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重庆三峡学院,重庆万州 404120)
内容提要: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源于上世纪70年代末。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中国发展任务紧迫国际环境却相对复杂,必须长期对意识形态安全保持警惕等现实,导致了邓小平外交坚决捍卫意识形态安全,但手段是防御的,目的是合作与发展的,视野也是开放自信的,并智慧地融入了理想主义内涵。这一外交思想在复杂条件下,在不与世隔绝前提下,维护了中国意识形态安全的同时,也推动中国融入了国际社会,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创造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和良好外部环境,也展现了大国的开放和自信,兼顾了中国的国际声誉,值得当代中国外交借鉴。
尽管邓小平和毛泽东在如何执着于中国社会主义,如何坚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方面的认识差别巨大,但两人“对共产主义信仰和共产党对国家主权的绝对掌握”却毫无二致[1]。邓小平外交的智慧就在于带领中国人民不仅顶住了西方的意识形态压力,而且还为深化改革扩大开放、融入国际社会,为今天中国的崛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连西方学者也认为,中国今天的成就在于中国自邓小平后执行了更加“国际主义”和“有助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外交政策。[2]遗憾的是,对邓小平和毛泽东在意识形态外交统一性的研究,却一直未能深入。
2008年金融危机后,随着中国崛起态势的日益明朗,美国为首的西方对中国的疑惧防范与合作借重同步增大,中国的发展也越来越呈现出风险与机遇同在的特点。近年来,西方更加变本加厉地利用各种 “非政府组织”,以学术资助、文化交流等方式,影响中国的学术研究,营造西方政治经济体制和价值观的“神话”。同时借助对历史的“重构”,编造事实,恶意诽谤新中国领导人和社会主义制度,以便为“颜色革命”制造氛围。台湾、西藏、新疆等也不时被西方当作与中国进行意识形态斗争的工具。2014年香港“占中”事件背后的西方因素,不过是其中一例而已。因此,在资本主义主导的国际体系里,打破大国争霸宿命,建设稳定、平衡和共赢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中国外交的重要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借鉴邓小平维护意识形态的外交,在维护国家意识形态安全的基础上,发展健康稳定的中美关系,就具有重大理论和现实意义。
当代任何国家的外交都包含意识形态因素。有些大国领导人,对自身社会制度及价值观的优越性坚信不疑,坚持认为自己国家具有推广自身社会制度和价值观,以“拯救”世界的“普世”义务,为此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斯大林时期的苏联,以及文革时期的中国,都始终认为资本主义国际体系具有不平等和剥削的特性,强调只有通过世界革命,根本改变国际体系的性质,才能消除这种不平等和压迫。这是一种进攻性的意识形态外交——革命主义。而西方一些资本主义大国也往往打着民主、人权等旗号,发动对社会主义和第三世界的意识形态战争。比较著名的如小布什时期的“新保守主义”,实际上是一种进攻性资本主义。
这两种外交都有意无意把意识形态斗争神圣化,因而往往容易引起国家间,乃至区域,甚至全球关系的剧烈变化。斯大林时代和毛泽东时代,革命主义外交所带来的无产阶级革命及其世界影响;小布什政府“新保守主义”外交所带来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及全球混乱,都是激进意识形态外交的结果。
即使并非激进,多数大国外交中的意识形态因素也明显具有进攻性。即使奥巴马一直想做“结束战争的总统”,其“再平衡”战略也“凸显了美国意识形态输出的目的性”,只不过汲取了小布什时期意识形态外交咄咄逼人的教训,从而在“诸多领域进行了意识形态输出内容与手段的变革”而已。”[3]苏联政府在斯大林去世后,尽管极力和美国为首的西方缓和关系,但也以“有限主权论”等思想,不惜经济代价地防范东欧国家脱离社会主义,甚至发动如“匈牙利”和“布拉格”事件那样的公开武装干预。
多数中小国家的外交在意识形态方面是防御性的。他们关注的多是如何维护本国意识形态的合法性,反对其他大国干涉。他们顶多本能地以意识形态为基础,选择本国的朋友,并以警惕的眼光,注视意识形态迥异的大国。只有个别国家以过于警惕的眼光,通过与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断绝往来,来维护自身的政治安全。特别是在面对异质的国际体系时,更容易如此。比如朝鲜,以及原东欧的阿尔巴尼亚等国。
但也有大国外交中的意识形态因素是防守型的,这主要是由国家大战略决定的。“光荣革命”后的英国,尽管也是大国,却对推广自身的意识形态毫无兴趣。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尽管仍然坚持社会主义属性,但为了集中致力于经济建设,也在意识形态领域采取了守势。
