重要资料。后防卫厅以涉及个人隐私原因重新变更为非公开.否认了石井四郎由于贪污渎职而被解职的说法。而石井四郎本人对职务变更的解释为:为了获得升任中将的资格,必须在陆军野战部队服役,而且这一调任的另外原因则是“上面”不想让他继续从事细菌战的研究[5]陈致远,朱清如.1942年石井四郎被“撤职”原因新探—日军细菌战战略的调整变动.民国档案,2012年1月.。但如何理解这种说法依然存疑,其在第一军的直接上司,原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处则记录了如下说法:“石井机关的创设是高度机密事项,(陆军)省中只有陆军大臣、次官、军务局长、军事课长、医务局长,以及关东军的小矶参谋长等少数几人知晓。由于升职的原因,石井有时也从事普通军务。”“我在北支方面军司令官时,他作为我麾下第一军的军医部长来山西就任。在完成其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在进行其使命中的特殊研究,并取得了诸多成果。”[1]『岡村寧次大将資料(上)』.原書房,1970.(P388-389)此处冈村的资料无意中透漏,石井在山西并未脱离其本行,继续从事相关的人体实验。而关于石井为何会被派往山西,冈村宁次的回答则是“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从事特别研究。”

究竟如何理解石井这一职务的异常变动呢,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理解:第一,1942年,随着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军战略重心已经由向北边对苏联完全转向对南边的英美等国,而细菌战假想国本来为苏联,这也使得细菌战脱离了最初的设想轨道;第二,石井并未得到陆军总部的认可。最早在参谋本部负责石井四郎联络的井本熊男回忆,参谋本部忌惮国际舆论,并未积极响应细菌战设想,只是将细菌研究作为储备战术使用。对于石井部队的经费支持也停留在研究的合理范围之内[2]共同通信社社会部編:「インタビュー井本熊男」『沈黙のファイル』.共同通信社,1996.(P355-356)。但对于石井部队而言,急需取得战场上的成果来获取陆军上层的认可,但其作战效果不佳,特别是在湖南常德等地,对于普通民众伤害较大,甚至对于自身部队也有相当程度的误伤[3]七三一部隊国際シンポジウム実行委員会.『日本軍の細菌戦毒ガス戦―日本の中国侵略と戦争犯罪-』.明石書店,1996.(P188)。1942年冬,石井调任山西之后,陆军省还陆续收到希望使用细菌武器的提案,当时同时兼任首相、陆军大臣的东条英机对此反应消极,未能如其所愿[3](P358)。石井这一时期在山西的活动,很大可能是为了验证和实践其在细菌战领域的理论,将其付诸实践。

华北方面直接从事细菌战的甲1855部队,下辖5个支部与8个派出机构,其中太原支部长军衔和人数都相对高于其他一般支部[3](P164)。而石井所调任的第一军军医部驻扎于太原,以此条件为基础,当时设在山西的大同陆军医院[4]大同陆军医院进行过培训驻蒙军军医将校的课程,现存大同医院的短期课程表,以及冬季卫生研究的“冬季卫生研究班”的报告书,由谷村一治军医少佐与三浦理平军医中尉共同实施,时间大约为1941年.以及潞安陆军医院就成为了这一时期培训和实施细菌战的教育与实验基地。

在石井四郎的“指导”和推动下,山西地区的人体实验及活体解剖活动在华北诸省表现得最为活跃。时任潞安陆军医院中尉军医的汤浅谦供认:在石井四郎的教育“鼓舞”下,1942年8月至1945年3月,他在该病院先后六次参加活人的解剖演习,杀害抗日军俘虏11人。期间,1944年1月,汤浅谦还做出了1944年度的解剖计划,同年又于12月提出1945年度的解剖计划,计划是依每两个月解剖一次,每次解剖两人[5]汤浅谦的口供.1955年8月31日.日本侵略华北罪行档案卷2——战犯供述.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P170)。而石井获得认可的37度温水的“冻伤疗法”,也是其在山西使用人体试验多次得出的成果[5](P170)。