邓小平外交在意识形态领域采取防御姿态,与以下原因密不可分:
(一)时代主题的“和平与发展”特性。从1970年代末开始,在新科技革命推动下,世界经济一体化加速,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已经高度相互依存。同时,随着20世纪80年代咄咄逼人的“进取”式外交受挫,以及国内政治经济形势恶化,苏联开始在世界多地“收缩”,并着手改善与西方及中国的关系,世界性战争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世界主题开始向和平与发展方向转化。邓小平对世界体系的看法,对“战争与和平”“革命与发展”“国家之间相互依存”在当代国际关系中的作用等的认识也因而发生了改变。[4]于是从1985年始,邓小平用“和平与发展”取代“战争与革命”的时代观,并以此指导中国的内外政策,这是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防御思想形成的重要基础。
冷战结束后,随着经济全球化,各国经济发展利益进一步凸显,相互依赖进一步加深,世界经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迹象更加明显。同时,苏联消失,不但为美国消灭了对手,也使整个西方失去了竞争目标,缺少了团结一致、共同对敌的基础。正如有学者所说:“在大战结束后或国家间权力出现重大变化时,同盟出现利益分歧或其解体的可能性就比较大。”[5]因而大国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既相互借重、又相互制约,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的关系。世界由此也更加显现出“要和平、求合作、谋发展”的趋势。因此,尽管20世纪80年代末,西方意识形态攻势猖獗,邓小平仍然坚持认为“世界上矛盾多得很,大得很,一些深刻的矛盾刚刚暴露出来。我们可以利用的矛盾存在着,对我们有利的条件存在着,机遇存在着,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把握”[6]。意识形态领域的防御思想,正与邓小平敏锐觉察到西方冷战后把内政和外交重点转向发展的趋势密不可分。
(三)国家发展任务的紧迫和重要。多数学者论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革十年动乱”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巨大伤害,以及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在文革结束后与西方国家,甚至是一些亚太发展中国家之间不断拉大的差距。邓小平清醒认识到这一点,因而不断强调“中国现在还很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第三世界国家”[7]。后来更强调“现在说我们穷还不够,而是太穷”。就因为太穷,“不搞现代化,科学技术水平不提高,社会生产力不发达,国家实力不得到加强,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不得到改善,那么,我们的社会主义政治和经济制度就不能充分巩固,我们的国家安全就得不到改善。”[8]后来,邓小平逐步形成和不断完善了中国“人口多、底子薄”等关于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国情的论述,成为我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初级阶段基本路线的基础。因此,正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在国内政治上的两个重要发展:亦即“经济改革”和“向外部世界开放”,导致了外交中意识形态的防御思想的形成。
冷战结束后,尽管经历了诸多学者所说的改革开放后第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10年期,实现了“三步走”中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翻番的战略目标。但中国与西方国家及亚太成功发展中国家,如“亚洲四小龙”和东南亚“小虎”相比,差距仍非常巨大。党的十三大报告甚至认为,如果我们“不加倍努力,我们国家和民族就能可能更加落后,世界将没有我们应有的地位。”[9]由此我们可以理解邓小平为何在上世纪80年代末再次强调 “经济不能滑坡”,把包括“更大胆地改革开放”在内的事情当作“人民满意的事情”。邓小平还在中国国内“左”派思潮回流之际的1992年,发表了著名的“南巡讲话”,推动中国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为继续推进中国现代化服务。西方学者也认为,由于当时中国仍然是落后的发展中国家,面临着急需发展经济和实现现代化的任务,因而需要集中精力来处理国内的发展问题,邓小平才坚持中国在对外方面“韬光养晦”,[10]并进一步发展了意识形态领域的防御思想。