石井上任后利用所赋予的特定条件,加强细菌战教育与研究,并亲赴各地巡查,作细菌战的讲演。1943年7月,他在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对参加太行作战的日军军医们讲:“斑疹伤寒怎样传染?……实际上是虱子传染,是患者在抓痒时,使细菌进入皮层内致病。……这是在太原防疫给水部用中国人做过斑疹伤寒实验予以证明的。”[6]张树纯.石井四郎在山西进行的细菌战实验.山西档案,1998,(1).(P36)同时石井四郎还通过培训班、经验交流会、登台授课等多种方式进行“业务技能”培训,提高对细菌战的认识。作为潞安陆军医院的汤浅谦即接受过石井四郎5次细菌战教育[6](P171)。也正是这一时期,日军在山西的细菌战显著增多。

配合“扫荡”“围剿”,由其所谓的“防疫给水”部队实施细菌作战,其方式、方法主要有:所到之处向日常用具、粮食、食器、水井或附近河流中涂抹、投放,暗中向村落中施放注射过病菌的疫鼠等[7]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通报,1942-5-9.(P171)。日本学者笠原十九司在其所著的《日中战争全史》(下)中写道,“日军在华北使用的生物武器给华北民众带来了巨大的牺牲。细菌武器使用的真实情况仍尚待考证,但据不完全统计,日中战争的8年间共使用细菌武器70余次,其中有具体死亡者共25次。使47万士兵、普通民众感染伤亡。山西盂县所做的调查中,1942—1945年间,因日军所发射的糜烂性毒气以及斑疹伤寒细菌武器,就使得全县16万人中的95%感染患病,其中1万1千人被日军所杀害,将近3万人病死。”1942年日军“扫荡”晋绥边区后,当地卫生机关即在河曲、保德一带发现散在性鼠疫患者,死数十人。经当地军政卫生机关协助人民隔离,断绝交通,始免于蔓延[1]二野后勤工作人员指控日寇散播病菌毒害华北各地人民.人民日报,1950-2-10(第4版).。据资料考察统计,整个华北五分之三以上的细菌战发生在石井四郎到任后的山西[2]尹子平.石井四郎与华北细菌战.河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P20),由此可见山西所受毒害之深。

五、山西生化武器受害者的口述调查

抗战期间,由于侵华日军实施生化战,给民众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由于缺乏化学武器以及生物武器的基本常识,平民几乎很难分辨,应对这种杀人于无形的特种武器。伤寒霍乱、鼠疫、疟疾各种疾病反复肆虐传播。

1999年8月和2000年9月日本学者(包括日方学者粟屋宪太郎、宫崎教四郎、丰田雅幸、松野诚也、小田部雄次等人)组织的实地调查团两次到山西,进行山西毒气受害的实地调查。在受害者的口述中,发现很多受害事实。

口述调查的主要目的是了解毒气使用的有关情形从而确认日军在山西省使用毒气,由于调查时间有限,每次只能在特定的某几个地区收集关于毒气受害的口述。1999年8月的调查地点为山西省定襄县、榆社县、武乡县、襄垣县、左权县、黎城县、沁源县七县的十多处具体地点,这些地点大部分都为离山西省中心地带太原较远的农村与山区地带。而2000年9月的调查遍及了平鲁县、榆社县、武乡县、壶关县、平陆县的五县十多处地方,与前述的地方相同,这些地方也是农村和山区地带。

集中调查的结果发现,口述中随处残留着日军打算隐藏毒气战痕迹的证据。

调查的主要目的是调查是否有致死性毒气“黄剂”的使用例,像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在辉教村、武军寺村、蟠龙镇、韩北镇、石台头村等地都发现了使用致死性毒气的痕迹。而当时的辉教村中,很多村民没有毒气和医学方面的知识,只记得症状,认为是“肿起的包”“癞病”,描述与现在的“农药中毒”比较贴切。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的,但所有的人身上都肿起了包。”的口述中,估计是致死性毒气起的作用,而村民们至死也不知道受害原因。