(四)中国国际环境的复杂。上世纪70年代初中国外交政策的调整是60年代“极左”难以为继的产物。这一时期特殊的“苏攻美守”,推动了中国外交具有长远历史意义的突破性大发展。但鉴于国内对“极左”的调整尚未开始,中国外交调整的范围和程度都极其有限,中国需要继续承受及来自周边的巨大压力。除了苏联持续在中苏边境施压,中国和印度的关系也持续紧张,1979年的中越冲突让中国和印支三国关系也走向了敌对。即使和中国结盟对抗苏联、越南的东盟国家,也仍然对中国保持高度防范。印尼等国长期认为,东南亚长远的威胁“依然是中国,而不是越南。”印尼等国依旧和越南保持接触,希望能解决东南亚内部矛盾的基础上,共同防范中国的“威胁”。[11]因而中国是在复杂国际环境下,被迫与美国发展一种非正式同盟的、意识形态安全维护的任务就显得更为复杂。
冷战结束后,中国和西方国家关系面临新挑战。出于寻找对手的需要,中国被一些美国人“勉为其难”地造就成美国的“新对手”。这是冷战结束不久,“中国威胁论”就开始在美国抬头的根本原因。特别是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更在美国学界掀起了一股热议如何应对“中国威胁”的热潮,给中国外交带来了极大战略压力。有西方学者甚至认为中国可能成为西方利益的长远威胁。[12]
冷战结束也使发展中国家失去了东西阵营争夺的“中间地带”作用,国际地位显著下降。同时,由于发展速度差异出现的发展中国家分化开始凸显,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又借区域经济集团化之名,对第三世界国家进行分化,第三世界国家的团结协调也开始出现问题。加上1980年代债务危机的持续发酵,发展中国家在经济上一直有求于西方,在国际舞台上也就更难有自己的声音。在社会主义处于低潮,发展中国家能给予中国的外交援助又越来越有限时,如何避免苏联解体的悲剧在中国重演,一直影响邓小平外交政策的制定。[13]
(五)邓小平对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高度警惕。作为第一代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的理论、十月革命的胜利、辛亥革命失败的教训、以及中共早期领导人的经历和处境,几乎从一开始就深刻影响着邓小平对国际事务、中国与西方关系等重大问题的认识框架,建国后中国的社会主义政权又长期遭受美国为首西方的遏制和敌对,这些必然长期塑造着邓小平的对西方政策。因而尽管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目的是为了争取民族独立,恢复国家领土主权,重建民族尊严,但邓小平始终认为必须以国家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为基础。所以,邓小平外交的长期目标虽然更执着地“追求繁荣的中国远景,并走得更远”但也绝不忘记在“革命原则与秩序之间寻求平衡”。[14]
邓小平对1970年代的中美关系改善始终都有更为深刻的认识。在邓小平看来,中美20世纪70年代的非正式同盟,只不过是为了苏联这个共同对手。80年代初中美在台湾等问题上的一系列摩擦也使邓小平更加清醒地认识这一点。因而邓小平在党的十二大强调:“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我们的立足点。…任何国家不要指望中国做他们的附庸,不要指望中国会吞下损害自己利益的苦果。”[15]这是邓小平在发展与西方国家友好关系,推动国家经济现代化的同时,对意识形态安全保持高度警惕的根本原因。
邓小平与多数大国明显不同的意识形态外交包含以下内容:
(一)坚决捍卫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上世纪70年代末,邓小平在决心对外开放,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以加快经济发展的时候,就同时强调了坚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重要性。邓小平认为:“过去行之有效的东西必须坚持,特别是根本制度,社会主义公有制,那是不能动摇的。”[16]很快又进一步认为“在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17]这是后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基本路线的雏形。
在对外开放过程中,邓小平还特别重视“独立自主”原则。邓小平很清楚,对外开放,学习外国技术和利用外资,是为了搞好社会主义建设,绝不是“离开社会主义。因此,对外开放必须在维护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国家自主性和安全的基础上,“支持有助于中国实现其目标的国际体系”。[18]因而中国与前苏联戈尔巴乔夫改革开放的最大不同,就是始终坚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
邓小平还在1986年和1989年,两次对有损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安全的西方自由主义思潮进行了坚决和毫不妥协的斗争。面对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制裁和意识形态攻势,邓小平不但告诫中央领导“要维护我们独立自主、不信邪、不怕鬼的形象”[19],还坦率指责,“美国在这个问题上卷得太深”。[20]邓小平还认为西方对中国的制裁,是为了达到“少数国家企图垄断世界事务”等目的,并提醒西方国家“中国永远不会接受别人干涉内政”,“中国人吓不倒”。因而就连西方学者都认为邓小平“一直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具有本能的爱国主义和为共产党献身的精神,这鼓舞着其同事的信心”。[21]