另外一个调查地点蟠龙镇还有连“病情”起因也不清楚的事例。蟠龙镇中的三种病是“疥癣、斑疹伤寒、疮”。被调查者村民武桃儿说,直到调查团说起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起水泡。另外一位村民安培茹一直以为是传染病。蟠龙镇协助调查的年轻村长同时也是一名医生,他说道“疥癣是传染病的一种,但不可能在那么广的范围传播”,从而一直怀疑传染病的说法。村民们在很长时间都不清楚自己的受害原因,只是在已知病症的范围内治疗。且村民们大多不具备医学知识,只大概记得自己的症状。

关于疥癣,韩北镇的韩俊鸿讲了当时流传的一首歌谣。“疥癣像龙,手上有了,在腰上缠上2、3圈,在两条大腿上才算完”。疥癣1940年左右出现,1941年蔓延,1944年开始逐渐变少,1946年以后才最终消失。被称之为“疥癣”的“病”在1940年后的抗日战争中蔓延,这种症状还残留在村民们的歌谣里,证明村民们受到来历不明的病症困扰。

八路军士兵以及军队相关人士具备毒气知识,武军寺村由八路军来消毒,卫生队的人告诉他们这是“糜烂性毒气”。赤峪村教给怎么防毒,指导村民“用尿弄湿毛巾,塞住口鼻防毒”。防毒的方法多样,辉教村是“喝草药和绿豆汤”,蟠龙镇则是“用胡椒水洗”“涂火药”等。这些处置方法的医学效果不明,但在没有药品的情况下也是不得不为之的举措。关键在于,村民们中间,这种防毒方法传播范围很广,证明日军毒气攻击如何之猖狂。

榆社县河峪镇辉教村的调查得知,日军飞机在每年夏、秋及年末、年初时都会前来撒毒,村民石新华(65)的口述中说,飞机飞来就会出现2种症状:一种是浮肿,另一种是被称为“癩病”的皮肤病,没有医生,只能忍耐等待自愈。

而左权县麻田(八路军总务部纪念馆)赵庆(70岁)的口述中,当时得肺结核、斑疹伤寒、“癩病”的人很多,因此而死的人也很多。武乡县蟠龙镇安俊茹(88岁)的口述中:1500人人口的村落战后只剩865人。日本兵在一年中会来3、4次,时间大致为春播、夏秋天收割时,以及冬天的年末年初(旧正月)时候,有时一驻半个月,当时流行三种病是疥癣、斑疹伤寒,以及浮肿。杨春旺(77岁)的口述中,日军最初攻来时杀了50多人,房子也被烧了很多。日军走后,村民脚和身体都起了疥癣。1943年,或是1944年的阴历2月,因为疥癣死了30多人。

另外1999年8月调查组在武军寺调查访谈中,据说日军曾在麻田播散斑疹伤寒病菌,而麻田一位妇女因为斑疹伤寒原因“失去双手”。

虽然这些受害情形都没有明确的日方资料可以印证,但可以清楚证明的一点是山西遭受日军生化武器荼毒受害之重,以及对于普通民众生活影响之深。

六、结 语

山西是遭受日本生化武器侵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二:第一,山西山地丘陵地形不容易留下生化武器的使用痕迹,成为了日本生化武器的演练场。陆军中央明确下命令使用毒气,以及石井四郎调任山西初衷大致都与此有关。第二,山西敌后抗日运动给侵华日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为了解决共产党与民众的联合抗日态势,日军不惜采用三光政策,进而使用生化武器来对付抗日军民。

生化武器的整个研究、实验、生产、使用、善后链条隐蔽性强,痕迹难以发觉,同时日方战后又多方藏匿销毁资料,从而使得揭发清算这一战争罪行就显得异常困难。日本使用生化武器对平民的侵害,对于当时历史条件下缺乏生化武器常识的平民而言,并无能力分辨,这也为进一步挖掘日本罪行带来困难。

但就已有资料而言,日军生化武器对山西伤害甚多,山西遭受到很大程度的伤害。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虽然行为主体、实施方式都有不同,但对于受害者的伤害却是无一二致,山西的生化武器受害情形是确凿无疑的。但山西地区关于生化武器,特别是细菌武器的具体使用细节方面还有待进一步深入探讨和追踪,而这才是真正尊重历史、面对历史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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