(二)坚持使用防御性手段。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首先强调“干好自己事情”,这就与1960-70年代极左的“革命主义”外交拉开了距离。邓小平刚复出不久就告诫国内:“我们现在还很穷,在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方面还不可能做很多,贡献还很小”,只有“实现四个现代化,国民经济发展了”,才可能对“人类特别是第三世界”做出更大贡献。[22]其次是既不搞“按意识形态划线”,也不搞意识形态争论,以“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为基础,同所有国家发展友好关系。在邓小平那里,和平共处被应用于所有政党、所有国家之间的所有关系;不管是相同意识形态,还是不同意识形态。
上世纪80年代末,尽管邓小平对西方国家的制裁进行了坚决斗争,但主要出于防御目的,并强调斗争的有理、有利和有节。即使反击也仅限于言语并强调分寸,还为双方关系留有改善的余地。邓小平不断告诫:“中国要实现自己的发展目标,必不可少的条件是安定的国内环境与和平的国际环境。”[23]正是在这一时期,邓小平提出了正确处理中美关系的“十六字方针”:“加强信任,减少麻烦,扩大合作,避免对抗”。[24]后来江泽民阐述了邓小平上世纪80年代末为什么实行“韬光养晦”,主要是“考虑到我们所面临的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目的是为了不“四面出击,到处树敌”,而是“要坚持我们的原则立场和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25]就连西方国家的学者也认为,上世纪80年代末,邓小平面对西方的制裁,既进行了斗争,包括抵制它们的“和平演变”攻势,也积极改善同西方国家的关系,坚持与美国保持了一种稳定和合作的关系。[26]
(三)保持意识形态外交的自信与开放。邓小平在发展对外关系时,始终对自身的国力有清醒的认识。邓小平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不但提醒国人,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同时也提醒国人,中国有地大、人多,也就是“块头大”的优势,因而在与世界各国,特别是西方国家发展经济和技术合作时也就充满“底气”,在面对西方国家的制裁或“挑衅”时也就敢于坚决应对。
在改革开放之初,面对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挑衅,邓小平反驳了那种认为中国又穷又落后,所以无足轻重的观点。邓小平警示美国,即使在延安的困难时期,中国都能安全度过,“那种美国只要一强硬,像台湾问题这样的苦果,中国就会吞下去,是一种极端错误的观点”。邓小平还正告美国,“在台湾问题上需要中美关系倒退的话,中国只能面对现实。”[27]正是邓小平充满自信的斗争,中美才在1982年发表了第三个《联合公报》,美国承诺遵守“一个中国”原则。也从这时始,中国逐渐远离了与美国的非正式同盟,执行“不结盟”基础上的“独立自主”外交:依据国际关系的是非和国家利益,而不是意识形态或战略同盟来进行外交。同时,邓小平在对外开放时,还坚持对贸易、观念和管理体制进行全方位变革,表现出了在与西方国家打交道时不惧危险的自信与开放,这是中国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上世纪80年代末,面对西方制裁,邓小平“泰然处之”。邓小平自信地认为“中国的社会主义是改变不了的,中国肯定要沿着社会主义的道路走到底。谁也压不垮我们”[28],表现出作为大国领导人处变不惊的大气。邓小平指出:“中国作为大国的地位,是受到国际上的承认的”[29],表现出对中国国力清醒认识的底气。关于冷战后国际局势机遇和矛盾并存的判断,更表现出邓小平对国际局势观察时的睿智。邓小平还自信地向西方传话,“中国共产党有志气,中国人民有志气”;“中国人民不怕孤立,不信邪;”[30]“什么危胁也吓不倒我们。我们这个党就是在威胁中产生的,在威胁中奋斗出来的。”[31]这些更表现出作为大国领导人在处于被动时,不急不躁、不奴颜婢膝的勇气。西方学者认为邓小平“在解决重大问题时专注而果断,既有以前战时军事指挥员那种天生的沉着,又有半个世纪里接近权力中心处理生死问题养成的自信。”[32]
邓小平不仅言语自信,行为也极度自信。在反对西方国家制裁的过程中,邓小平并未因此变得“疑神疑鬼”,而是坚持“同苏联继续打交道,搞好关系;同美国继续打交道,搞好关系;同日本、欧洲国家也继续打交道,搞好关系”,以便继续创造“安定的国内环境与和平的国际环境”,“实现自己的发展目标。[33]也正是在西方制裁甚嚣尘上,国内“左中右派”就是否坚持改革开放激烈争论时,邓小平发表了“南巡讲话”,做出了进一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决策。
(四)坚持“合作与发展”的目的。邓小平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外交调整,根本目的是为即将实行的对内改革和对外开放,以及大规模现代化建设,创造稳定、持久的国际环境。这表现在:首先,邓小平把社会主义与生产力发展相联系。邓小平复出不久就强调:“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根本表现,就是能够允许社会生产力以旧社会所没有的速度迅速发展,使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能够逐步得到满足。”[34]这是后来“什么是社会主义,怎么建设社会主义”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问题的雏形。其次,在明知与西方国家打交道有风险的情况下,还要加强和西方国家的合作。邓小平也强调,在“社会主义的根本制度不能动摇”的前提下,“为了发展生产力,为了提高人们生活水平”,我们必须实行开放政策,学习世界的先进技术,[35]防御西方意识形态攻势并不妨碍改革开放,以及同西方国家搞好关系。再次,邓小平放弃“革命主义”外交的目的也是为了改善和周边国家关系,以加快中国的经济发展。因而在邓小平的意识形态外交中,坚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四项基本原则”与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改革开放”紧密结合,浑然一体。
上世纪80年代末,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的合作与发展特性也很明显。首先,尽管与西方国家的经济制裁作了坚决斗争,但邓小平也努力争取改善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关系,以便继续推动中国与西方国家的经济技术合作。邓小平强调:“社会主义的中国谁也动摇不了”,并指出:“结束中美关系的严峻局面,要由美国采取主动。”其次,把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意识形态攻势和霸权主义联系起来,用反对霸权主义方式,推动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构建,为合作和发展服务。邓小平强调:“霸权主义过去是美苏两家,现在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也是霸权主义、强权政治。”[36]在霸权主义横行的时代,中国作为大国“有所作为”的方式,就是建立合作性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最后,尽管中国反对霸权主义,但决不当头。邓小平不断提醒中国领导人:“千万不要当头,这是一个根本国策。这个头我们当不起,自己力量也不够。当了绝无好处,许多主动都失掉了”[37]。其目的就是力避形成与西方对抗的“联合战线”,以便坚持合作和发展的大局。正因为如此,冷战后中国和美国为首西方的经济合作大跨步发展,中国对外贸易前20位的贸易伙伴,除了香港和台湾,多数是西方发达国家,美国更是长期占据中国对外贸易的首位。西方国家在中国接受的对外直接投资中,也长期占据重要地位。
(五)兼顾理想主义目标。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的巧妙之处还在于,把符合人类理想的外交目标,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安全完美结合,主要表现在:其一,努力塑造社会主义中国的热爱和平、不称霸和反对霸权主义的光辉形象。“中国的对外政策是一贯的,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反对霸权主义,第二句话是维护世界和平……”。中国放弃 “输出革命”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比任何国家更少的热爱和平”,中国不称霸的根本原因在也于“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即使将来强大了,只要“中国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就不能实行霸权主义”。[38]其二,邓小平强调中国永远属于第三世界,中国极力争取和第三世界国家“搁置争议”,并加强“南南合作”共同反对霸权主义。这些与第三世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的行为,是中国能够维持在第三世界巨大声望的重要原因。其三,把中国的社会主义与国际社会美好前景相联系。邓小平强调只有作为社会主义的中国发展起来了,才能对“人类特别是第三世界做出更多的贡献。 ”[39]其四,强调在“和平共处”基础上,建立世界政治经济新秩序,并作为维护国家意识形态安全的重要手段。
(一)在国际环境复杂,且不“与世隔绝”前提下,维护了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开辟了中国崛起的和平发展道路。
在复杂条件下如何维护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国家安全,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一般国家有三种选择:其一是“依附”另一意识形态相同的大国,比如东欧对苏联的依附;其二是“与世隔绝”,或者叫“闭关自守”,比如上世纪60-70年代的中国和阿尔巴尼亚等;其三是中立,如南斯拉夫。
从长远看,“依附”对于一个有数千年大国史的中国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中国与苏联20世纪60年代初的决裂,是中国崛起势态渐明情况下,苏联不能接受中国逐渐独立自主的产物。诸多学者也论证了冷战背景下,对于中国这样战略地位重要且有大国潜力的国家来说中立的不可行。而与世隔绝的道路也被实践证明是行不通的,这也是邓小平后来不断强调“闭关锁国”行不通的根本原因。邓小平开辟了第四种道路,也即“在拒绝了外来干预的情况下,主动学习国外经验而取得成功”的社会主义道路。[40]到上世纪90年代,新中国第一次没有面临大的战略威胁,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终于在复杂条件下,在没有“闭关锁国”情况下站稳了脚跟。
(二)在复杂国际环境下,在坚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前提下,融入了国际体系,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创造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和良好外部环境,也为世界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邓小平开创的发展道路意味着不可遏制的现代化发展要求。而上世纪80年代邓小平确立的不结盟基础上的独立自主外交,使得中国处于前所未有的主动地位:第一次可以虚心学习国际经验,积极增进国际合作,推动中国和亚太,乃至世界的和平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得到了来自世界各国的技术和经济帮助,中国资本和产品还能够进入国际市场。”[41]
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不仅成功顶住了西方国家联合起来造成的意识形态压力,之后还与更多国家发展了更深入的经济合作,并更加积极地参与各种国际组织,特别是诸如世界贸易组织(WTO)和亚太经合组织(APEC)等经济合作组织,更深地融入了国际社会,为中国经济腾飞大开了大门,也为亚洲和世界经济增添了越来越强大的活力。正如习近平所说:“邓小平同志明确提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的两大问题,领导我们党及时调整各方面政策,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创造了难得历史机遇和良好外部环境。”[42]
(三)在复杂国际环境下,展现了作为社会主义大国的自信和开放。邓小平让具有千年封闭历史,并深受“文革”极左思潮影响的中国,彻底打开了国门,自信地走入了资本主义主导的国际社会。到冷战结束前,中国前所未有的与包括所有资本主义大国,以及前苏联和它的盟国都建立了真诚、良好的关系,不惧威胁地和这些国家展开了全面合作。冷战结束后严峻的国际局面也未改变这一趋势。可以说,邓小平领导中国自信地融入了国际社会,成为国际组织和全球体系中的活跃成员。
(四)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声望,维护了中国负责任的社会主义大国形象。邓小平开创的以“不结盟”为主要特色的独立自主的社会主义道路,让中国真正走入了国际社会,扩大了中国在世界事务中的影响。邓小平“把不以扩张主义为出发点,也不以霸权主义为必然归宿的发展前景启示给人类”[43],创造了现代化的中国式社会主义道路,获得了越来越多国家的赞许。
同时,邓小平还在反对霸权主义的过程中,通过倡导和平共处基础上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赢得了第三世界国家的支持。更重要的是,随着经济和社会的不断发展,中国逐步担负起了更多国际责任——不仅继续对第三世界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援助和推进更具“合作共赢”色彩的合作,也更多地参与国际维和,参与诸如朝鲜问题和柬埔寨问题的缓和与解决进程,提高了中国在亚太地区乃至世界上的大国地位。[44]
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国就进入了崛起的关键期。中国崛起带来的周边和大国的疑惧,以及周边环境的日趋复杂,与国内的改革攻坚和经济结构调整相互作用,构成了中国国内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环境日益复杂。在这个时候,邓小平意识形态外交的智慧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加强对邓小平外交智慧的研究就更应引起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外交学领域学者的高度重视。